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一)
「小珂,一會兒記得把貨上了,臨期的麵包就收拾收拾放庫房吧,明天我找人來收。」
正在收銀台清算的程羽珂頭也顧不上抬,應了一聲:「好,彭叔,那這些麵包我可以拿幾個走嗎?」
「啊……可以是可以,你是要吃嗎?」
「嗯……」程羽珂把頭埋得很低,正是江清市即將進入酷暑的頭幾個月,頭頂的風扇嗡嗡地工作著,蓋過了她蚊子叫一樣的聲音。
「算了。來,上個月的工資,今天早點兒回家吧,我來值夜班,你明天要考試對吧?」
便利店的店長彭叔是個慈祥的中年大叔,鼻樑上架著金色細邊眼睛,嘴角總是掛著笑小珂小珂地叫她。
「對。」
「加油吧年輕人!考好了有獎勵!」彭叔把一沓現金遞給她,和善地摸了摸她的頭。
彭叔一把年紀了無兒無女,在第一次見到程羽珂的時候就生出了親切感,像對待女兒一樣照顧她。打工的這三個月時間,程羽珂也很爭氣,工作從沒出過差錯,還策劃了營銷方案幫助店裡賣出了不少滯銷貨。
「好,彭叔再見,明天我爭取早點過來!」
出了便利店,程羽珂要坐公交走大約四十分鐘才能到家。父親因為家裡親戚貪污受賄受到牽連,半年前被捕入獄,所以家裡的財產該封的都封了,剩下她們一家三口只能住在一間破敗不堪的出租屋,生活水平一落千丈,靠著親戚接濟姐妹兩人才得以不輟學。
以往走夜路,小巷裡的幾盞路燈是唯一的光源,可昨天下了一場暴雨,供電局害怕線路老化造成的漏電會傷及人命,於是緊急關閉了整個區域的電閘,所以現在整個住宅區一片漆黑。
按照這裡老住戶的說法,這片區域特別不安全,總有不法分子在四周遊盪不說,角落裡還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骯髒交易。包括她現在看到的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都是這條街上司空見慣的景象。
程羽珂加快了步伐,她要趕在十點之前回家,媽媽在加班,羽琦一個人在家應該是很害怕,可是這路上坑坑窪窪本來就不好走,再加上昨天下了暴雨泥濘不堪,她每邁出一步都要試探一下,免得摔在泥里髒了衣服,她可只有這一件乾淨校服了。
突然,某個人家的鐵門中傳出一聲狗吠,緊接著是重物撞擊鐵門的砰砰聲,幾個男人在高聲叫嚷著,不一會兒就從裡面走了出來,醉醺醺的樣子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程羽珂見狀,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加快了。可是沒走多遠就撞上了一個身影,一個瘦高的猴子男從角落慌慌張張跑出來,一不留神絆倒在程羽珂身上,摔了個嘴啃泥,等他晃晃悠悠站起來,看到對方表情卻變得猙獰起來。
「小東西,借哥哥點兒錢周轉?」
這人程羽珂再熟悉不過,這片住宅區的街頭混混有好些個組織,他就是其中某個不成氣候團體的老大,脖子上紋了一隻大老虎,認識他的人都尊稱他一聲虎子哥。雖然當下看不清楚臉,但那副尖細的嗓音太有辨識度了。
「虎子哥,我沒錢……」
「沒錢?」虎子哥尖聲尖氣地喊了一聲,一伸手抓著程羽珂的領子就要往起提,被對方撲騰了幾下不老實的動作惹惱了,直接一腳踹了上去。在他們這些人眼裡,不分男女,只要交不出錢的都要挨打,更別提現在黑天半夜的根本看不清楚,「你糊弄鬼呢!老子知道你每個月什麼時候發工資!快點兒的!」
程羽珂被他這麼一吼,有些犯怵,下意識捂緊了縫在衣服裡面的口袋,那是她用來裝錢的地方。
可就是她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沒有逃過對方的眼睛,虎子哥奸笑一聲:「嚯,藏這兒了啊,來,該上貢了——」
「虎子哥,下個月,下個月我再給你!」
這裡面有她給程羽琦的書本費和自己的資料費,她已經高三了,再不努力就什麼都沒了。所以她只能拚命地捂著口袋,劇烈掙扎著,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希望有人來救自己。可是她忘了,住在這裡的人都是些窮苦人家,誰會平白無故管閑事呢?
「求求你,不要——」
啪!
