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閃到腰的江折柳又睡了一整天。
等到暮色四合,天邊逐漸昏黑之時,他才腦殼發疼地醒過來,一睜眼就是阿楚充滿緊張的臉。
對方非常擔心:「哥哥你怎麼樣!你有沒有受傷!那隻魔居然說是你強迫他的,真是太不要臉了!」
江折柳:「……」
感覺有被冒犯到的成熟男人沉默片刻,試圖給對方澄清一下,但一開口就是沙啞得變了調的嗓音,讓阿楚聽得滿眼心疼。
行,越描越黑。
「他呢?」江折柳問。
「有要事,走了。說留我照顧你。」阿楚氣嘟嘟地坐在床邊,目光掃視過神仙哥哥身上的斑駁吻痕,看著對方修長白皙的脖頸上烙下的齒印,心疼之意慢慢地變了調,讓好色佔了上風。
好色乃人之常情。阿楚在心中安慰自己,慢吞吞地湊了過去,盯著他道:「戰事雖平,但還有很多事需要聞人尊主處理。例如魔族開疆拓土時所簽訂的協議、大魔們進入人間所需遵守的新規矩……還是很忙的。」
他貼到了江折柳身邊,心滿意足地道:「還是活了的天靈體有感覺……哥哥你傷到哪兒了,讓我看看?」
讓你看看,那還得了。
江折柳瞥他一眼,伸手把小鹿蹭過來的角抵到一邊,淡淡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好奇。」
他低下頭,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本想下床倒杯茶,結果就被自己酸軟的腰拖累了,一吃勁兒就疼得發麻。江折柳安分老實地坐回榻上,伸手隔著衣服扶了下腰,隨後就看到阿楚眼巴巴地把茶水遞過來。
「哥哥,你這個年紀了!」小鹿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講話直戳痛點,「就不要再縱容魔尊大人了吧!」
從前江折柳自詡養老,是因為他的確年紀和輩分都很大,而且也非常地想退隱,想要離開是是非非之地。但現如今,他對生活的熱愛可能比小魔王還強點,再遇到這種評價,滿腦子都是對年齡的暴擊。
他接過茶杯,沉默地喝了一口,低垂的睫羽顫了顫,隨後抬起眼遲疑地道:「我跟不上他的……體力?」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么,那可是魔族啊!
阿楚完全沒往別的方面想,坦然直率地道:「看您今天能爬起來,感覺聞人哥哥還是沒太發揮。」
那還叫沒發揮。
江折柳再次受到人生挫折,離自閉就差那麼一點點。他極快地調節好心情,用茶水潤過喉嚨,思索著道:「看來重新修行也該提上日程。對了,你給我講講妖界的事情……」
阿楚前往妖界后,被青龍真君收做徒弟,手把手地拉扯到現在。他是陪著青霖住在萬靈宮,但青霖由於妖界事務繁忙,其實並不經常與他同住,而是常常去守四象丹爐。
四象丹爐中也出現了新的聖獸,名叫玄雙,目前還是一個四五歲兒童的狀態,需要幾百年的醞釀修行,才能成為未來的玄武真君,不過妖界內部對於玄雙的身份已經屬於彼此默認的情況了,大多時候都會直接稱呼他為玄武真君。
阿楚跟他聊了很久,快講完時才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道:「哥哥,我師父也想跟你見一面,說要敘敘舊,不知道方不方便?」
江折柳掃了一眼荊山殿門口:「以現下聞人夜的狀態,她還是不要貿然前來。」
阿楚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他蹭著天靈體吸了好久,最後才依依不捨地回去,臨走之前拉著江折柳的手,腦補內容過多地提醒道:「哥哥別對魔尊冕下太過寬容,讓他強迫你這樣那樣,萬一搞出人命來,他再拋妻棄子怎麼辦……」
江折柳百口莫辯,只能默認地聽他說完話,直到常乾把小鹿送離魔界。
此刻已是夜深之時,他這兩日晝夜顛倒,這時候剛剛睡醒,還很有精力,便嘗試著用曾經最熟悉的道法,按照熟悉的路徑從體內經絡走過一遍。
經絡才修復不久,靈力流淌得十分艱澀,但起碼能存得住了,不算是渺然無望。
