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塞外雪景
說起來皇甫堅壽來到這塞外雖足有一年多了，但一向冗務繁雜，倒也真沒好好遊玩過。
那「白翁」谷在關城西北五里處，卻是一個好大的雪谷，兩面幾座山環繞將中間地勢夾出一道坑來。因其地勢，山林皚皚，加上天地都是白茫茫，讓人一眼望去也是望不著邊際。心境隨著這邊白，遙伸到一線。
他們一行人趕到白翁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一些人搭建帳篷，一些人則是拾柴生火。至於皇甫堅壽則是與陳康，連璧二人登高望遠。
此時天色皎明，滿天里都是星星在眨著眼，綴在上面，彷彿伸手可捉。天空有著寶石藍的底兒，近得又好像貼在你的鼻息處。而身下就是雪，鬆軟軟的，並不冰寒，反給人點綿綿絮絮之感。三人只覺肺腑里的濁氣都被洗凈了，半天贊道：「好美。」
可一出口，這聲音也是乾淨的如與這天地同化，飄然的溜走。大概每一個想要在俗世中尋找一片安靜地方的人，這就是最佳場所了。
連璧雖然生在關外，長在關外，卻也沒有認真得見到過這樣的雪景，一時只剩讚歎，更別說皇甫堅壽二人了。此自然之境，讓人望了縱然忘返也不為過，似是人間之外，原還有這樣自在，只覺得心都慢慢地靜了下來。皇甫堅壽側頭看向陳康臉上，恰見他的鼻樑比原來已高挺出好多，尖尖的下頦上微有茸毛，唇鼻間正呼出一口白氣，細細長長的，很快就在那兒凝結化成細珠。可陳康全無知覺，一雙明瞳就直直的盯著，然後與連璧一同跳入那白色天地之中。
只玩了許久，待三人肚子發出抗議之後，方才牽馬回去。
營帳中，早已經做好飯菜。只是雪地多濕不易生火，所以只能就著那一鍋子的熱湯吃著乾糧。不過在這樣的美景之中，即便只是如此，也足矣。
看完雪景，眾人本想回去，可陳康卻是不願，說是要在外面野營一把，一來夜路不好走，二來卻是要過過這關外最後一次「風餐露宿」的滋味。眾人知他孩子脾性，可這話雖然玩笑，他們人人也是同意，畢竟洛陽一樣是福是禍還未得知，即便能夠再回故鄉，卻也不知是何時了。於是眾人在此夜宿，準備過了夜晚再走。
夜間寒風凌厲，掛的帳篷作響。不過一路行來，眾人還是睡得有滋有味。
不料第二天天沒亮，皇甫堅壽感覺自己的臉涼涼的，一睜眼，卻見陳康笑盈盈的半蹲在他身旁，手裡還抓了一把雪。皇甫堅壽半迷半醒地道：「幹什麼？」
陳康臉上紅彤彤的，想來已用雪擦了臉，此時精神得很，聽到詢問便就疾道：「快點起來，遲了就看不到了！」說著，他抓起一把雪，塗到皇甫堅壽臉上。這一激靈，把皇甫堅壽徹底弄清醒了。皇甫堅壽一支愣就站了起來，整整衣衫，陳康已拉著他就跑。
兩人一直跑到谷口，一路上天宇湛藍，星光皎徹，正好為他們指路。而那晨起的風也正沿著那狹長的穀道迎面直吹過來，呼呼的，很大也很冷。但他們兩人就這麼迎風而跑，雖然身子嗦嗦的，可卻挺著筆直，似乎要用一身脊樑連接天地。最後登上一處高地，二人方才止步。
陳康的尖頦黑眸都迎在風裡，可他的心是熱的，眼神也是熱的，已熱聲道：「大哥，到了這裡，你看看。咱們獨佇荒野，面對天地之大，才覺得以往遇到的事真的不值一提，這世間上的煩心事不值一念。」的確，以往在居延，在伊吾，皇甫堅壽的心事一天也沒有斷過，一分鐘也沒有停息過。那些愧疚，那些責備，那些權益，那些陰謀，林林總總的加起來似乎就像一塊千斤重的石座，壓在他那消瘦的後背上，直欲壓垮。可現在，至少是此時此刻，他渾然忘記了一切，那些榮辱，那些善惡，他都不在記得，只覺得心曠神怡。
他的髮腳眉梢也都在風裡籟籟地飄，可皇甫堅壽卻忽發出一聲浩嘆：「真美啊……」
隨著他的話，天上已微明一線。然後，有一點點魚肚白抹淡了天上的湛藍。那星星抖抖的，像要抖落這一身一夜還沒泄盡的光芒，然後再悄悄的回去，沉睡在夢中等待下次的出現。可這時一股大風吹過，吹得皇甫堅壽與陳康髮腳眉梢間全是冰雪。然後那谷中的雪突然飛舞起，鬆鬆散散，隨風恣盪的白茫茫在那深藍的夜宇中舞起。
皇甫堅壽不禁伸手，那雪花不是成片的落下，而是一粒一粒的落在他的手心，然後融化不見，就似融入了他的身體里。
滿谷皆氛，奇景就這樣出現，毫無徵兆。
皇甫堅壽驚呆了，一張口，一股長風就吹入他肚裡，似乎要把他的身子都吹透了。他攜起陳康的手，只覺這麼站著，竟似站在天上人間，虛虛幻幻的讓人捉摸不定。欲乘風歸去，那晶樓玉宇在一瞬間，都虛化為雪，盪得人心中飄飄然有如欲成仙之意。
這種奇景是他此生未經，只覺長風中一切都是動的。那星空，那飄雪，那山林，那冷風……像河流一樣流淌在他們身側。反倒是只有他們人才是靜的，飄浮卓立，如佇世外。皇甫堅壽又長吸了一口氣，滿心滿腑，都是說不出的爽意。
陳康身上所有能飄的東西都在風中飄著，他問皇甫堅壽道：「大哥，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什麼？」
「感動……」，皇甫堅壽靜靜地看著那身邊流動過的湛藍瑩白，流冰澌雪地滌去了他所有的塵俗之念，口裡道：「還有……生命的真諦。」
陳康卻是不懂的，不但聽不懂皇甫堅壽的話，也不懂自己現在所想的。唯有心中那一片的寧靜，手中那一點的暖，才真實的告訴他所擁有的是幸福。
兩人同時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相視一眼后，笑著下山。
等他們回到營地的時候，連璧等人也已經差不多剛剛醒來。眾人只用雪擦了擦臉，就啟程前往關城。隨後他們在關城等了三日時間，與後續部隊會合后，終於重新啟程，踏上了入關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