一個巴掌被狠狠甩在程羽珂臉上,虎子哥呲著牙,惡狠狠地警告她:「給我閉嘴,吵得你爺爺耳朵疼,再反抗就把你辦了!」
程羽珂的力氣在女生中不算小,可畢竟面對的是個成年人。別看虎子哥瘦得跟個猴子一樣,這會兒用了狠勁還是很輕鬆就把她捂著衣服口袋的手一點點掰開,摸到了一個牛皮紙角角,死死夾住就拽了出來。
牛皮紙袋是程羽珂拿麵包包裝臨時做的,根本沒封口,紙幣就這麼從袋子里飄落下來,落到泥濘的地面,和淤泥混在了一起。
「給老子撿!」
虎子哥尖細的怒吼再次響起,這回卡著程羽珂的后脖頸子死命往地上按,直到她臉上沾了泥才停手,見她沒動,又狠狠往下壓了兩下:「聾啦?撿!」
臉上火辣辣的感覺,在接觸到冰冷的泥巴的一瞬間有所緩解,程羽珂悶哼一聲,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找著泥巴中的錢,一張一張撿起來,連幾張完全被混在泥里的都沒放過。
「這兒每塊地都被狗尿過,沾了泥的錢老子不要,好了,滾吧!」
虎子哥抖了抖手中比較乾淨的錢,把糊了不少泥巴的錢又甩到程羽珂身上,突然又開口,「等等,我記得你成年了吧?不然……」
「不要……」
程羽珂機顫抖著雙唇,腳卻像陷在泥里了一樣一動都不能動,她努力地催促著自己:動起來!動起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月光下那張乾瘦地臉不斷朝自己靠過來。
「虎子哥?」街角突然出現的一個身影打破了僵局,程羽珂努力辨別,終於看清她是那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做的是什麼生意一目了然。女人扭著身子慢步靠過來,把一隻手搭在了男人肩膀上,「今晚不是說去我那兒么?怎麼?我都等急了。」
虎子哥見到這人,瞬間收了剛剛那股戾氣,笑得嘴角都快扯到耳朵根子了:「好好好,我們走我們走!」
乾脆也顧不上獃獃站在原地的程羽珂,攬著女人的腰往隔壁一個小院走去,還不斷炫耀著手裡的「貢品」,和女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姐,剛剛醫院來電話了!媽媽暈倒了!」
程羽珂剛回到那個破破爛爛的出租屋裡,都來不及脫下沾了泥的校服就被程羽琪一句話說得直接愣在原地,好久才緩過神來,悄悄吸了下鼻子悶聲說道:「好,我這就去。你早點睡覺,鎖好門,有事給我打電話,好嗎?」
「嗯,姐,你沒事吧?」
羽琪借著蠟燭的光源看到了姐姐狼狽的面容,臉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髒的可以,很難不讓人擔心。
「沒事。」程羽珂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轉身拿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泥,寬慰她說,「我能有什麼事啊,不小心滑了一跤,不用擔心,走啦拜拜。」
因為公交車已經停運,再加上她不捨得打車,向隔壁的公鴨嗓大叔借了一輛二八式自行車就這麼火急火燎又跑去醫院,到了以後已經大汗淋淋。
程媽媽因為連續加班嚴重睡眠不足,導致過疲勞,當晚暈倒在了工位上。多虧保安大叔巡樓的時候發現了才救回她一條命,不過因為身體狀況堪憂,需要親屬整晚陪護。
程羽珂整夜沒合眼,果不其然在第二天的考試中睡得一塌糊塗,算是沒戲了。精疲力盡的她頹然地回到家,刺眼的太陽正高高掛在正空。
那個年頭空調還沒有普及,吃過午飯的大爺大媽三三兩兩坐在樹蔭下東拉西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小傢伙。」
昨晚穿著暴露的女性此時早就換上了一身家庭婦女的裝束,雖說看著不過二十四五的年齡,但髒兮兮的圍裙掛在胸前,露出的手臂上掛著幾道刺眼的淤青,旁邊還有新添的傷痕,像是鞭子和棍棒造成的。
女人叼著煙坐在門框上朝程羽珂招了招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有了昨晚不愉快的經歷,程羽珂有些不情願地瞅了她一眼,準備當作沒聽見徑直走過去,但走了兩步卻被女人伸手攔住。
「叫你呢,那麼怕我幹嘛?姐姐又不會吃了你。」
「我不認識你。」
「我認識你,昨晚沒事吧?」
「沒事,謝謝關心。」程羽珂冷冷地說,轉頭卻被煙味熏得咳嗽了兩聲。
女人見狀嘆了口氣,把煙頭扔在地上踩了幾腳才又回過頭:「這樣可以了吧?給,拿著,可能沒你的工資多,但總歸比什麼都沒有好。」
「為什麼?」程羽珂看著被塞在手裡的幾張皺皺巴巴的紙幣,不解地抬頭看著她,顯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平白無故給自己錢。
「不為什麼,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哪怕現在遇到的壞人壞事很多,也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會好起來的。」說完還伸手想揉揉程羽珂的腦袋,被她下意識偏頭躲開了。
「哦,沒事,你走吧,以後不要這麼晚了還一個人瞎晃悠。」說完女人轉身進了屋,留給她一個不算挺拔的背影,似乎很落寞。
連夜的奔波讓程羽珂的身體和心理承受能力都到達了極限,身上的酸痛讓她幾乎都難以從床上爬起來,撐著身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在抽屜里拿了體溫計,都沒來得及測就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媽媽還在醫院,而羽琪還沒放學。
她看了看時間趕緊給便利店打了個電話,早在兩個小時前她就該去上班了,如今遲了道還沒知會彭叔,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可是電話連著響了兩遍都沒人接,程羽珂心裡犯嘀咕:會不會是彭叔生氣了?或者是在忙?猜測再多都不如親眼去看看。她摸了摸額頭,在確認沒什麼大礙之後拎著包往便利店趕去。
可等她到了附近才發現店門口早就拉起了警戒線,偶爾路過幾個人還會駐足觀看,但停了一會兒又搖搖頭走開。一股強烈的不安在她心頭升起,只能一步步向店門口挪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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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珂生命中遇到了不少壞人,同樣也受到不少貴人的幫助,就像那位姐姐說的一樣:永不放棄,就會有希望。
這幾天感冒了狀態不太好,也不知道這個回憶篇會寫多少章,大家可能並不太喜歡看回憶,不過這部分也是很必要的,我盡量快點寫,或者回憶篇盡量雙更。
最近氣溫起伏太大,大家都要注意身體哦,多喝熱水真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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