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迎春其實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很多時候很多事兒她心裡一清二楚,不過是不願多嘴罷了，哪怕是她自己受了委屈,她多數也是裝作看不見,如那睜眼瞎一般。

這回能為湘雲說話，黛玉心裡對迎春這個姐姐是真的多了兩分敬意。

為著這個,黛玉再交流時候也誠懇很多。

「二姐姐，你放心，我們跟雲妹妹頂多算是小孩子鬧脾氣罷了,沒記恨她。」

說完黛玉還偏頭問蓁玉：「是吧，妹妹？」

蓁玉點點頭，腳上踢著石子兒,渾不在意地道：

「這有什麼好記恨的？」

迎春聽了就覺得蓁玉蠻懂事的,剛想伸手摸摸她的頭以作鼓勵，便聽蓁玉繼續道：

「腦子不好使是天生的毛病,又不是她願意的,有氣當場出也就是了，記恨啥？」

「何況,爹不是教過我們,對這種人,咱們要善良一些,包容一些的嗎？」

迎春：「……」話說早了。

探春&惜春：「……」

這種人是哪種人？

這是把雲妹妹/姐姐當成了腦子……有問題的人了？

一時，迎春姐妹幾個也不知道是該跟蓁玉解釋湘雲她腦袋挺正常的……還是該誇蓁玉寬容大度？

猶豫著猶豫著,就過了最佳解釋時機,一時眾人把湘雲丟到了腦後。

***

結果,人都把她忘了，湘雲自己又來儀馨院找存在感了。

迎春跟探春、惜春也不過才到有半個時辰的樣子，湘雲緊跟著也進了儀馨院的大門。

這還是湘雲頭一回過來，一路上她左顧右盼，瞧著院子位置好，地方也大，房廊花徑，委曲靜雅，她眼珠子咕嚕地轉。

心中暗暗對比。

她在叔叔家跟兩個堂妹一起住，三個人擠一個院子，那院子卻還沒有林姐姐她們這……一半大呢吧？

位置也不在中心地帶。

瞧著也遠不如這個院子修的漂亮。

真是哪哪都比不上。

進了內室，裡頭布置地亦是奢華又不失雅緻。

紫檀木製的博古架上錯落擺放著飾品擺件，桌上的胭脂紅釉瓶，底色艷麗，肚腹里插著一支梅花，活潑中透著清冷。

湘雲偏頭打量許久，眼裡的羨慕如濃稠的墨，化也化不開。

榮國府多好啊……怎麼她就不能跟林姐姐她們一樣，長久地住在榮國府呢？

湘雲眨了眨眼睛，褪去眼裡的熱忱，跟著蓁玉姐妹打起招呼。

「林姐姐，蓁姐姐……」

她姿態親昵，語氣熟稔，彷彿早上在榮慶堂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一樣。

尷尬從來不曾有過。

人家要是放在心上，或是提起、追究，倒是顯得人家胸懷不夠寬廣。

湘雲……果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黛玉微笑。

蓁玉……沒聽到。

明兒就是年三十了，桂嬤嬤叫人去外頭採購了許多新制的糕點回來，她跟惜春歡喜極了，兩人品評糕點去了！

湘雲也不在意，又找迎春她們說話。

「二姐姐，你們過來玩怎麼不叫我一起？咱們可是打小的情分，不至於還比不上林姐姐她們幾個月吧？」

湘雲笑著嗔怪道。

迎春打了句哈哈，說你不是剛來，怕老祖宗正稀罕你呢，怕捨不得放你出來吧？

黛玉也跟著附和了幾句老太太對湘雲的看重、疼愛。

許是因為大家記住了不久前蓁玉說的那句腦子不好，所以這會兒就連黛玉都不自覺對湘雲寬容很多。

目光隱隱還帶著些同情。

湘雲感到一陣的莫名其妙，但是想不明白原因，便將之拋到腦後。

***

進屋有一刻鐘，湘雲額上就出了汗。

屋裡炭火燒的旺，湘雲穿著大毛衣裳，在屋裡嫌熱就脫下了。

「林姐姐，你們這兒可真夠暖和的，我瞧著老祖宗那兒炭燒的都有所不及，可見老祖宗最疼你了，凡是都緊著你們。」

黛玉：「……」

她這兒的炭可不是外祖母供的，也不是府里的俸例。

剛想解釋呢，就見湘雲一通抱怨，說她在家時候房裡的炭特少，晚上要是不灌湯婆子根本就睡不著，哪怕有湯婆子，夜裡還是時不時就要凍醒一兩回。

「林姐姐，我可真羨慕你們，在府里萬事不愁，每日就是吃吃喝喝，還有二姐姐她們一處說話，其餘一切都有老祖宗照管著，委屈不了你們——

哪像我，在家裡什麼都拘束著，還要挨凍，老祖宗派人接我，嬸嬸還不肯放我來，你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黛玉：「……」

