第 101 章

2019年6月14日，市立醫院。

安靜的醫院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的人安靜地沉睡，眼皮在輕微的滾動著。

一切嘈雜的聲音從遠處呼嘯而來，如同一股颶風，險些將人吹飛。待得站定，穩住身子，舉目望去，發現正身處高樓大廈之中。空茫的內心，湧現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是喜悅，亦非悲傷，只是迷茫。

在這樣的迷茫中，他不由想走得近些，看得更真切些……

床上的人，眼皮緩緩掀開了條縫。觸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他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處在如夢似幻中，不知身在何方。

啊！忽然一聲驚呼，尖銳而刺耳，聽在床上的人耳中彷彿平地起驚雷，心突的一下，不由視線轉向那聲源處。一個中年婦女吃驚地看著他，手捂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繼而眼淚如泉湧，撲簌簌滑落臉龐……

一切意識回籠，殷綬猛然睜大了雙眼，看著那個靠近他的女人，那女人抓了他的手，嘴裡激動得語無倫次：「兒啊，你，你看得到媽媽嗎？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天啊……」

媽……殷綬要說話，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你！你等等，我去叫醫生來！」殷媽忽然反應過來，忙擦乾了淚水，急忙奔出門去，倉惶地喊著，「醫生！醫生！」

殷綬看著她離去，又轉動雙眼看向四周，他，回來了……

醫生來看過，也覺得是個奇迹。

一年前殷綬下班途中被雷擊中，倒在大雨中，后被路人發現，打了120，送到醫院，一切生命體征正常，人卻昏迷不醒。最終被確診為植物人。

這一年對殷爸殷媽來說，是災難的一年。好好的兒子突然變了植物人，哪個家庭都接受不了。夫妻倆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殷爸還因打擊過大，大病了一場。殷爸也病了，這對殷媽來說，更是雪上加霜。照顧完了兒子，還得照顧丈夫。兩頭忙亂，身體加上精神的雙重打擊，她也瀕臨崩潰了。

醫生對他們說，殷綬的情況比較特殊，人被雷擊中，即使沒有立即身亡，也會因為巨大電流穿透人體，從而有不同程度的灼傷。而殷綬除了陷入了長期的意識障礙狀態，身上卻完好無損。這實在算個奇迹。至於什麼時候能蘇醒過來，目前只能等待。也許幾個月後就醒了，也許需要更長時間，也許永遠也不會醒來。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殷媽始終不肯相信兒子就這樣成了植物人，好好的人，怎麼說變植物人就變植物人了呢？殷媽將全部積蓄都拿了出來，積極配合醫院的治療，決心要治好兒子。殷爸病好了以後，更是因為昂貴的醫療費用，不得不拚命地工作掙錢。夫妻倆，一個留在醫院照顧兒子，一個出去工作，就這麼過了一年。

殷綬終於醒了。

殷綬看到了醫生，又看向蒼老了不少的母親，心酸得要落淚。幸好他當時在鹿台自焚了，不然，他再也回不來了，二老往後要怎麼過呢？

殷媽在旁看著他，眼睛紅紅的，依然不敢相信，兒子就這麼醒過來了。她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幾欲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醫生給殷綬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身體沒什麼異常，意識也是清晰的。至於目前還不能張口說話，屬正常現象，過些天就好了。

醫生走後，殷媽走過來坐下，緊緊握了他的手，慈愛地看著他，問：「要喝水嗎？」

殷綬點了點頭，殷媽看著他，眼一眨，又滾落兩滴淚，連忙伸手擦了，站了起身，「哦，你等等。」說完便去給他倒水。

殷綬看著母親佝僂的背，眼角的淚終於忍不住下來了。

殷媽喂完了殷綬水，放好了水杯，殷綬看向門口方向，又用眼神詢問殷媽，爸呢？

殷綬張嘴吐出了「爸」的口型，殷媽見了，忙道：「你爸上班呢？一會兒就該來了。你不用擔心他。」

殷綬轉頭看向儀器顯示屏上的時間：2019-6-1411：11：11

2019年了，殷綬記得他被雷擊中那天是2018年6月14日，這麼說，他躺了整整一年了。

殷媽跟隨他看過去，看到了時間，想到了什麼，忙道：「你餓了吧？」殷綬躺在醫院，就靠流食或營養液維持著生命，殷媽沒等殷綬回答，又去喊護士來。

不多會兒，殷爸就給殷媽送飯來了，看到兒子清醒了過來，他也是激動得老半天沒緩過來，差點又犯病了。殷媽叫他深呼吸深呼吸。殷爸喘了好幾口氣，才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走近看著自個兒子，像沒見過似的。一會兒摸摸他的臉，一會兒捏捏他的手。留戀不已。

