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餘燼年沒聽到魔尊大人回話,還以為兩人這方面不太和諧,又一想昨晚上那麼大的動靜,難免有些擔心江前輩了。
他讓小啞巴坐外面等一會兒,才湊到聞人夜旁邊,小聲問道:「怎麼樣?沒跟你生氣吧?」
聞人夜也不知道對方醒過來之後會怎麼樣,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餘燼年道:「我的葯都是最好的,肯定不會留傷……」
他的話在看到江折柳露在錦被外的手背時戛然而止。
江仙尊的手一向好看,只是太過窄瘦纖弱了,修長的指節軟軟地蜷縮起來,漂亮得很。但是上面的咬痕太明顯了,手腕上被掐出一圈圈的淤傷。
「……我的天……」餘燼年一時話語噎住,呆了半晌,木著臉轉過頭看了一眼聞人尊主,脫口而出,「狗啊你是?」
聞人夜:「……我沒用力。」
「誰信你這批話。」醫聖閣下瞬間後悔,甚至有那麼一絲絲地懷疑自己的醫術。他伸手拉過江折柳的手腕,將雪白薄衫向上挽了一下,引入一絲靈氣探脈進去。
一切正常,看起來並沒有造成什麼太嚴重的損傷。只是魔族的交合方式一向都很持久,他就是太累了。
餘燼年鬆了口氣,隨後就見到對方被挽起衣袖的地方露出一片深紅的吻痕,齒印也很清晰,像是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動作一僵,用看禽獸的眼光看向聞人夜。
聞人夜紫眸鎮定、面無表情地看了回來。
「真不是個東西!」餘燼年憋了半天,憋出來這麼一句,然後像是放一件脆弱瓷器似的,把對方霜白微涼的手腕放了回去。
江折柳睡得很沉。
被罵了好幾句的魔尊大人並未辯解,只是沉默地看著他,開口問道:「……這個怎麼……」
「什麼怎麼。」小余醫師凶得很,「你不知道輕點嗎?」
聞人夜:「……」
他真的沒用力。
這似乎是天靈體的特性,或是發熱后遇到丹藥之後的副作用,讓他的身體變得非常敏感,疼痛和……那種快感,都在成倍地放大。
餘燼年如此猜測,跟聞人夜按著這個方向聊了兩句,對方耐下性子聽了半天,覺得倒是有這個可能。
以這位魔尊大人的膽量,也確實不像是這麼禽獸的魔。
他嘗試著開了兩瓶外用的溫養靈藥,想了一下,又給聞人夜講解了半天要怎麼塗,兩人和諧無比地講完了有關於病人的一切事務,餘燼年才收斂笑容,把魔尊大人拉到一邊。
「山下……」他停頓了一下,「全是魔族?」
那些魔族禁止了終南山常有的、屬於小妖怪們的遷徙,從今早開始,離開此處的就已無法返回,而想要離開的任何生靈,也都難以外出。
聞人夜紫眸微凝,沉默地看著他。
即便對方並沒有惡意,餘燼年還是被半步金仙大魔的眸光盯得汗毛倒豎,他想了半天,低低地問道:「江前輩知不知道?」
聞人夜微微搖頭。
「大概要多久?」
對方靜默了一剎,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到塵埃落定。」
餘燼年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塵埃落定是多久?即便以他並不算敏感的嗅覺,也已經能察覺到這並非一件小事。封住終南山大抵也不是為了別人,而就是單純地為了江前輩罷了。
他沒有問聞人夜是要做什麼,而是深深地皺了下眉,道:「你不告訴他,不怕他生氣?」
「他會擔心的。」
「擔心?」餘燼年上下掃視了他一番,質疑道,「他擔心你?」
在餘燼年眼裡,聞人夜這種皮糙肉厚自愈能力極強的魔族,別說擔心他了,不擔心擔心他的對手就不錯了。
