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有參加過遠足的學生不能切身體會步行十七公里的痛苦,高一那些不以為然,興沖沖跑在前面的同學一個個都得到了慘痛的教訓。
一開始跑得有多歡快,最後不得不跪著爬完全程的時候就有多痛苦。
不過,早有準備的高二生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前半截路歡聲笑語,後半截你拖我我拖你,都不想走了,又非得繼續。
顏未走到一半就受不了了,腳掌磨起泡,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乾脆在路邊找了塊看起來還算乾淨的石頭坐下來歇一會兒。
這場戶外活動簡直是對體力和意志力的雙重考驗,顏未可以在教室里學一整天不分心,身體卻屈服於遠足的十七公里,不得不停下來按一按小腿,讓自己休息休息。
江幼怡經歷了顏未劫水事件,早就一聲不吭地跑了,半個字也不多說,現在可能都快到終點了。
周曉曉在顏未身邊坐下,周圍同學陸陸續續超過去,也有像顏未一樣走不動的,三三兩兩停下來歇腳。
「顏未,你家是不是在怡州?這兒遠足結束下午就放假了,你要回家嗎?」周曉曉喝了口水,和顏未閑聊。
怡州與阜都之間有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平時顏未住校不怎麼回家,一個學期也就小長假才回去,清明節三天假,除去高速路上跑的時間,還有兩天休整。
「嗯,要回。」提及回家,顏未的情緒有點低落,沒讓周曉曉看出來。
周曉曉家就在本市,只不過家裡不怎麼管她,所以平時周末也都住校,但清明節應該要回去的。
「哦。」周曉曉應了聲,好像有點失望。
顏未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周曉曉搖著腿嘆了一口氣,「就是清明節我爸媽都回老家了沒帶我,讓我自己住校,宿舍人都走光了,女神也要走,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好難啊!」
顏未忍俊不禁,可惜她不得不回去一趟,否則留下來和周曉曉搭個伴兒也挺好的。
「隔壁宿舍有幾個同學離家遠,應該不回,到時候你約她們一起玩啊,兩三天一會兒就過去了。」顏未休息好了,站起來抖了抖腿。
周曉曉聳肩,沒表態。
剩下的半截路顏未走得特別艱難,如果不是顧及形象,她都想直接放棄並原地躺下裝病,叫巡邏的老師讓她搭一波順風車。
不過最後她還是堅持走完了全程,趕在六點之前,與周曉曉一起跟著最後幾個不認識的學生回到停車的地方。
十一班的同學已經到齊,就差顏未和周曉曉了,經過十七公里的摧殘,女生明顯憔悴了,靠著座椅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
學校對手機的管理比較嚴格,平時老師絕對不允許學生帶手機上課,但難得一次的戶外活動,徐老師也對這些玩手機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了。
男生們一邊嗚呼哀哉地嚎叫,一邊又在車裡打打鬧鬧,一點也看不出有多累的樣子。
顏未和周曉曉上了車,發現車上僅剩的兩個空位是分開的,一個在車廂中間,另一個在車尾,一前一後。
兩名女生靠窗坐著,其中後邊座位上坐著江幼怡。
先來後到,顏未和周曉曉後來,沒道理讓別人去坐靠過道的位置,顏未掃了江幼怡一眼,回頭對跟在身後的周曉曉說:「我跟張雨桐不熟,不好意思坐過去,要不你坐她旁邊吧?」
周曉曉對顏未的安排沒有意見,前面比後面好一點,顏未是在讓她。
可是……
「江幼怡好像心情不太好,你沒問題嗎?」周曉曉有點擔心,江幼怡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了,自從剛才莫名其妙生氣后就不怎麼理人。
顏未笑了笑:「沒事的。」
「好吧。」周曉曉將信將疑。
顏未和周曉曉談妥,徑直往車尾走去,江幼怡塞著耳機在聽歌,身處喧鬧的環境中,她獨身一人偏頭看窗外的風景,顯得格外安靜。
身邊的空位有人坐下,江幼怡沒回頭,直到車子啟動,她才發現坐在她旁邊的人居然是顏未。
顏未把背了一路的書包取下來抱在懷裡,拉開拉鏈在裡面翻找東西,她低著頭,別在耳後的長劉海逃了幾縷,半掩著她的臉。
額頭、鼻樑、嘴唇和下頜骨勾勒出一條柔和又富於變化的曲線,稚氣未脫的臉孔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卻又比絕大多數的同齡人更穩重成熟。
而且優秀。
江幼怡在心裡補了一句。
在顏未找到東西抬頭之前,江幼怡適時轉開臉,彷彿剛才的偷看只是不經意的一瞥,瞳孔中的倒影消失時,也抹去了別處的痕迹。
