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風(修)
唐玄是喜歡男人的。
他十四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年他過完生辰,官家給他安排了兩個「教養姑姑」,只是,對方的手還沒碰到他,唐玄就吐了。
官家以為他小,還沒開竅,唐玄卻清楚,他只是不喜歡那樣的身體。
後來做了個夢,夢到的都是在營中訓練的情形,模糊的人影,沒有臉,只有和他一樣的肌肉線條,還有細密的汗珠。
醒來之後,唐玄又吐了。
從此之後就排斥別人的觸碰,拍拍肩、搭個手這樣的動作都無法接受。
司南是第一個讓他想要親近的人。
不過,也僅限於這無傷大雅的小親密。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特殊」,怎麼可能去害司南?
他知道,「司南」從前常常出入滿庭芳,與虞美人走得極近。從前是他念著虞美人,如今司家沒落了,虞美人又反過來關照他的生意。
此等情誼,讓人泛酸。
不光虞美人,還多了個蝶戀花。
唐玄親眼看到蝶戀花向司南撒嬌,司南親昵地叫她「姐姐」。
所以,唐玄堅信司南喜歡女子,將來也會娶一位女子為妻。
他並不打算阻攔。
更不會強迫他。
他見過那些情意甚篤的人,少年時海誓山盟,最終還是抵不過世俗的眼光,各自婚娶,老死不相往來。
也有不分開的,感情卻沒那麼認真,朝秦暮楚,三五成群,比養寵狎妓高級些罷了。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隔著這層窗紙,寵著他,護著他,做他最親近、最信任的「男朋友」。
這就是唐玄,永遠清醒而理智。
並且,對自己夠狠。
司南也在走神。
他在琢磨怎麼還禮。
這麼貴重的房契,不可能真的白要,「我也送你一份大禮,恭喜你陞官。」
說著,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在唐玄眼前晃了晃。
唐玄勾唇,「我得看看夠不夠『大』。」
司南:……
是不是有輛小火車污突污突地跑過去了?
「木耳培植?」唐玄挑眉,「木耳不是生在野外嗎?」
「也可以人工培植,只要給出恰當的條件,優選菌種,會比野外自然生長得更好。」
其實宋代已經有人種植木耳了,只是大多集中在西南山區,地處偏僻,山民們以此為生,不願外傳,這才一直沒普及。
司南大二那年,因為玩遊戲沒搶上本專業的選修課,被隨機分配到了農學專業,跟著那位頭髮花白的老教授下了三個月大棚。
老教授當時就說:「我教給你們的東西,不是看兩頁書、背幾道題就能學會的,這是能拿來吃飯的手藝,萬一哪天穿越了呢?」
老教授還特意瞅了他一眼,「比如這個小夥子,五官端正,雙目有神,我看著就挺有穿越的潛質。」
此時此刻,司南恨不得給老教授打了電話——您跟穿越大神是親戚吧?不然怎麼一說一個準兒?
唐玄在看方子,表情略顯凝重。
司南趁機誇道:「種木耳的好處在於不用良田平地,找個荒山就行,方法得當,一年能收好幾茬,比種糧食、種果樹划算得多。」
這個時代,野生木耳難得,行情一直不錯,他原本想自己種來著。
司旭在崔家寨買了幾百畝荒山,因為價賤,當初家裡出事時便沒往外賣,到現在一直荒著。
司南想著鋸些椴木搬到山上,埋上菌種,請人看顧著,一年收上幾茬,若賣得好,幾年就能掙出一間鋪子。
唐玄想的是另一件事。
無憂洞被剿,除了作惡多端的賊人外還查出數萬名無家可歸的流民,老的老,小的小,不能服役,也不能入伍,這些人如何安置,實在讓官家頭疼。
若能找個地方種上幾百畝木耳,只需每日澆水、採摘、晾曬,老人和孩童都能做。
唐玄第一反應是把這個方子獻給官家。然而,看到上面軟叭叭的字跡,又捨不得了。
這是少年親手寫的,是給他的賀禮,理應自己留著。
於是,愛惜地折起來,收到了懷裡。
司南仰著臉,笑眯眯,「王爺大人,能不能打個商量?」
唐玄挑眉,每次這樣亂叫,就是有事相求。
「說吧。」
「等你種出來木耳,能不能優先賣給我?」
唐玄說:「那得看你表現。」
「我一定好好表現!我現在就好好表現!」司南笑嘻嘻地撲過去,捏肩,捶背,可殷勤了。
唐玄恍了下神兒,剛才那張小臉突然湊近,他以為又要……親上了。
后廚,親從官們苦哈哈地洗著碗。
「疆子,你咋反應那麼快?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老大是要讓咱們洗碗。」
鍾疆笑笑,「見多了,就反應快了。方才老大那模樣,跟我哥一模一樣。」
「咱哥也這麼厲害?」
「不能跟老大比。就是那段時間我嫂子有了身孕,他心疼,就對我們嚴厲些。」
鍾疆感嘆:「你們是沒見過,那口氣,和老大護著南哥兒時一模一樣。」
所有人:……
***
和若水書院約定的日子到了!