殷綬見父親老得更厲害，眼裡也含了淚。

殷爸擦了擦激動的淚水，拍了拍他的手，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接下來就是一段不短的恢復期，殷綬的身體停擺了一年，想重新拾起來，還得做復健。

三個月後，殷綬終於恢復了正常狀態。

殷綬還記得穿越到商朝發生的種種，在鹿台自焚那刻骨的一幕依然在眼前閃爍，而到了最後的最後，他都還沒能見上新月狐一面。想到新月狐，他的心裡涌滿哀傷。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活到三千年後的今天來找他。

想到他也許會來找他，還有他們約定的地點就是動物園，殷綬再也忍受不住，要回去工作。

動物園方面並未解除與他的勞動合同，當初為了他的治療還捐了款。同事們知道殷綬的不幸，還時不時地來探望。知道他醒了過來，動物園裡的同事一下都傳開了，大家都在期待他重回工作崗位。畢竟還是有很多小哥哥小姐姐吃他的顏的，沒有他在的日子，忽然有些落寞呀。

殷綬身體恢復之後，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那就是，他居然，不近視了！簡直不敢相信。但被測過，視力5.3。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視力。他在商朝已習慣了不戴眼鏡的日子，所以回來並無任何不適。剛開始他還未意識到，等到意識到，覺得十分奇妙。難道是補償？他不由想笑。

殷爸殷媽見殷綬要回去工作，起初並不同意，後來見他堅持，想想讓他重新工作，說不定能儘快回歸社會。人是社會性動物，也不能和社會脫節太久。便勉強同意了。但還是再等一個月後，覺得再沒什麼問題之後，才肯放他去。

金秋十月，天氣轉涼，殷綬回到了動物園，繼續飼養大熊貓。

回想過往種種，竟像做夢般不真實。有時殷綬忍不住懷疑，那些都是真實發生的嗎？他真的穿越了嗎？還是只是做了一場夢？他真的回到了商朝？真的當了紂王？真的認識了一隻狐狸？談了一場跨越時空的戀愛？真的？

可那些事情，是如此真切地刻在他的腦海里，就像他親身經歷的，真真切切。回想起來還有心痛的感覺。如果只是做夢，這種心痛的感覺，又從何而來呢？

……

新月狐被女媧囚禁在囚牢山，一關就是三千年。支持新月狐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他要努力活到三千年後，去找他的大王。他要去找他，這是他們約好的。

這渾渾噩噩的三千年，唯有這個信念是清晰的。

三千年後，新月狐身上的邪性去除，被釋放了出來。

新月狐一被釋放便前往朝歌，而「朝歌」早已大變樣。他簡直要不認識這個地方。所有的建築都很奇怪，奇怪而陌生，但看到那些充斥著眼球的文字，又有一股熟悉之感。這些文字，這些文字，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還是數字，都是大王教過他的！是大王教過他的！

新月狐看到那些文字，幾乎要喜極而泣。

新月狐循著記憶去看了王宮，摘星樓，鹿台，這些地方如今都變成了「遺址」。歷經三千年，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但還有這麼些地方，令新月狐對過往發生的一切有了歸屬感。

正值國慶，黃金旅遊季節，遊人如織。新月狐穿著一身白衣錦袍，又銀髮飄飄，顏值驚人，一出現霎時就引起了轟動。人潮瘋了一樣，朝他湧來，還拿奇怪的東西對著他咔嚓咔嚓。新月狐警惕地看著他們。那些人一邊拍照一邊迷醉地吱吱喳喳。

「啊啊好帥啊，太帥了吧！我要死了，艾瑪快扶我起來！我還要拍！」

「好漂亮的cos小哥哥，哎哎你們知道他cos的是誰嗎？知道嗎？知道嗎？」

「哇，小哥哥看這裡，對對，看這裡！啊！這迷離的小眼神，我要瘋了！瘋了！」

……

新月狐全都聽得懂他們的話，卻不是很理解，他自己也不很會說。故而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因為不知他們在幹什麼，眼神露出了迷惑。

那些人若是遠遠地拍照也就算了，卻有人不滿足於拍照，要上前摸他，抱他，扯他衣服，新月狐何曾見過這種場面，當即就要發火：「大，大膽！」他不悅地推開了那些人。

他感覺這些人似乎沒有惡意，只是太過喜歡的緣故才湊上來的。只是，男女老少一窩蜂地湊上來。這種喜歡簡直糟糕，新月狐趁著他們一擁而上的時候，化了縷青煙逃掉了。

無論是去到王宮，還是摘星樓，還是鹿台，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新月狐只得換了副普通的樣貌，並且學著他們的服裝，穿得十分普通。這下騷動才沒了。沒辦法，長得太帥，就很苦惱啊。

