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霖的笑意僵在臉上。
她看著對方從容鎮定的喝茶,半晌才回答道:「還沒到。」
江折柳其實也並不知道龍族的發情期有多久,他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反倒是青霖越湊越近,像是不太能抵擋得住他身上的氣息。
龍族珊瑚似的角冒了出來。
江折柳微微後撤了幾寸,避免對方看起來很貴的角戳到自己身上。他放下茶杯,被阿楚又塞了一手葯,葯碗仍溫,苦味很濃烈。
苦澀稍稍遮蓋了一部分天靈體的氣息。
青霖逐漸回神,欲言又止,邊想邊道:「好友,你……你這癥狀持續多久了?」
江折柳慢慢地喝葯,回憶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道:「你說的是什麼癥狀,你們妖族遇見我就發.情的癥狀嗎?」
青霖:「……算是吧。」
「七日左右。」江折柳看了一眼身後的阿楚,「阿楚還小,還不到成熟的年紀。我這裡的小妖都較為年幼,比你的反應好很多。」
青霖點了點頭,眼下的碎鱗亮晶晶地反光,忽然道:「聞人尊主耐力驚人。」
江折柳被湯藥苦得皺眉,養慣了的口味有些不適應,喝得很慢,在喝葯的間隙隨口回道:「他體諒我。」
青霖聽了這句話,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並未表現出來,而是又跟江折柳聊了一會兒,在日暮之時起身離去。
這不過這次沒再踩空了,雪地直接全飛過去,足不沾地。
就在青霖離開不久后,天際剛剛昏黑而又未曾入夜之前,聞人夜和餘燼年外出回來,尋到了一味難得藥材。
聞人夜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了外人來過的氣息。
窗只關了一半,帶著冰雪氣息的風仍絲絲縷縷地進來。江折柳坐在藤椅上喝葯,斷斷續續地喝了一半,葯都有些涼了。
他在看書,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麼,表情倒是平靜淡漠,但按著書頁的指節微微泛粉,速度極緩慢地摩挲著邊角,小動作暴露心情。
聞人夜將窗子關上,俯身靠近到他面前,伸手把江折柳肩頭的毛領攏緊,將他脖頸間的每一寸肌膚都遮得嚴嚴實實的,隨後抬手把對方抱了起來。
江折柳原本在好好地看書,一不留神的功夫,就讓這人抱進了懷裡,連帶著看到一半的書都抱回了床榻上。
……彷彿他不是體弱,而是不能走路一樣。
不過終南山一旦下雪,地氣就會很涼。小魔王一直不喜歡他下床,他最喜歡看著江折柳一睡一整天,魔尊大人倒是也能看一整天……這像是某種奇異的心理安慰,潛意識裡的想法類似於:你休息得久了,就可以延年益壽,一直陪著我了。
聽起來有點幼稚,但事實上,這行為充滿了對於失去的恐懼和焦慮,只是聞人夜並不擅長表現出來,只能從隱蔽細微的地方窺得一二。
小柳樹被他放到了床上,葯沒喝完,書也沒看完。
「怎麼剩了一半?」聞人夜伸手順了一下他鬢邊的髮絲。
江折柳不好意思說嫌它苦,覺得這理由太孩子氣了,他正思考著一會兒慢慢喝掉,不讓小魔王擔心,就被對方餵了一口糖糕。
……又是這樣,這樣不就更喝不下去了嗎?
江仙尊咬著甜甜的糖糕,一邊用眼神示意他這樣不好,一邊面不改色地吃掉咽了下去。
聞人夜道:「我跟餘燼年尋到了一味有用的葯,明日給你加進去。今天……」
他語句微微一頓。
「有誰來見你了么?」
魔族的嗅覺其實並不算好,聞人夜能感覺得到,純屬是他個體差異,或者說是他對於江折柳身邊的事情太在意了。
江折柳道:「青霖過來了一次,有些事問你,托我轉達。」
聞人夜盯著他點頭,聽他把青霖白日里說過的話敘述了一遍,越聽越皺眉,道:「……神秘人?」
「嗯。」江折柳看了看他,「凌霄派一片混亂,正是奪權的大好時機,確實讓人按捺不住。」
「你不許想這些。」小魔王最反感的事情就是讓小柳樹勞心費神,「魔界雖有此物,但也無法與她交換,讓青霖死了這條心吧。」
「真有此物?」江折柳頗感意外,改變了一下魔界只知道打架的刻板印象,道:「若有機會,倒是想去玄通巨門裡看一看。」
玄通巨門裡血腥粗蠻,不適合讓江折柳前往。聞人夜看著他雪白的衣袍,想著這衣袖沾一點兒灰他都不高興,又怎麼會把人放到玄通巨門之內那種地方。
「不僅有此物。」聞人夜轉移目光,注視著他漆黑的眼眸,「就在你身上。」
江折柳驟然靜寂一霎。
他身上所佩戴的魔界之物,唯有墨鐲和復生石兩樣。聽其描述,想來複生石的可能居多。
聞人夜的反應也印證了他的想法。小魔王俯下身,伸手將他脖頸間佩戴的吊墜從衣衫里撥了出來,指尖慢慢地撫過乳白飄瑩藍的石料。
「催生新生命,只有它可以。」
復生石不能復生,但卻可以修補支撐江折柳生機不足的軀體,可以催動四象丹爐中所缺的天地靈氣,使四象神獸加速誕生。
江折柳低頭掃過一眼:「功能齊全,使用方式多樣,很是不錯。」