一隻手拿著兩張創可貼遞到她眼前:「剛才那一下膝蓋是不是擦破了?」
江幼怡的褲子上有個小破洞,邊緣滲了點血。
先前她被顏未套路,惱羞成怒地走開,連剛買的可樂都不要了。
顏未遠遠看見她摔了一跤,雖然她立即就爬起來,並且以更快的速度走過彎道,顏未卻細心地發現她的腳步一輕一重,有點跛。
提起剛才的事江幼怡就來氣,顏未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能接受身為同性的女生表白,又非要和她做朋友,做出一些引人遐想,卻囊括在友誼範圍內的曖昧舉動。
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保持距離,因為無法成為戀人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以朋友的關係相處,不過是自欺欺人,害人害己。
她不想騙自己說不在意,所以她要和顏未撇清關係,可是顏未,她怎麼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顏未遞過去的創可貼沒有人接,江幼怡無視了眼前的東西低著頭玩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擊,好像在玩某種節奏類的音頻遊戲。
江幼怡從剛才開始就無法集中注意力,屢次操作失誤,一關結束,評價創造歷史新低,既煩且躁,她很想發火。
那隻手終於收回去了。
江幼怡按滅屏幕把手機塞進校服衣兜,偏頭靠窗準備睡覺。
身邊的人突然俯身,毫無預兆地掀起她的褲腿。
江幼怡猝不及防,驚大於怒,下意識要抽回自己的腿,卻被顏未駕輕就熟的按住:「別動。」
顏未的話就像一句咒語,江幼怡果然不再掙扎,但她小腿肚緊緊繃著,手指摳著褲縫線,像一隻馴服卻警惕的貓。
江幼怡穿的是一條版型寬鬆的九分牛仔褲,她人本來就瘦,褲腿一掀,輕易就卷到膝蓋,露出拇指大小一塊擦破皮的傷口。
傷口已經止血,比正常的膚色紅一些,蒙著一層薄薄的血痂。
顏未沒有表示毫無意義的關心,只沉默地撕開創可貼,輕輕蓋住傷口,拇指仔細壓平兩翼,再把褲腿放下來,對江幼怡說:「這兩天洗澡的時候小心一點,傷口不要沾水。」
江幼怡:「……」
顏未說完,退回自己的座位,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車程半小時,好像一閉眼就回到學校了。
等前面的同學陸陸續續走了,顏未站起來,腳踩實了,腳底鑽心的疼,扶了一把前座的靠背才站穩。
下車后,江幼怡一語不發地越過顏未,從旁邊走過去。
還沒到七點,天將將擦黑,學校門口守著許多接學生放假的家長。
顏未要乘校車回家,得先回宿舍收拾行李箱。
周曉曉等著顏未一起回宿舍,看江幼怡走遠了,她才靠近顏未,小聲說:「剛才江幼怡往你包里塞了個東西。」
「嗯?」顏未意外,「是什麼?」
她按周曉曉的指示從書包側邊的小兜璃掏出一支嶄新的藥膏,看了眼藥膏的主治功效,不由眉毛一彎笑起來。
外傷消毒的藥膏,不留著自己用,偷偷塞給她。
顏未和江幼怡高一就同班,還是同一個宿舍,只是平時沒什麼交集。
去年清明節連續下了幾天雨,遠足活動就安排在節后,那天顏未腳下也磨起泡,破了皮,晚上疼得睡不著,第二天腳底感染髮炎,還去了一趟校醫室,這件事當時宿舍的女生都知道。
讓顏未意外的是,江幼怡連這件事都記得。
抬眼沒看見江幼怡的人影,周曉曉疑惑:「她給你藥膏做什麼?」
顏未把藥膏放回書包,笑道:「是我拜託她幫我買的,剛才忘記找她要。」
周曉曉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比起江幼怡態度的違和,她更關心顏未買藥膏的原因:「你受傷了?」
「嗯,算是吧。」顏未不在意的說,「就破了點皮,不嚴重。」
周曉曉哦了聲,不再多問。
顏未和周曉曉回到宿舍,江幼怡背了個包出來準備走了。
「江……」周曉曉正要和江幼怡打招呼,豈料江幼怡躲閃地偏了偏頭,快步錯身過去,轉過拐角下了樓。
周曉曉皺眉:「江幼怡怎麼回事?」
一會兒給顏未送東西,一會兒又不理人。
顏未卻愉快地勾起嘴角。
「你笑什麼?」周曉曉感到人間迷惑。
顏未收了笑,搖頭:「沒什麼。」
她只是,剛才看見了一隻臉紅的江幼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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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沒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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