小余醫師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等著哄人吧。那是你說瞞著就能瞞著的嗎?……要不是昨天晚上終南山的小妖怪集體失戀,乍一下空蕩蕩的,我還真察覺不出來你布置了魔族。」
「近期不要離開了。」
聞人夜望了一眼床榻那邊。
「想走也出不去。」
「嘖,得。」餘燼年估計自己跟人蔘娃娃的聯絡之法也沒法用了,瞟了他一眼,「魔尊大人可真狠啊。」
就在他覺得冷酷無情聞人夜還挺符合這個評價的時候,就見到對方十分賢妻良母地給江前輩晾了一杯茶,然後坐在床榻邊啥也不幹就看著,眼神極其專註,像是個特別版望夫石。
餘燼年:「……」
算了,也就這樣。
————
江折柳睡了一天一夜。
他再度睜眼時,那種略微超過負荷的疲憊才稍微有所緩解。外面仍是黑夜,下著一場淅瀝的小雨,已經幾天未曾天晴了。
像是沒有光一樣。
但屏風裡點著一盞小燭,柔柔地亮著。鏤空的香爐里放了一捧松木香屑,燒了很久,整個屋子都是類似於聞人夜身上的氣息,只不過比對方的味道更清甜、更柔潤一點。
江折柳望著不遠處響著雨聲的窗,略微一抬手,碰到一對硬硬的魔角,上面的血色花紋纏縛攀爬,紋路錯綜複雜,帶著明顯的魔氣。
他這麼一碰,聞人夜就睜開了眼,抬眸看著他。
小魔王似乎並沒有睡著,魔族的精神頭都很好。
他手裡握著冷硬的魔角,摩挲了一會兒才鬆開手,想要開口說話,但發出的聲音太沙啞了,幾乎有點不像他的聲音。
江折柳及時止住話語,伸手捏了捏嗓子,抬眸看向聞人夜。
小魔王也很緊張,遞過來一杯茶,裡面似乎加了點別的什麼東西,散發著甜蜜的氣息。
江折柳接過茶盞,發覺裡面正好是溫的,便低頭喝了幾口,潤過嘴唇和喉嚨,才勉強開口道:「……我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聞人夜面不改色地道,「就一會兒。」
江折柳信了他的邪,低著頭繼續喝茶。
他衣衫未整,肩膀上的薄衫滑落了一些,露出裡面大片吻痕和淤傷,全都是控訴聞人夜太過殘酷的罪證。小魔王看得越來越心虛,目光卻又停在他身上挪不開,越靠越近。
天靈體退熱了,江折柳身上的甜香逐漸消退,剩下他本身道體帶的那股微寒的冰雪之氣,還有一絲混合著復生石作用的盎然生氣。
無論哪種都很好聞,讓人想親近,想貼貼。
他一邊這麼想,隨後也這麼做了,一對堅硬的魔角慢慢地蹭著他,然後越靠越近,湊過去抱住了他。
江折柳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身上還不太舒服,就被小魔王湊了過來,像是聞什麼好吃的似的聞了一下,然後貼著他的耳畔說話。
「有哪裡疼么?」
當然有。
江折柳不太想說,他身上其實疼的地方有很多,但說出來未免太過有損他作為前輩的面子,便沒有出聲,只是低頭喝茶,不想理他。
江折柳不理他,不代表小魔王自己說不下去。他挨著江折柳問了好久,從籠統的到詳細的,最後差一點平均分配到每個器官上,說到最丟臉的那部分時,被江折柳一個眼神盯回去了。
溫茶潤喉,他的嗓子好了一些,才慢慢開口道:「別說了,你離我遠點,幾天我就能好。」
要是離得近了,指不定還怎麼折騰他。
聞人夜慘遭嫌棄,但是決定不離不棄。視線從對方肩頭的吻痕下移,蔓延過鎖骨,然後又伸手扯動了一下對方的衣衫,想要再看看……
然後他的手就被摁住了。
江折柳平靜無波地看著他,神情有一點不贊同。
豈止是不贊同,簡直就是質疑。
聞人夜盯著他手上的咬痕,半晌才道:「……我看看傷。」
說得好聽。
江折柳看著他道:「沒事。」