要開始送餐了!
若水書院整整三百名學子,不僅有四五歲的孩童,也有二十餘歲的青年,倘若一份份分好送過去,不僅不好打包,還沒辦法確定飯量。
司南想了個主意,像郡王府那樣,把菜和飯用木桶裝著,直接運過去,到了那邊再分。
書院里有現成的碗筷,學子們吃完後有專門的雜役收拾清洗,這樣大大減少了司南的工作量。
他一早就給崔家寨送了信,崔木頭加班加點地做出來十餘個大木桶,並整整十輛「外賣車」。
司南設計的外賣車和現代的自行車差不多,依舊沒有鏈條,只在前輪安了一對腳蹬子,由前輪帶著後輪走,雖然費勁些,怎麼也比跑著方便。
更何況,村裡的年輕小伙有的是力氣,拉風的腳踏車一騎,一個個美得簡直要飛到天上去。
一路上,十來個年輕力壯的少年一陣風似的往前躥,崔實騎著老舊的三輪車吭哧吭哧地跟在後面,嘴上氣惱,心下卻暗自欣慰。
從前司家寨是汴京以南最窮的村子,再加上祖上是山匪出身,名聲一直不大好,稍微標緻些的小娘子都不願意往他們村嫁。
這些天,司家寨又是三輪車,又是腳踏車,當真出了好大的風頭。
如今,又有這麼多年輕人到汴京城「送外賣」,旁邊幾個村子羨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村民們不知道「送外賣」是幹啥的,反正就覺得高大上。短短几天,已經有三個媒婆到崔家寨來說媒了。
崔實知道,這一切都是司南帶給他們的。自知沒什麼可報答的,只能多出力氣、盡全力幫他。
到了玉堂巷,司南都準備好了。
三桶煎餃,不是隨意堆放的,而是一層層用竹篾隔開,每層放上百餘只,總共下來正好是一千隻,九百隻給學子們吃,另外一百隻送給書院的先生。
除了煎餃,還有金黃的韭菜盒子,摻著雞蛋和木耳,還有咸香的小蝦皮。
最近唐玄極愛這一口,司南下意識就做了。給書院送去六百張,剩下一碟溫到鍋里,唐玄下了衙就能吃上。
配菜自然是火鍋。
這個要麻煩些,不能放那些容易變軟、變味的綠葉菜,司南便做了些豆腐、豆皮、麵筋、腐竹之類,外加竽頭、筍塊、臘肉、羊肉、魚丸、蝦丸,既入味又營養。
底料五種都有,連同配菜足足裝了十桶,到時候讓學子們自己選。
除此之外,還有軟糯的蔬菜粥、魚肉粥、豆綠湯,又裝了幾桶。
桶不算大,一來不會太重,二來方便分發。
因著是第一天,司南特意多做了些,想看看哪個吃得最多,以後就能著重做哪樣。
一心學塾那邊也改成了這樣的法子。
儘管有了若水書院這樣的「大戶」,司南也絲毫沒怠慢那群小郎君,雖然只有十份,卻和從前一樣用心。
腳踏車後輪上面有個擋泥板,兩側各掛著一個竹籠子,用木楔固定好,跟焊上去的一樣結實。
裝飯的木桶和竹籠是配套做的,放進去剛剛好,不晃不顛,即使裝些湯湯水水也不會灑出來。
十個精精神神的小夥子,每人拉兩桶,往巷子里一排,要多拉風有多拉風。
崔實卻老大不放心,「去書院的路可記牢了?教你們的話還想著沒?脾氣都收一收,別毛手毛腳的,那些都是金貴人,將來是要做大官的,可不能衝撞了!」
小夥子們不住點頭,實際心早就飛遠了。
司南笑道:「實哥,沒必要這麼緊張,到底是第一天,就算出些岔子,山長那邊也會諒解。」
「那可不成!你好不容易得來的買賣,不能毀在他們手裡。」
司南笑笑,「沒那麼嚴重。」
崔實嘆道:「要是有個熟人帶帶就好了。」
不單是帶路,還有汴京城的人情往來、言語忌諱,他們這些村子里出來的,露怯是小,萬一得罪了哪個貴人,那不是給司南惹麻煩嗎?