什麼道理？

快過年了，叔叔嬸嬸不同意你往出跑不是應該的嘛？

難道不管不顧由著你在親戚家過年就是好了？

黛玉莫名也有些搞不懂湘雲的腦迴路了。

蓁玉嘴裡咬著糕點，就沒說話，只給她姐擺了個表情，彷彿在說：

看，我就說她腦子有點兒不好使吧！

黛玉：「……」

*

有句話叫「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這話用來形容此刻的湘雲那是真真再合適不過了。

黛玉才說不能理解湘雲的想法，湘雲卻是還沒說夠，接著剛才的話，抱怨開了。

用一副十分不能理解的語氣：

「明明嬸嬸要早些同意放我來府里，我就不用多受那幾天凍，嬸嬸還可以節約下我屋裡的炭火，勻給堂妹她們用。如此兩相便宜的事兒，嬸嬸她偏不願意。」

黛玉：「……」

各家條件不一樣，湘雲這話說卻好似她嬸嬸忒小氣、又或是故意苛待她一般，

作為一個養在叔叔嬸嬸膝下的侄女，在親戚家做客時候說自家叔嬸的不好，能合適？

這話……說得叫人壓根沒法接啊！

黛玉轉頭看迎春她們，她們臉上並不似黛玉那般驚詫，顯然類似的話湘雲常說，大家已經見怪不怪的。

黛玉心想，也許……她妹妹說的是對的，湘雲這丫頭腦子怕真的缺點兒什麼？

不然，史家作為她的本家，她這般不在意地有意無意地抹黑史家的名聲，於她又有什麼益處呢？

***

說起來，湘雲自生下來就失了父母，身世上也有些可憐。

黛玉還是好心勸了一句。

說各家條件不同，不是那麼比的，不是人人都像外祖母家家大業大。

「就是你說的羨慕我們，難道這就是外祖母家的好了？並不是。要不信，你問問二姐姐她們，問她們的炭可是能十分盡夠？」

迎春自然是搖頭。

家大業大也有它的難處，全府上下多少人去，誰能供得起一大家子每個人一天到晚地用炭？還是用的好炭？

不過是蓁玉畏寒，而整個林家小輩統共就蓁玉跟黛玉兩個姑娘，可不寶貝著呢嘛！

又有宮裡的沈霽惦記著，這才能如此奢侈罷了！

擺完事實后，黛玉拿話勸她：

「所以，其實雲妹妹你不必那麼多……不平衡，你叔叔嬸嬸家裡只怕也不容易，要顧全一大家子的生活，真沒那麼容易，便是你說的炭不夠使，難道你那些堂妹就是一天到晚地用了？」

湘云：「……這倒是沒有。」

明面上姑娘的份例大家都一樣的，但是堂妹她們有嬸嬸私下的貼補，比她好過一點兒，但是也不至於那麼隨性。

黛玉：「這不就得了，所以你以為的好未必有你想的那麼好，你以為的不好也未必如你抱怨的那般不好，人，為人處世還是得多用心，弄明白你的立身之處究竟在哪。」

如同榮國府，湘雲只看到了黛玉跟蓁玉住的好，吃的好，卻不曉得她們也曾有過很多委屈，要不是身後的林家、沈霽……要不是蓁玉脾氣不好，放的下臉面……如今還不知道怎樣呢！

湘雲的根在史家，所以，出門總抱怨史家的不好……著實不大合適！

黛玉這話其實說得很盡心了，再往明白說，也不行了。

但有些事大概真的得本人親身經歷過一遍才能明白，至少此時的湘雲……是不理解黛玉的話的。

「什麼好又不好的？說得怎麼這麼複雜。叫我說林姐姐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然咱兩換換……保管你住了兩天之後也跟我一個想法。」

