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葉漾扒住賀東的手臂,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我也不是因為家裡缺錢出來上班的,我是離家出走的。」
葉漾不敢抬頭,不敢直視賀東的表情:「那不是我的家,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他們對你不好?」
葉漾避而不答:「……我討厭他們,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們。」
「這輩子還很長,不要妄下定論。」賀東嘆了口氣,捏住葉漾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那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十七歲……」
果然,還真是未成年。
賀東感覺腦殼都在疼:「十七歲還在高二吧?馬上應該下半學期開學了。」
「沒有,我高三了……」葉漾有些心虛,避開賀東的視線:「我上學比其他人早一年。」
「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你為什麼不等高考結束,到了大學,你也不用再看見他們了,那個時候你已經成年,也能……」
葉漾低聲打斷了他的話:「我被退學了。」
賀東失聲,眉頭皺得很緊:「為什麼?」
「我……爸給我退的。」葉漾不情不願地喊出了那個稱呼,「他覺得我把他的臉丟盡了,他說他情願沒有我這個兒子……」
「發生了什麼事?」
賀東猜測應該是跟剛剛葉漾說的「談戀愛」有關係,但早個戀也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葉漾抿著嘴不願意說下去,賀東說的他何嘗不明白?
當初他自己就是這麼想的,等到大學,等到成年,可是,意外就是這麼發生了,把他打入了萬丈深淵……
賀東沒有逼他,而是換了個問題,「那你媽媽呢,她不阻止你爸嗎?」
「……」沉默良久,葉漾開口說道,「我沒有媽媽,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要我了,後來我爸另娶了一個女人,她巴不得我滿身污泥,怎麼會勸?」
甚至,他爸給他退學這件事那個女人也吹了不少耳邊風。
賀東久久無言:「……」
「東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我……」
葉漾現在的心情只剩惶恐,從他出來開始,遇到的這些人對他都很好,他不想欺騙這些人,但他也不敢說出真相。
人間的悲與喜,愛與恨並不相通。
他怕說出口沒有人理解他,他們會覺得他大題小做,怕他們報警再把自己送回那裡。
但今天也許是因為酒精作祟,讓他腦子有些不清醒,也許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帶給他的安全感太強,他竟坦白了真相。
賀東的手指在小朋友的下巴上摩挲著,思緒有些飄遠。
他想,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配做父母的。
「我現在很生氣。」賀東裝模作樣地看著小朋友的眼睛,「但是你叫我一聲哥,我就原諒你了。」
心裡七上八下的葉漾一臉茫然,他不是一直叫他哥的嗎?
「東哥?」
小朋友試探的語氣取悅了賀東,他掩去嘴角的笑意,崩住嚴肅的表情:「不是東哥,是哥哥。」
「……」葉漾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到有點羞恥,他從賀東的懷裡掙扎開來,小聲快速地叫了聲:「哥哥。」
賀東的惡趣味又開始上頭:「我沒聽見。」
「……哥哥!」
這次小朋友的聲音大了些,賀東心情明媚,漫不經心地說道,「把衣服脫了。」
葉漾傻了:「啊?」
賀東說完才發現自己這話有些令人誤解,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上衣脫了。」
出於對賀東的信任,葉漾沒有追問為什麼,脫光了上衣,少年單薄的身體暴露在賀東的視線里,冷空氣在接觸到葉漾的時候,他還打了個顫。
賀東看了片刻,就有點不忍心了。他當然不是突然獸性大發相對未成年下手,他只是想看看葉漾的身上是不是如他想象的一樣。
果然,小朋友除了肩頭的有一顆圓圓的疤痕外,手臂上也還有還好幾個,背上也有一些鞭長的傷痕,比少年的膚色白上一度,是陳年舊疤的顏色。
「他們怎麼敢?」
賀東簡直要被氣笑了,發現少年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才發現現在的溫度並不高,他連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葉漾披上,並打開空調。
「他總說棒棍底下出孝子。」葉漾坐到床上,自嘲地笑了下:「那時候我還小,無力反抗。很多事情我根本沒有做錯,但在那個女人的耳邊風下,都成了我的錯,於是他就打我,他不在的時候,那個女人也打我,見血留疤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這些回憶本是灰暗的,但在賀東明顯心疼的目光下,葉漾竟覺得這些似乎也沒什麼,他還反過來安慰賀東,「我是疤痕體質,這些傷都是三四年前的了,只有肩膀上的煙頭是最近的。」
「我上初三的時候,已經比那個女人高了,她不敢打我了。」
她只敢吹枕邊風。後半句話葉漾沒說出口。