這話相當沒有說服力。他看上去不太像是沒事的樣子。
小魔王沒聽話,想要完全了解對方的傷勢,結果就看著江折柳轉過了身,蓋好他心愛的小被子,徹底不理人了。
……這似乎標誌著單方面的冷戰拉開帷幕。
常乾次日晌午的時候,看見他小叔叔坐在二樓的桌子旁邊借酒消愁,腦子裡略微轉動了一下,就知道應該是小叔叔跟神仙哥哥吵架了,他覺得他倆一點都不成熟,於是把葯碗放在桌子上,留在聞人夜旁邊側敲旁擊地問了幾句。
常乾站在他小叔叔這邊,認真地控訴了幾句神仙哥哥不理他這事兒,然後端著葯就送到屏風後面去了——
見到了江折柳身上若隱若現的各種傷痕。
常乾腦海一空,看著他手指上未消的紅印,結結巴巴地道:「哥哥,你沒事吧……」
江折柳現下喝葯越來越難,苦得皺眉。他一聽這句話就意識到對方是誤會了,解釋道:「其實不疼。」
沒人信。常乾瞪著眼珠子看了半天,掉頭就出去了,路過聞人夜的時候理都沒理,蹬蹬地跑下樓了。
不到半刻鐘,阿楚也知道他虐待神仙哥哥的事兒了。
兩個小妖氣得咬牙切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阿楚進來給神仙哥哥換件新衣服的時候,還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渣攻。」
江折柳跟阿楚離的很近,一下子就聽到了,微微抬眼看過去,重複一遍:「渣攻?」
「對。我們那兒的話。」小鹿氣哼哼的,「對於那種強取豪奪肆意凌.辱不把受當人看的,統一都叫渣攻!」
江折柳默然片刻,掃了一眼他身後的聞人夜:「他其實……」
「哥哥你不用向著他。」阿楚義憤填膺,「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呢!你都這麼脆弱了!」
這句話倒是真的,江折柳到現在還腰疼,筋骨讓他磨得發軟,渾身都不太舒服,某個地方尤其不舒服,於是逐漸改口道:「對,是有些過分。」
於是過分的魔尊大人,當天晚上就爬了他的床。
燭光晃得厲害,在牆壁上拖出一串兒暖暖的影子。月色透入木窗,跟暖光形成一個半金半銀的交界線。
雨停后,夜風低柔。
今日的烏雲也散開了,讓江折柳見到了一雙最明亮的星。似乎很委屈似的,卻又半帶期待地看過來,從燦紫轉向深紫。
小魔王的角頂著他,又磨又蹭的,隨後又咬他的唇瓣,親他的咽喉,像是撒氣,撒氣也沒用力,只輕輕地咬了一口。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江折柳的脖頸間落下一片淡紅。
嬌氣得要命。
「你怎麼回事。」聞人夜語帶不滿,「為什麼一碰就……」
江折柳輕輕嘆了口氣,推測道:「可能是體質和用藥的緣故。有些不太正常。」
這情況確實有些不太正常,不過江折柳的推測跟餘燼年的說法如出一轍,都是在這方面的猜想,只不過看起來不是很嚴重,這倆人都不是很著急。
不過他們兩個不著急的原因都是一樣的……這種癥狀,那本有關於天靈體的雙.修秘典里也有提過,書上是如此寫的。雖然可信度可能不高,但畢竟是一個參考的方向。
另外就是……天靈體與人族修士交合,很容易成癮。不知道在魔族身上如何。
江折柳伸手碰了一下他親到發紅的地方,沒什麼感覺,確實只有表面上看著嚇人。
聞人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地道:「其實這樣也行。」
江折柳詫異抬眸,看向風評被害的小魔王。
「……魔界一定覺得。」他摸著下巴,「我非常厲害。」
江折柳:「……」
這是什麼幼稚鬼,他怎麼看上的?