湘雲臉上雖有笑意，彷彿頑笑一般，然她眼底深處滿是不服氣。

黛玉：「……行吧，你高興就好。」

勸了一句，人家不上心之後，黛玉也懶得再多嘴。

湘雲只當黛玉說不過她，跟著笑語盈盈起來。

蓁玉不愛跟湘雲一處，用她的話說，她跟湘雲不是一路人。

正常人跟腦子缺跟弦的能是一路人？

奈何，湘雲很會找存在感，直往蓁玉那邊湊，見著桌上擺著許多造型小巧可愛的糕點，她心喜嘗了兩個，又問道：

「這點頭口味甜兒不膩，老祖宗最愛吃了，蓁姐姐你給老祖宗送些沒有？」

蓁玉心裡翻了個白眼，「就你孝順」，然而面上蓁玉呵呵呵地笑著：

「沒呢，我這邊這麼多糕點，要不你全給嘗一遍，哪個好吃，哪個適合老祖宗吃，你嘗好了列個單子給我，我照著單子去買一大批給送過去？」

湘云：「……」

湘雲覺得蓁玉在嘲諷她，心裡老大不高興，又轉頭跟惜春講話，想排擠蓁玉。

結果，她說話惜春就低頭，壓根就不接她話茬子。

吃著別人東西、還拿著別人的東西做人情，顯擺她的孝心，惜春才不想理人呢！

湘雲轉頭又望向迎春……迎春她忙著跟探春下棋，黛玉在一旁觀局。

沒一個有空理她。

湘雲癟癟嘴，覺得大家都在欺負她，眼眶又紅了……紅著紅著眼裡就……汪了水……

迎春跟探春就有點兒急，連下到一半的棋局也顧不上了，生怕湘雲哭出來，老祖宗要發脾氣。

要看她姐哭，蓁玉心疼還急，會想法子講故事、扮鬼臉，來哄她姐高興。

換湘雲紅了眼眶，蓁玉就沒那個耐心了，「惡聲聲」地「威脅」她：

「不許哭——」

湘雲揉著眼眶，越揉越紅。

「還哭，又沒人打你罵你，要哭得外祖母來發脾氣，我就真揍你了。」

湘云：「……嗯哼……嗯哼……嗯……哼……」

湘雲先前領教過蓁玉的脾氣，知道她是說到做到的，心裡忍不住膽怯……漸漸她抽噎的聲音果然收了回去。

黛玉：……她妹真是……超凶！

迎春&探春&惜春：……………………

蓁姐姐/妹妹，威武！

***

湘雲在儀馨院待了沒多久就「笑著」離開了。

惜春經此一回，對蓁玉瞬間推崇備至，覺得她蓁姐姐真是……賊棒！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把人嚇得都不敢哭，威風極了！

這邊惜春對這個小姐姐的欽佩那真是如滔滔江水般說也說不盡，湘雲卻是又氣又怒，又覺得讓蓁玉嚇住了覺得丟臉。

一點兒不想出去見人！

許是今兒對湘雲來說真的不是什麼好日子，才說氣話要走，然後，史家那邊就真的來人接她回去過年。

湘雲肯定還是不想走……她在榮國府里住著，還是住在賈母院子里，雖說碧紗櫥地兒窄了些，但是吃穿用度那都是隨著賈母走……對比史家來說，那是非常幸福了。

湘雲當然就不想走。

好不容易到熬到最後一天……滿以為能在這邊過年……過完年總不會立刻送她回去……這麼一算，能在榮國府多住不少時間呢！

她望著賈母，眼神里滿是期待跟留戀。

沒有寶玉鬧著，賈母就象徵性地虛虛挽留了兩次，就毫不遲疑地叫人抬著湘雲回了。

*

湘雲的離開對蓁玉姐妹來說，絲毫不起風浪。

到了年三十，臘月的最後一天，爽約很久……遲遲不出現的沈霽沈師兄他終於考了個第十名。

不多不少，剛剛好！

喜大普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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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玉：聽說我……超凶？

作者：瞎說，我閨女大家閨秀、秀外慧中、中流砥柱……好吧，編不下去了……

沈霽：作者你怎麼回事，總把我派去打醬油，我男主的地位、威嚴何在？

作者：……對不起，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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