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行歌想象中的血光場景並沒有出現。
謝璟深語氣不怎麼好地對他說了這句話,側身下了馬車。阿竹見白行歌不方便,就主動趴到窗邊探看車外的動靜。
這一看,眼睛瞬間瞪得跟銅鈴一樣:「公子,影一影六和人打起來了!」
白行歌在阿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聽見了來自車外的動靜。
距離馬車不遠的地方,一直藏身於暗處的影一和影六竟是現身與一波同樣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打了起來。與影一影六不同的是,他們左邊的袖子上還綉著暗紅色,蟒蛇樣的圖形。
阿竹就在窗邊,外面的情況看得比白行歌要來得清楚。他見到距離影一影六不遠的灌木叢中,忽然有幾支飛箭朝他們車子的方向射|來,目標甚至準確無誤地對著他們的車窗——
他剛張嘴想提醒白行歌,卻見到來勢洶洶的飛箭突然自半空中落下。和它們落在一起的,還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骨溜溜地滾到了另一邊。
而在從阿竹的角度並不能看見的謝璟深那裡,他從車裡出來后,旋身便抓住了另一部分差點刺傷他人馬的飛箭。他低頭看了箭頭一眼,發現上面並沒有淬毒。
幾乎是在他出現的同一時間,借著地勢藏匿在周圍的,其餘黑衣人也一併竄出,將他的馬車以及隨行十幾人重重包圍。
粗略一算,對面至少有五十人。相較之下,謝璟深這裡的十幾人看著,氣勢就稍有不足了。
車子邊上,包括宋彥在內的幾人都沒有動作,面上也沒有露出半點驚慌的表情。大概是仗著自己人多勢眾,對方人群中倒是走出了一位拿著短匕的男人,態度不怎麼好地指了指謝璟深:「車裡的人可不是你能夠隨意強搶的,勸你最好主動點,乖乖把人交出。」
謝璟深唇角淺淺一彎,笑容淺淡卻冷漠。
「你這麼說,我更不想交了。」他拒絕得從容的語氣,顯然沒將對方的威脅放進眼裡。
既然如此,兩方也沒什麼可談的了。
這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穿著相似服飾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圍攻過來的場景,把在宮裡和白行歌過慣了和平日子的阿竹嚇得不輕,回頭就對著白行歌說:「公子,他們打,打起來了!……不是錦衣隊,但很像是皇宮派來的人。」
「若要與江湖中人對上,錦衣隊恐怕不能輕易出面。」白行歌斂了斂目,雖說是預料之中的事,但心裡難免會有幾分擔心。
私心而言,為了避開被抓回去的下場,他此刻更希望這位挾持了他的人能夠贏得這一場爭鬥。餘下的事情,可以之後再說。
但圍觀的阿竹表情顯得有些不安:「對面人好多。」
白行歌沒有再回話。
搏擊與刀劍相撞的聲音混亂交雜,車邊僅留下宋彥一人負責看守。他懷抱著一把刀靠在車邊,對於敵眾我寡的狀態並沒有露出半點擔憂,表情甚至還帶著幾分被耽誤了事情的埋怨。
毫無疑問,謝璟深成了大半敵方的目標。他手裡沒有任何武器,反而那些人提著刀或是短匕就襲擊了過來,卻都被他精準無誤地躲開,還隨手奪走了對方人員的武器。
鋒利的刀刃在黑衣人的脖子上飛速劃過,短暫得讓人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鮮血就順著那條暗紅的划痕噴發。血液飛濺,更映出了那雙暗色眼眸中毫無波瀾的冷漠。
將面露驚恐之色的人一腳踹開后,謝璟深回身又用著沾血的刀子刺中了準備偷襲他的人的左胸,並順手抽出對方準備用來襲擊自己的短刀,頭也不回就直接朝邊上投去。
短刀帶著破空般的氣勢直直戳到不遠處一棵老樹的樹榦上,刀刃沒入了一半,神奇地避開了混戰的人群,也成功止住了影一和影六想要往馬車過去的腳步。
倆人齊齊轉頭朝謝璟深的方向看去,對方卻是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們,正忙著解決那些,在他們二人眼中彷彿主動湊到對方面前送死的黑衣人。
影六撇了撇嘴:「大哥,剛才那一刀,應該不是巧合吧?」
影一沒有開口,算是默認了回答。