賀東揉了揉太陽穴,「那你的學業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葉漾一提到這個情緒就十分低落,「不要了唄。」
賀東思考片刻開口道:「漾漾。」
「嗯?」
這是賀東第一次叫葉漾的名字,還是昵稱。葉漾一時有些恍惚,上一次這麼叫他的人是誰來著?好像是他死去的曾祖母。
「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可能一輩子靠著這個□□活著。你連銀行卡都辦不了,你沒辦法坐火車,坐飛機,沒法出國。你甚至很難離開這個城市。」
「我知道……」
「你不知道。」賀東有些心疼,但還是語氣堅定地說道,「你對於社會來說,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等以後你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你都沒辦法給她一個名分,你們不能結婚,也不能有孩子。」
「我……」葉漾有些迷茫,「我沒想那麼多,我也沒打算談戀愛,也不想結婚……」
「然後一個人孤獨終老嗎?」賀東打斷了他,「這不實際的漾漾,你不可能一輩子遇不到喜歡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在這個城市當個透明人。你不能買房,不能住酒店,連網吧都接納不了你……」
賀東說得很殘忍,但葉漾明白,這就是現實。
可他能怎麼辦?回到那片沼澤地,然後掉進去,越陷越深,再也爬不起來?
酒意漸漸從葉漾腦海中淡去,臉上的紅潤也逐漸被蒼白取代。
「比起你說的這些,我……我更怕回去……」
賀東坐在床頭,一抹猶疑在心頭閃過,葉漾肯定還有事情沒和他說。在即將高考的倒數第二個學期,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葉漾下定決心離開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葉漾緊咬著唇,就當賀東還要繼續勸下去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隻手指覆上了自己的唇角,他聽見賀東沒好氣地說:「牙齒鬆開,哪學來的壞習慣?」
他下意識地聽話照做,賀東也把手收了回去:「我不是要逼你回去,我只是希望你的未來不要毀在過去手上。」
賀東沉默了將近一分鐘,才繼續開口說道,「其實你這件事不難解決。」
「……怎麼辦?」葉漾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
「原本我不知道就算了,現在我知道了就不可能這麼任由你自己這麼糟蹋自己的人生。」
賀東抬手摸了下小朋友的腦袋:「你生日哪一天?是身份證上的那個日期嗎?」
葉漾:「嗯……生日是真的。」
「七月二號……」賀東嘴裡轉了一圈這個日期,「也就是說你還有五個月左右就成年了。」
「是這樣……」
「你知道成年意味著什麼嗎?」
葉漾大概明白,成年人要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了,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慮後果,不能全部仰仗家庭。但他畢竟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他不知道作為一個成年人得到的有時候比失去的多。
「成年意味著你將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你不再是某某家的孩子,是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可以獨立進行民事活動,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
葉漾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心裡依舊慌亂。
賀東:「從那之後,你將不再受監護人的限制,你可以為自己的事情自由做主。」
「可是……」
葉漾大概明白賀東這是想要自己成年以後回去,但他對家庭的恐懼依舊是刻苦銘心的,知道是一回事,但從根本上讓他客觀地脫離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依舊很難。
賀東知道這種事情根本不能急於一時,他慢慢地說道:「那個時候你就可以為自己做主,首先你要拿回自己的身份,讓自己有一個真實的身份。其次,你還可以選擇繼續上學。」
「他們不會同意的……」
「如果你不花他們一份錢,他們更沒有資格阻止你。」賀東安撫著茫然無措的小朋友。
「高考很重要,它不僅僅為了讓你考上好的大學以後,有一個好的文憑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更是因為這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過程,大學是你少年和社會的一個交介面,不管它好與壞,你都應該去體驗它。」
「這是你生命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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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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