而且按照江折柳的對比,這一次所存住的靈力比之前最初修行時還要完整,沒想到死過一次,經脈重續,還能提升一點天賦。
重修雖有經驗,但也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而且他的身體需要慢慢恢復,修行的太快,容易對軀體造成壓力,所以即便是輕車熟路,也得被迫放緩步調。
江折柳倒是並不在意這件事,能夠重新留存住靈力,本身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了。他從懸劍台上取下凌霄劍,指腹從冰鞘的邊緣上緩緩滑過,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這是跟隨他多年的佩劍,也曾是凌霄派傳承的信物,而如今,不知刻著凌霄二字的巍峨山門,是否還佇立在渺雲山上。
他握住劍鞘,微微拔出半寸,劍身花紋隱隱,從月光下折射出一縷幽然的鋒芒,光華只展現一瞬,隨後便內斂地蘊入劍身之中。
江折柳抬起手指,將一絲靈力注入進劍身當中,凌霄劍頓時發出沉而悠長的低鳴,似是被激活一般,彷彿至今日才重見天日。
劍器之內的歡欣之意傳來。
江折柳凝望片刻,還未合上冰鞘,便感覺被一雙手從背後環住了腰,淡淡的松柏寒意圍繞過來。
他知道是誰,就沒有躲,聞人夜貼到他耳畔,聲音有一點兒詫異。
「你能下得了床?」
「……」江折柳合上劍鞘,將凌霄劍放回去,「很失望?」
多虧了聞人夜的小心和謹慎,他雖然覺得很累,但其實只傷到了腰和那裡,其他地方都並沒有什麼問題,雖然還是被對方弄哭了,但好歹沒斷片兒。
「是覺得奇怪。」小魔王的氣息貼著他的耳根,溫暖發熱,有點痒痒的,「你真的……有變好一些了?」
他的幻覺與事實影子般地交疊在了一起。他一直以來近乎病態的偏執被撬開了一點裂縫,映進一縷光。
他稍微地醒悟到了江折柳的意圖……對方真的有變好了一些,小柳樹以一種不太常用的方式給他證明了出來。
「嗯。」江折柳應了一聲,「所以你不要這麼畏手畏腳,我不是一碰就……等一下,你……」
他轉過身,話說到一半,整個人就又被抱了起來。連同他手裡的凌霄劍都被對方巧妙地接了過去,放到一旁。
小魔王抱他的時候很有分寸,沒有讓人感到絲毫的不適,但這種行為本來就跟江折柳的預料不符,他才會感到意外。
「那你就更不能亂跑了。」聞人夜異常執著,「我才把你養好了一點,初見成效,不能再作踐了。」
……好像,適得其反了。
荊山殿留有熬藥的小童,餘燼年的兩個道童,也就是那兩個千年人蔘娃娃也被接進了魔界,所以即便室內見不到葯爐,江折柳的湯藥也每次都及時地送進來,溫度適宜,還伴著幾塊糖糕和蜜餞。
只有昨夜,常乾在門口守著,動靜太大了,沒有人敢進來打擾,才耽誤了一次。
藥方是餘燼年新寫的,是正常的保養身體的湯藥,配得非常精妙,效果應該會很好。
聞人夜進來時,正好把葯盅也拿進來了。他把新長出一點嫩芽的小柳樹放回床上,倒了一碗葯,熟練自然地坐到了愛人身畔。
江折柳盯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看著他額頭上血紋發亮的魔角。
「你別再任性。」小魔王教育他,「才剛好一點,就過來勾.引我。要是我真的把你弄壞了怎麼辦,你不在的話,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
他說的話句句屬實。最後一句猶為切實,聞人夜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就不只是炸了荊山殿,或者炸了魔界這麼簡單了。
江折柳嘆了口氣,道:「我是想讓你不要再這樣過於敏感。」
聞人夜習慣性地吹了一下湯匙,遞到對方的唇邊。
又是這種彷彿雙手殘疾的喂法。江折柳無奈地低頭喝掉,在喝了兩天甜絲絲的紅糖水之後猛地被苦到了,有些不適地蹙了下眉。
「等你恢復了。」小魔王喂糖糕也很順手,誠懇地道,「我什麼都聽你的。」
誰知道聞人夜眼中的恢復究竟是哪種程度的,又要到什麼時候,難道要一直等到他重修到最巔峰的時候,跟小魔王打一架才能破除他心中的幻障嗎?