他來不及嫌棄,就被對方抱著又親了一下,對方貼著他的耳根,把他耳垂的肌膚熏得發紅,熱氣蒸得一片酥軟。
「過兩日魔界有事,我要回去。」聞人夜低聲道,「你陪陪我,別不理我。」
太委屈了,像是一隻兇猛但收斂了獠牙和利爪的野獸,只將忠誠和滿心愛護獻給他一人,執著專註,似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能牽扯到他的心。
曾經很多人猜測過江仙尊的喜好,只是他們都沒有料中。也有很多人千方百計地接近他、賺取他的好感,圍著他打轉。
但那些人不對,時機也不對,錯誤的時間只會成為累贅,錯誤的人也只是他路上的絆腳石。
有個喜歡的人不容易。
江折柳有些感謝那群撞壞門的大魔了。
他伸出手,手指沒進對方的髮絲間,聲音略帶笑意:「好,我陪陪你。」
他的聲音很柔和,尾音輕微,有些勾人。小魔王的犬齒慢慢地咬他的耳朵,把軟乎乎的小柳樹抱進懷裡。
魔界荒蠻貧瘠、寸草不生,而這一個,是他從小到大,養得最好的那個了。
————
同一時刻,終南山腳下。
雨後的一日難得晴空,夜色墨藍,漫天星辰。
一架飛行法器停到了終南山腳下,停在密密麻麻的松柏叢之間。法器上刻著一柄鋒銳逼人的長劍圖樣,是凌霄劍的外形。
但他們並未能進入終南山。
此處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屏障,讓內外隔絕。連一隻活物都進不去。
林清虛從法器上下來,伸手觸摸了一下這層無形的屏障。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穿著凌霄弟子服的年輕人們,感嘆道:「看來仙尊不願讓我等拜會他。」
後面無人說話。
「我這代掌教當之何用,名不正言不順!」他捋了捋拂塵,「今日見不到仙尊,不能讓他指點迷津……老朽無用啊。」
他邊說邊咳,演得極其精湛。直至身後的年輕修士看不下去,出言安慰道:「大長老不必難過,或許是仙尊前輩不知道您到來。」
林清虛亦覺有理,他協助江折柳許多年,深知對方將凌霄派看得很重,不會坐視不理,便假意提倡道:「老朽人微才疏,難當大任,仙尊未曾還劍,想必就是這個意思。不如我們親自拜會首座,讓首座來挑選信任的掌教。」
身後諸人聽聞,心中紛紛盤算了一會兒,皆有些意動。特別是隨之而來的幾位護法和其他長老,對掌門之位難免有些爭取之心。
「布陣。」林清虛摩挲著拂塵,掃了一眼身後那群傢伙——凌霄派不是沒有傑出的後輩,只是有一些常年光芒被壓制,有些在江折柳離開后隨之離門隱居,還有一些……被他打壓去了各種地方。
他沒有帶過來。
「布劍意凌霄陣,不求破除結界,主要讓首座能感覺到即可。」林清虛算盤打得響亮,想著之前與王閣主談的話,可他沒想到,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走到江折柳面前。
就在眾人即將布陣之刻,昏暗的夜幕之中,驟然傳來骨骼咯吱咯吱動彈的脆響。
他抬起眼眸,見到一股強烈的魔氣蔓延而開,鮮紅的血翼從半空展開,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殺意。
有什麼東西被拋了起來,又被接回了掌中。
林清虛目力驚人,見到這層結界的邊緣,一隻藏匿在松柏間的大魔舒展血翼,露出逐漸暈染成猩紅的眼眸。
他身上的血紅的鎧,鎧從骨頭裡蔓延出來,包裹住了半個臂膀。額頭上裂開的縫隙間鑽出獨角,上面遍布著深紫的魔紋。
釋冰痕將手裡的半截頭骨接住,隨著血翼舒展而伸了個懶腰,骨骼發出錯位一般的聲音,他單手撐起下頷,眯著眼看了過去,魔氣繚繞,鮮紅衣袍,笑容分外友好。
「夜安。」釋冰痕舔了舔獠牙,「終南山歡迎各位,我是這兒的護林人,今天埋了三五個想砍樹的了。」
他慢慢地打了個哈欠,桃花眼彎彎的,濃郁的殺機蔓延開來。
「讓我看看——誰的頭骨形狀比較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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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冰痕的半原型以血色蝠翼為主,骨骼只是一個支撐的作用。
夜夜他們家就是骨翼為主,基本沒有肉,啃也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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