他們發現有想對白行歌不利的人之後,在他們想要開始動作時先一步出手攔下,才會與他們打起來。奈何對方不再是原先追著他們的錦衣,甚至還是江湖中的某一教派,來的人不少,他們根本無法空出手來再去對付那些藏於暗處的。
不管謝璟深究竟為了什麼目的,他下車並將大部分戰火引到了他和其手下之人身上的舉動,確實讓影一和影六得到了喘息。而趁著空檔,他們自然是想要找機會把白行歌從車裡救出,再趁機逃離兩方人員的魔爪。
但顯然,謝璟深對他們的關注,即使在被包圍的情況下也沒有半點收斂,馬上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動作。
影一和影六抬頭朝馬車看去,想看看白行歌那裡是什麼反應,卻見阿竹在窗邊朝他們揮了揮手,拒絕了他們的靠近。
這顯然是白行歌的意思,也意味著他放棄了此次的逃離機會。
什麼也無法看清的白行歌坐在車內,看著阿竹從原先萬分焦急的表情,逐漸轉為驚訝:「公子,想不到這群人……挺有一手的。」
血的腥味不知何時濃郁得連他都能夠清楚聞著,可微微提起的心卻隨著阿竹肯定的語氣稍稍放下。坐在他對面的林青河只剩下半個身子還飄在車內了,另一半正在車頂處圍觀車外的戰況。
在對方人數比自己多出了兩三倍的情況下,謝璟深一隊的人最終竟只是受了點輕傷。近乎全軍覆沒,僅剩幾位重傷存活者的敵方相比之下,就顯得有些慘淡了。
方才還雄氣赳赳地指著他嗆話的黑衣人,此時正慫巴巴地跌坐在地,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謝璟深,滿臉不敢置信,甚至還帶有幾分的自我懷疑。
謝璟深正端詳著手中從對方那裡搶來的短刀,看見刀柄上刻的字后,低聲開口:「紅海會?」
像是在腦中過了一遍這個名字后發覺自己依然沒有半點印象,謝璟深頓時失去了興趣,刀子隨意一拋,轉身離開。
反倒是原本守在車邊的宋彥朝仍坐在地上沒有回過神來的黑衣人走去,蹲下來后抬手在他手臂處抓了抓。
筋骨碎裂的聲音伴隨著讓人彷彿快要暈厥的疼痛響起,黑衣人痛得喉嚨里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看著宋彥用一雙沒有溫度的笑眼提醒自己:「回去給你的僱主說一聲,若想和飛月樓作對,請捨得多花些銀子。」
「否則就你們這小門小派的,我們樓主出手沒分寸,一不小心把人全殺了,對你們來說可是極大的損耗啊。畢竟在同一個江湖混跡,我們也不想仗著能力,讓別人誤以為我們很愛欺負打壓人。」
白行歌以為謝璟深回來的時候,他見到的會是頭髮凌亂,渾身帶著血與汗水的腥臭味的人。當見到衣冠整齊,似乎只是去外面吹個風,鬆懈一下心情的男人時,沒忍住愣了愣。
彷彿他剛才聽見的所有動靜,都只是一場錯覺。
林青河也已經回到車內了。不曉得他方才在外面看見了什麼,在謝璟深回到車子時,明明無法被對方看見的他,還是下意識往角落縮了縮。
謝璟深沒有說話,但白行歌從他眼神中理解了,對方已經知道他打小算盤的事,並且還有著明顯的不悅。
白行歌原本以為他會對自己做出更糟糕的事,但他只看了他一眼便將視線從他身上收回,而馬車也再次出發。
暫時,逃過了來自皇宮的又一次追捕。
車內一時間無人再說話,就連阿竹都老實了不少。大概是見到那總是冷著一張臉的男人確實有點底子,就不敢再挑釁。
許是過於無聊了,阿竹又想起他們打算合作的飛月樓,一時忘了謝璟深還在車裡,張口就對著白行歌說:「公子,關於給飛月樓的信……」
他原本想說可以趁現在先幫忙擬一擬,結果抬頭對上白行歌輕輕挑起的眉頭,才驚覺此舉很可能會刺激到那位男人。
原本對他們興緻缺缺的男人在聽見阿竹這句話后,眼神不明地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這倒是讓白行歌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合作的飛月樓似乎也是與皇宮作對的其中一方勢力?聽影一的描述,飛月樓的人對皇宮的印象極差。
應該不會那麼湊巧,他遇上的這位就是?這態度,不得不讓人懷疑。
白行歌想的是,謝璟深若真來自飛月樓,想必裡面的人多數都是與他相似的性情乖張之輩,那他還是趁早考慮其他地方的好。
所以他沒有立即回答阿竹,反而側頭朝謝璟深開口:「我見公子的反應,似是對飛月樓頗為熟悉?」
沒想到謝璟深還真的回答了:「常年居於深宮的國師都知曉飛月樓的存在,我對它有所了解,很奇怪?」