正發愁,就見巷子那頭過來一個人,遠遠地就下了馬,朝著司南揮揮手。
司南一笑,「鍾哥來了?」
鍾疆笑著點點頭,「不是說今日開始送外賣嗎?我想著過來試試,老大就准了假。」
司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日就是隨口一說,可別帶累了你的名聲。」
鍾疆擺擺手,「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南哥兒可能不知道,我也是農戶出身,村子離著崔家寨不遠,若不是撞了大運遇見老大,怎麼也不可能進皇城司。」
即便進了,也不適應。
天子近衛多是官家子弟,要麼祖上有從龍之功,要麼三族六親在朝為官,更有唐玄、趙興這樣的宗室子,他一個農戶家的窮小子,若不是唐玄護著,根本沒法混。
不說別的,單是同僚們出去吃了飯喝個酒的開銷他就應付不來。
偏偏鍾疆做人實在,不是那種光佔便宜不吃虧的脾氣,因此這幾年下來,雖說賺得不少,卻也沒為家裡置辦過什麼。
如今他剛剛成親,嫂子又有了身孕,弟弟眼瞅著也要娶媳婦,他早就想攢些錢,把家裡的舊房子翻蓋翻蓋,也算盡些為人子、為人兄的責任。
相比之下,一個可有可無的官職反倒不是那麼重要了。
這話鍾疆沒遮掩,笑呵呵地同司南說了。
不僅司南對他印象更好,崔實在旁邊聽著亦是連連點頭。
十幾個小夥子,看著他俊朗又大氣的模樣,更是心生敬意。
有他帶著,大夥心裡頓時踏實了許多。
鍾疆跨著馬在前面帶路,小夥子們騎著腳踏車整齊有序地排成一列,一個個意氣風發。
路人紛紛側目,只覺新奇。
司南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好的宣傳機會?
每輛腳踏車上都插著一面紅彤彤的小旗子,用極大的字體寫著:「司氏火鍋店,玉堂巷第六戶,開業大酬賓!!!」
——三個感嘆號加粗加大。
為了照顧那些不識字的,小夥子們騎上一段就要喊上兩嗓子。
鍾疆見他們喊,也跟著喊了起來。
小夥子們頓時心氣更大,嗓門更亮。
這下,整個汴京城都知道了,玉堂巷第六戶開了家火鍋店,可有排面了!
更有那知情的,神秘兮兮地說:「可不止排面這麼簡單,你知道人家門楣上的匾額是誰寫的嗎?」
「誰?」
「龍椅上坐著的那位!」
「你就吹吧!」任誰聽了,都不敢相信。
「不信自個兒瞅瞅去,匾上蓋著印呢!」
就這樣,司氏火鍋店正式迎客的第一天,門檻就差點被踩爛。
司南想到了客人不會少,卻也沒料到有這麼多。
淡定,不慌。
南哥早有準備。
槐樹分分鐘叫來一幫小夥伴,都是從前在無憂洞結識的,如今被官府暫時安置在善堂。這些少年大多超過了十二歲,不能一直在善堂待著,過不了幾天就會被趕出來找活干。
司南一早就惦記著這件事,讓槐樹跟他們打好了招呼,要是找不到合適的活計,就來火鍋店幫忙。
原本出於善意,沒想到,到頭來竟是孩子們給他救場。
這真是……
太爽了!
看著一桌桌滿滿當當的客人,司南眼睛里全是小錢錢。
古代的食肆有一個好處,不講究隱私啊,私人空間什麼的,都是大長桌子大條凳,別管認識不認識,挨著一坐,都能天南海北地聊起來。
這就方便了司南,只要有位置就能加凳子,不用讓客人等。
其中有個特殊的客人,白夜。
他不僅來了,還帶著賀禮。
司南面上熱情地招呼著,心裡卻暗自警惕起來。
白夜瞧出來了,笑意溫和,「司小哥不必如此緊張,白某到底在五味社擔著副社長的名頭,有新食肆開張,理應過來看看。再者……」
他頓了一下,看著司南的目光帶上明顯的親近之意,「不知月前輩是否跟你提起過,白某少年時曾受過她的恩惠。」
司南眨眨眼,真的假的?
他娘怎麼還跟無憂洞的人扯上關係了?
「是真的。」看著他機靈的模樣,白夜笑意加深,「當年若非月前輩出手相救,白某可能已經被發狂的瘋馬踢死了。」
「這樣啊……」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白夜借著這事跟他套近乎,這就說明,他至少不會明著為難他。
司南的笑真誠了幾分,親自引著白夜上樓。
唐玄一進門,就看見他的小少年在對著別的男人笑。
睫毛頓時垂下來,大步走過去,不著痕迹地一撞,白夜一下子磕到樓梯上。
「你來啦?怎麼今天晚了一刻鐘?鍋里溫著韭菜盒子,還想著你再不來就涼了。」
司南絲毫沒去關心白夜摔得怎麼樣,大大的笑臉全都給了唐玄。
郡王大人頓時氣順了,睫毛抬起來,聲音帶著明顯的愉悅:「去吃。」
「嗯嗯,我跟你一起,我也沒吃呢,也不知道鹽味重不重,蝦皮放得夠不夠……」
司南像個小尾巴似的,開開心心地跟在他身邊,完全忘了白夜的存在。
白夜那個臉色啊,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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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有二更了,寶寶們不要等了)
說一下為什麼不叫郡王「殿下」——在宋代,殿下專指太子,其餘皇子稱「大王」,比如二大王、八大王;至於其他一字王、郡王,作者菌沒查到相應的資料,猜想大概就是叫王爺,或X王。
作者菌偶爾會用的「郡王大人」「王爺大人」這樣的說法,是在開玩笑,顯得俏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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