「你當初還因為它跟我生氣。」
聞人夜突然翻舊賬。
江折柳話語一噎,看著小魔王的臉越湊越近,深紫色的魔瞳執著專註地看著他。
「你還一整天不跟我說話。」
江折柳:「……那不是你不跟我說的嗎?」
可能找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對象就容易造成這種場面。對方的翻舊賬、吃醋、突然不安,總是來得毫無徵兆。
聞人夜沒聽進去,光記住委屈了。他低頭往對方脖頸間咬了一口,在斑駁的紅痕邊緣上又添了一個,看著非常容易令人心猿意馬。
江折柳的喉結輕微地動了一下。
大美人哪裡都好看,脖頸修長,連並不是特別明顯的喉結都比別人精緻一點,被咬出紅痕的時候,像是雪糕中間灑出來的草莓碎,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勾人品嘗的味道。
江折柳怕他還繼續說以前的事,轉移話題道:「不知那個幕後之人,是否了解此物在我身上,想要故意挑起我與青霖之間的芥蒂,或是你對妖界的敵意?」
第二種說法可能性更高。
他轉移話題的方式不是很自然,但對方的關注點更加獨特。聞人夜口中尖尖的犬齒稍微用了下力,把這片嬌氣白皙的肌膚都咬腫了。
「都說不許你想這些事。」小魔王有點惱,把他推倒在床上,撐在上方挨著江折柳的肩膀蹭他,像個大型犬,比那匹沒啥出息的魔界戰馬也好不了多少。
不愧是一界之主,行為引領風尚,與麾下如出一轍。
江折柳抬手搭在他的後腦上,順著髮絲摸到堅硬的魔角,道:「我只是說說,就算我不說,也會忍不住去想……」
「不允許。」
小魔王開始不講道理了。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堂堂的魔尊大人最焦慮上火的事情,竟然是心上人的習慣問題。
「餘燼年說最忌損耗精神,影響你的恢復。」聞人夜抱著他道,「你之前傷勢加重,就是因為驟聞朱雀鳥隕落,兼又被那個混賬東西氣到……以後這些事,你都不要想。你就一直睡覺看書,等不下雪,開春了,你去外面看看風景,種點花。」
他說到這裡,又想到懷中人的身體素質,改口道:「看阿楚他們種點花。」
江折柳:「……聽起來像個廢物。」
但這的確是他最初嚮往的退隱生活,如何生,如何死,天命而已,不必多為之掙扎求存。
如今他已有求生的念頭,自然會想要讓身體稍微好一些,至少別這麼身嬌體貴,一碰就傷。即便這個做不到,也可以為小魔王計長遠,便不算是無用之人了。
「不是。」
聞人夜被他一句話氣得夠嗆,還不想鬆手,之前舊賬翻到一半,讓這句話全勾起來了,低頭舔了舔對方被咬紅的地方,氣得想再咬一口,舔了半天還是沒下口,而是道:「你能不能給自己用點好詞。」
他惱火的厲害,不知道怎麼的被戳中了不舒服的點,宛如一隻逆著毛撫摸、蹭出了電火花的大獅子。
江折柳沒覺得這個詞不好,但他經驗豐富,知道對方生氣的點千奇百怪,哄就是了:「好,我不這麼說了。」
這就是另一種感覺了,跟江折柳這種比較佛系的大美人談戀愛,真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就算真的不高興了,以對方的閱歷和性格,也會順毛順得舒舒服服的。
聞人夜被他放低的聲音一瞬間擊中心口小鹿,也不知道這一剎那死了多少頭。他敏感的情緒一下子就停頓住了,發怔地看著對方。
江折柳不明所以,以為自己沒順對地方,跟他對視了須臾,思考著道:「難道你們魔界的好詞和人族不同?」
聞人夜咽了一下口水,低頭深深地聞了聞他身上的香氣,低聲道:「大部分都是相同的。」
江折柳點頭。
「但有一些不一樣。魔界更崇尚真誠和勇敢,對智慧不太熱衷。」
「……嗯。」江折柳嘆了口氣,「怪不得養出來你這樣的小孩。」
聞人夜再次關注點偏移,沒感覺對方是在開自己的玩笑,而是皺眉道:「我這麼大,你還覺得我小?」
江折柳本想說以你的歲數,我什麼時候都可以覺得你小,但忽地又想到某件事,耳根有些發紅,輕咳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但對方已經又開始生氣了。
魔尊的男性尊嚴受到了挑戰,只能咬牙切齒但不敢用力地輕輕親他,在他唇上咬出一個鮮明的齒痕,讓仙尊承受唇瓣紅腫這樣巨大的傷害。
江折柳被他摁著親,半天也沒掙脫出來,只好抱著對方由他,直到小魔王用雙角蹭了蹭自己,開口道:「尋到這味藥材后,餘燼年就可以給你做那種丹藥了,他說可以……讓我先試試,你已經發熱這麼久了還沒退下去,要是出現什麼其他的問題,到時候不好處理。」
江折柳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什麼先試試?」
聞人夜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有點緊張地牽過了他的手,放在——
江折柳嗖地收回了手。