這是最後的辦法,也是最漫長最徹底的辦法。但聞人夜被殺戮道種影響的狀態,不知道能不能等來那一日。
對方說得極度認真,一點兒都沒有在開玩笑。江折柳卻聽得頭疼,他按了按眉心,道:「什麼都聽我的。我想離開魔界去人間轉轉,去修真界透透氣,想重新修行,可你如今一定不會允許……拿這些話說給我聽,你是嘴上說說?」
小魔王的動作一滯,紫眸幽幽地看著他。
江折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有些過分了,他想到對方八十年的幻覺,和如今的難以自拔、一意孤行,只覺得非常難受。
但他並不想跟對方吵架,也不想讓聞人夜傷心,便緩和下語氣,安撫地解釋了一句:「沒事,你別往心裡去。魔界挺好的。」
這句安撫有失水準。但江折柳心情不佳,暫時也想不好更有用的話,只是就著他的手喝完了葯。
他點著燭台看書,一旁就是今日才剛剛重新發出劍鳴的凌霄劍。聞人夜就坐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室內陷入寂靜,沉默了很久很久。
江折柳看不進去書,但他強迫自己靜氣凝神,在略微模糊的記憶中尋找可以穩定道心的方法。聞人夜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的手就放在床邊上,衣衫還未褪,也沒有要陪他睡覺的意思。
氣氛有一點僵持。
自從江折柳醒過來之後,局面就變得很奇怪,聞人夜一心想治他的病,他也滿腦子都是小魔王的道心和幻覺問題,互相之間總是有些需要調解的矛盾。
一個是身體不好,一個是腦子不好,連病情都沒得交流。
簡而言之,目前的狀況就是,他們彼此都想為對方治病,雙方的衝突要麼就來源於小魔王幻覺與現實的對撞,要麼就來源於江折柳思考對策時不可避免的擔憂。
直到他手中的書很久都沒翻頁。
聞人夜的氣息糾纏了上來,他靠近了自閉的小柳樹,注視了一會兒書,低聲問道:「明心術?」
這次不是包著正經書皮的通俗話本,而是真的修真界典籍。
「……嗯。」江折柳道,「人族修士用來穩定道心的一種常用術法。」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么?」
江折柳抬起眼眸,看著對方,沒有直接回答。
小魔王低下頭蹭他,用堅硬的、血紋發燙的魔角磨蹭他的額頭。他的手順了順散落下來的雪發,將冰涼冷潤的髮絲捋平在指間。
「你想離開魔界?」
江折柳看著他道:「我連荊山殿還沒踏出去過。」
「魔界風大。」聞人夜下意識地道,「很多塵沙,吹痛了你怎麼辦?」
江折柳靜默地聽著,估摸自己在他心中比紙糊的還不如。
但聞人夜很快就意識到對方不願意聽自己這句話,便道:「你現在好一些了,我可以陪你出去看看。」
「圈著我?」江折柳放下書,準備跟年輕的戀人理論理論,「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餘燼年和賀檀治好了我斷裂的經脈和虛弱的神魂,我可以重新修行。我說的這些話,你能不能聽進去一些?」
小魔王靜靜地盯著他,半晌才道:「所以,你要離開我嗎?」
江折柳:「……」
他雖然知道小魔王病得厲害,但覺得對方只是太沉浸於幻覺,沒想到程度嚴重到沒辦法溝通的地步。
江折柳猜測不出他說這話的邏輯,繼續解釋道:「我不是想離開你,可我要重新修行,想要重新見一見這個你一手變革過的世界,不想被你圈在宮殿廟宇之中。也不想你把自己認為的一切加諸於現實之上,來折磨你自己。」
不止折磨他自己,也很折磨江折柳的神經。他再被對方這麼過度緊張地照顧下去,自己的腦子也要出問題了。
江折柳說話時語氣很平和,聲音也不帶有什麼特殊的情緒,只是將這些話講給他聽而已。但聞人夜脆弱的神經還是被觸痛了,他覺得分外受傷。
「你覺得我是囚禁你嗎?」他問道。
江折柳沒話說了,他看著對方視線微垂,神情黯淡了許多,莫名從心中湧現出一股奇異的負罪感。
不應當,明明被困住的是他,為什麼覺得心疼的還是他。
聞人夜沒聽到回答,他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語氣不甘地道:「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但你必須照顧好自己。」
不待江折柳說話,他就又湊近了一點,聲音更低、更難過了。
「我親親你,你別說我了。」
江折柳不知道說什麼了,他被對方輕輕地觸到了唇上,纏綿又溫柔地交吻下去,把他腦海中的那些思緒都打亂了。
……這怎麼辦?
江折柳被他推倒在了床上,手指也讓小魔王溫暖的掌心攏住,在從指節內側摩挲過去,穿插地交叩住了十指,按在了枕畔。
舉止很溫柔,但力度卻是無法掙脫的那種力度,哪裡像是求他別說了,分明是動用親吻的手段,不許他說了。
江折柳沒有辦法,只能由著他親了個遍,最後才從交疊的呼吸中撤回來,及時避免了擦槍走火的行為,聲音微啞地回了一句:「別鬧騰了……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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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怎麼辦,只能寵著了。
太黏黏糊糊的了,強烈譴責作者用這種日常水文,小情侶談戀愛我們一點都不想看呢!(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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