「……」白行歌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悄悄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后才又試探性詢問,「聽聞飛月樓乃江湖中強盛之勢,更是連皇宮也無法輕易出手將其打壓之輩。」
「一般吧。」謝璟深的反應很平淡,從他臉色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來,像是很客觀在評價一個大勢力。
不等白行歌出聲,謝璟深又淡聲補了句:「皇宮能打壓的,也就那些不知名不入流的小派了。」
語氣里的嘲諷之意,明晃晃。
白行歌默了默,然後說:「我此行是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得辦,但我勢單力薄,便想著想尋求江湖中人的庇佑,來避開皇宮的追捕。既然公子你對飛月樓有所了解,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謝璟深問:「你想知道什麼?」
白行歌對他難得的乾脆與好說話感到幾分狐疑:「飛月樓的基本信息。我初次離開皇城,對皇城之外的事情不甚了解。既然我想考慮尋求他們的幫助,至少要了解他們勢力大致覆蓋情況,所謂飛月樓的主營勢力,可是只有一座大樓而已?包括你個人對於飛月樓的信譽與評價,乃至他們樓中之人的行事風格。」
「如若他們是作姦犯科之輩,這樣的勢力就算聲勢再浩大,也不會長久。」白行歌說著,微眯的眼睛里多了一絲譏諷。
大概是四肢仍然承受著脫節時候所帶來的酸痛感,白行歌的聲音聽起來不似平日那般精神,而是虛虛的。
阿竹輕伏在桌邊於心不忍地看了白行歌一眼,心裡對謝璟深的怒火又壓過了對他的懼意。見謝璟深遲遲不回答,他還催了一聲:「公子問你話呢。」
謝璟深唇角淺淺地彎了彎。
白行歌剛想在心裡不吝嗇地給他一句誇讚,謝璟深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再誇不出來:「我沒說願意如實告知。」
謝璟深給白行歌的理由很充足,也很理智:「你身為皇宮中人,又恰巧想探的是飛月樓的消息,我有足夠的原因懷疑你帶有其他目的。確實,你正在被皇宮派來的人追殺,也拒絕隨他們離開,但並不足以讓我信任於你。」
「合理。」白行歌應道,看在對方願意耗費口舌給他解釋的份上沒有與他置氣,只是也不再多言。
隨著徑道的變化,馬車在沙石地上碾過時震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身子的晃動在所難免。
但白行歌因為有傷在身,加上身體原本就被嬌身冠養長大,這樣的磕碰沒多久就讓他臉色變得慘白。身體時不時傳來的刺痛讓他心情變得有些不好,偏偏那個傷了他的男人還不為所動,他心情就更加沉悶了。
這下子,車內林青河的害怕對象也從謝璟深轉成了白行歌,不敢再出聲打擾他。
白行歌獨自一人承受著痛苦,又想起了出宮以來發生的事。先是莫名其妙落在自己身上的責任,然後還得躲避狗皇帝的追捕,現在幫手沒找著還被人挾持,為了能夠進入浮雲山莊還得看這傢伙的臉色——
他越想越鬱悶,一氣之下連通了纏繞在男人身邊的怨靈,消耗不少靈力后終於從那些破碎的聲音里,挖到了對方的名字。
「謝璟深?」白行歌的聲音輕飄飄的,乍聽之下似有幾分清淡,在安靜的車子內突兀響起。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自陌生人口中傳出,謝璟深下意識側頭,見到了白行歌那雙因為疼痛而憋得發紅的眼睛。
車輪在崎嶇不平的石地上嘩啦啦滾動,發出了違和的咯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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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歌:震驚.jpg,你們看看他看看他!!
明天更新可能在中午12點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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