他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小余他,」江仙尊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難以鎮定自己的情緒,「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聞人夜:「……可是他說……」
「別說了。」小柳樹垮下一張臉,轉過身拉過被子睡覺,「我會死的,我不聽醫囑。」
聞人夜:「……」
他能怎麼辦,他也有點委屈。
————
天機閣。
天機閣有七位護法,是以北斗七星的名字命名的,如今只剩六位。搖光護法王墨玄,閣主的親弟弟,天機閣的二少爺,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失蹤是天機閣對外的說法。
王文遠一身道袍,手裡拿著一柄摺扇,長發束冠,坐在蒲團之上,手邊有一副棋。
凌霄派的大長老林清虛就坐在他對面。
大長老年歲已長,對待誰都是和顏悅色的,他吹涼了手邊這杯茶盞,含笑道:「這次能夠力排眾議,得到代掌教之職,全仰賴閣主的鼎力相助。」
與其說是鼎力相助,還不如說是相互串通,暗箱操作。
王文遠客氣了一句:「哪裡。還是林長老德高望重之故。我也要感謝長老當日給祝無心所下的五通含情散,才能讓他如此癲狂發作,以至於被自己最愛之人手刃當場。」
林清虛笑得更加溫和,點頭道:「為報閣主之恩,這次的事我也辦妥了,你我日後聯手,互惠互利,定能讓修真界更進一步。」
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一旁被黑布蓋著的地方,隨後又收了回來。
王文遠展開摺扇,隨意地扇了幾下,充滿關切地道:「只是即便是代掌教,沒有凌霄劍……恐怕也……」
林清虛稍稍沉默了下來,半晌才道:「凌霄劍在仙尊那裡,我輩怎敢拿取。」
他們對於江折柳的敬畏與尊重幾乎刻進骨子裡,正常情況下是很難想到去搶去奪的。
「噯——」王文遠道,「凌霄派過兩日不是會上山求江仙尊還劍么?屆時你態度強硬一些,他已是一屆廢人,又怎會霸佔著名器不放?頂多是言語上為難你幾句罷了,還能真的讓凌霄派後繼無人不成?」
他一句話說中了林清虛的心事,將他顧慮之處點的明明白白。這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大長老眯縫了一下眼睛,笑道:「仙尊自然不會不管凌霄派的。」
王文遠點到為止,也不會特別刻意地去關照此事。全修真界都知道江折柳愛護先師之遺物,一是凌霄派,二是祝無心,如今即便祝無心死了,他們的觀念也一時改不過來,仍覺得那人是避風港,定不會為難他們的。
一杯茶喝完,林清虛心事重重地起身告別,表面上仍是一派溫和和藹之態。王文遠也合扇行禮,送他離開。
等到林清虛走後,他才轉回之內,掀起茶蓋,從茶蓋下方的濕潤水汽中摸了摸,將附著其上的記聲蟬取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然後將記聲蟬收入袖中。轉而走到一旁的巨大鐵籠之外,將黑布挑開。
黑布層層落下,露出一片雪白的僧衣和長紗斗笠,但僧衣上濺滿了血,斑斑點點,如紅梅盛開。而籠中人的手腳也被法器鎖鏈纏得緊緊的,勒出血痕。
王文遠用摺扇推開了斗笠長紗,對著眼前雙眸緊閉、一言不發的僧人笑了一聲:「明凈禪師。」
他是廢了很大力氣,才把這個蘭若寺繼承人悄無聲息的綁過來的,他師父是前任住持,師叔是現任住持,背景算不得小,但蘭若寺弟子常常在外遊歷,只要他們的佛燈不滅,隱世的蘭若寺住持一般不會刻意尋找。
他盯著對方俊秀白凈的臉龐,開口道:「這麼請禪師過來,確實不大禮貌。」
王文遠站起身,在巨大鐵籠的上方,用摺扇接過來一隻剪了飛羽的鸚鵡。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蘭若寺因果推演術得出的讖言,與我的卦象是否一致?」他頓了頓,清晰明了地問道,「江仙尊的那隻佛簽上,寫的是什麼?」
他當日雖然沒有去,卻從護法的嘴裡問出了所有事情,一絲一毫的細微之處,都被他全然記在心中。王文遠對自己的占卜之術非常自信,不容許出錯。
「禪師,你為何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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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柳柳:來啊,隨便你,弄死了記得給我埋。
現在的柳柳:不行,我會死的。
不得不說他倆的日常好好笑(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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