新月狐看到商店滾動的字幕，知道現在是2019年10月3日。

這麼說，他真的，到了大王所在的時代了！大王說過，他來的時候是2018年，現在2019年，離那時過了一年。

新月狐想到大王，當即就想去找他。

四川，他要去四川！去xx動物園找他！

新月狐激動了一陣，才想起來問，四川在哪？

新月狐費了一番工夫，才了解到他現在在河南淇縣。他那蹩腳的中文，略顯猥瑣的長相，奇怪的問話方式，讓被問路的人不由心生警惕。有些人壓根不鳥他，因為他見著個人就問四川在哪，跟個瘋子似的。好不容易有個老大爺搭理他。

「四川離這裡遠哦，你是不是傻子？怎麼在河南問四川在哪？」

新月狐傻傻地點了點頭，道：「你告訴，四川，在哪？」

「你去車站搭車撒，現在交通四通八達，搭車就到了。」

「車站在哪？」新月狐又問。

老大爺給他指了個方向，新月狐看了下，又看了老大爺一眼，憋出了一句：「蟹蟹。」

新月狐對「車站」兩個字還認得。他似乎也想起了，大王說過，要去車站搭車。

老大爺指給新月狐的是火車站，新月狐對於搭車是懵逼的。他看到人手上拿著什麼東西（身份證和車票），交給了攔在那裡的人（安檢），進去還被摸來摸去（安檢），十分不喜歡。新月狐是誰？他直接隱身了，跟著人進去。

新月狐走到人山人海的大廳，忽然聽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咱這次去四川把這事給辦妥當了，別再來回跑……」

新月狐看向那人，走到他面前看著他，聽他倆說話。最後確定這兩人是去四川的。新月狐就跟著這兩人上了淇縣到成都的高鐵。

新月狐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殷綬說的xx動物園。

這天傍晚，他就站在xx動物園門前，一直在那裡等著。

直到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俊秀的面容，細碎的短髮，身材不再如同紂王那般魁梧，反而有些纖細，但新月狐一眼就認出了他，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猛烈跳動起來，呼吸也跟著有些急促。

大王……新月狐愣愣地看著他，殷綬察覺到有異樣的眼神瞧著自己，不由看了那人一眼，並不認識。故而並未理會，和他擦肩而過了。

大王！新月狐見他並沒認出自己，有些心慌地想上前拉住他，但一看自己，才猛然反應過來，他變了樣子，他自然是不認得了。

新月狐抬腳跟著殷綬去。

華燈初上，下班的人潮湧動著。

新月狐跟著殷綬上車下車，遠遠瞧著他，又有些近鄉情怯，怕他不認得自己了，這要怎麼辦？

殷綬在外面吃了個飯再回去，出來時，城市燈火璀璨，十分熱鬧。

殷綬卻無心欣賞，只顧低頭走著，走到一處街角，忽聽背後輕喚了一句，「大王……」

殷綬聽到這一句「大王」，驟然頓住腳步，心臟不由劇烈起伏起來，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因為近來他時常在夢裡夢到新月狐呼喚他大王。有時神思恍惚也會聽到類似的呼喚。殷綬閉了閉眼，努力朝前邁出步伐。

「你不記得我了嗎？」新月狐看著他，夜風拂過，鈴鐺的聲音清脆悅耳。

「！」殷綬收回了邁出的步伐，緩緩轉過頭來，那人一頭銀髮，一襲華衣，站在璀璨的燈火中，深情地望著他。見到他回頭的剎那，驚喜了一下，朝他緩緩張開了雙臂。

殷綬幾乎喜極而泣，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死狐狸，你怎麼才來呢！我快想死你了！」

「大王，」新月狐緊緊擁住了他，眼中含淚，哽咽著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殷綬聽到他的話，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曾一度以為他不會來了，因為，他直到自焚那一刻，都沒能見他現身，他以為，他以為……

殷綬痛哭了一陣，輕輕推開了他，手摸著他的臉，確認著這一事實，直到真實的觸覺傳來，殷綬才真正確定是他，他真的來找他了！他真的來找他了！

新月狐抓住了他的手，低頭吻住了他的唇。殷綬濕潤的唇瓣碰到他的，便情不自禁，張嘴迎合起來。

兩人旁若無人，激烈地擁吻在這街角。

跨越三千年的戀愛，終於迎來一個完美的結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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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啦，呼呼~會寫幾章現代生活的番外，接著往下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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