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飯後用一杯明前龍井,是謝令從多年來的習慣,這次出嫁,旁的不說,皇帝為了為了她每日都能喝到龍井,基本把皇宮的存貨都當做她的嫁妝送了出來,就連皇帝喝的那份都沒留下。
此時她微微抿了一口茶,目光輕淡地掃過那神色有些慌亂的雲杏,眸子慢慢垂了下來,「你方才說什麼?」
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雲杏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咬咬下唇,聲音有些發顫:「太、太夫人說,公主為人兒媳,合該、合該要去給婆婆請安的。」
「請安?」她緩緩念著這兩個字,笑了笑,轉而道:「你叫什麼名字。」
「啊?」雲杏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她愣愣道:「奴婢雲杏。」
謝令從抬頭,輕笑道:「可識字?」
雲杏遲疑地點點頭:「認得一些的。」也是因為她識字,才能成為太夫人身邊最受寵的大丫鬟,能辦一些旁的丫鬟不能辦的事。
謝令從一手持著茶盞,輕輕轉動著,聲音淡淡,無悲無喜:「那本宮且問你,天地君親師,可知是何意?」
雲杏一臉茫然,她雖是識字,但也只是識字,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謝令從默不作聲,一旁的斂秋見狀輕笑道:「天地君親師,天地在前,君為首,親次之,師為末。」
她上前一步,解釋道:「太夫人為長輩不錯,但我家公主為君,太夫人為臣;君在親前,便是要拜見,也合該是太夫人前來拜見我家公主。」
雲杏瞬間瞪大了雙眼。
斂秋回到原位,看了眼公主,揚聲道:「但我家公主念在太夫人年紀大了,便沒計較這些禮儀。雲杏姑娘,」她眸中帶笑:「你說是不是。」
雲杏愣愣地點頭。
斂秋:「既如此,雲杏姑娘便先回去吧,便這般同太夫人說,公主念在她年紀大了,便免了她每日的拜見,也不用再來謝恩了,記在心上便好。」
待到雲杏的身影消失不見,斂秋才笑嘻嘻地,邀功似的看向謝令從:
「公主——」
謝令從笑罵道:「就你能說會道!」
斂秋嘿嘿笑了笑:「奴婢這不是見著那太夫人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才出言提點了兩句嘛。」
斂冬在一旁站著,微微皺了皺眉,卻是擔憂道:「那太夫人恐不會善罷甘休。」
「那又如何?」斂秋毫不在乎:「左右是長寧侯做了錯事,要怪,就怪長寧侯吧!」
謝令從眸光柔和,嘴上的話卻是一點都不客氣:
「你也不必太過拘束,在皇宮怎麼樣,在這裡就怎麼樣,本宮的話,他們還敢不聽不成?」
長寧侯既然敢借她上位,就該早早做好這麼個心理準備。
斂冬含笑點頭,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家公主自出生起便受盡萬般寵愛,尋常一些受寵的妃子都不敢去觸她的霉頭,有資格管教她的也就只有陛下和皇後娘娘了。但陛下對公主是萬般縱容,從沒對她大聲說過話;皇後娘娘身子又素來弱,鮮少會管教公主,也因此,她們公主是整個皇宮最不能得罪的主,就連她們,因著受公主信重,在宮中也算是橫著走了。
若是像在宮中那般,只怕這長寧侯府是清閑不了了。
斂冬輕輕一笑,似乎對未來的日子很是期待。
松梧院
雲杏不知道是怎麼回去的,進了院子后神色還有些茫然。
太夫人正在上首坐著,正慢悠悠的喝著茶,大小姐蕭琬坐在一旁,神色漫不經心。
太夫人見雲杏一個人走進來,後面也沒有旁人,頓時皺起了眉頭:「公主呢?」
「公主、公主……」雲杏踟躇了片刻,糾結道:「公主說天地君親師,便是要拜,也合該是您去拜見她。」
太夫人臉色頓時黑了,蕭琬也是一怔。
雲杏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但公主說了,她宅心仁厚,念在太夫人年紀大了,便免了您每日的拜見。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太夫人沉著一張臉,蕭琬也是饒有興緻地看著她,不嫌事大地開口道:「快說啊,那公主殿下說什麼了?」
「還說太夫人不必再去謝恩了,只需記在心上便可……」雲杏咬咬牙,索性一口氣全部都說出來了。
蕭琬依舊是笑得幸災樂禍,美眸一轉,卻是倏地瞪大了雙眸:
只聽「啪」的一聲,方才被蕭琬保住了的那盞杯子還是難以逃脫被摔碎的命運,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四散著。
蕭琬捂著心口,緊閉雙眼,心痛的難以附加。
這都是錢吶——
太夫人氣得胸口都在上下起伏,她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怒道:「蕭琞這哪裡是娶了個夫人,這是娶了個祖宗回來啊!!」
蕭琬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卻猶如火上澆油,惹得太夫人大怒道:「滾!你給我滾出去!」
蕭琬撇撇嘴,道:「蕭琞自己做的孽,合該自己去處理,您就別多管閑事了。」事兒沒管好,還惹得一身騷。
長寧侯府不過是個破落貴族,雖說靠著祖上的積攢還能保持貴族的風光,過著舒坦的日子,但到底跟那些勛貴大家、朝廷新貴無法比擬,就這麼個情況,皇帝怎麼可能會把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嫁過來?再加上那位公主的態度,還兩情相悅?恐怕也就能騙騙那些不知道的百姓了。
她娘就是太天真了。
「我還用得著你教?」太夫人氣急敗壞道。
蕭琬毫不在乎,起身走到門口,臨末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回頭。
——可惜了那杯子,可都是好東西啊!
蕭琬心痛地搖搖頭,快步離開了。
「夫人,」雲杏小心翼翼地喚道,「您消消氣兒……」
「我怎麼消氣!」太夫人氣急敗壞:「新媳婦兒娶進門,我還沒給她臉色看呢,她倒先跟我擺起架子了?!」
雲杏小聲嘟囔道:「可,公主說的也沒錯啊……」
太夫人柳眉倒豎:「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雲杏立刻改口道。
太夫人瞧著門外頃刻間就消失的身影,又想起蕭琞辦的不省心的事,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嘆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一個兩個的孩子,都這般不聽話!
書房內
長寧侯聽著下人的稟報,手上的動作不停:「你是說,太夫人也沒占著什麼好?」
「是。」那小廝答道:「公主說,她是君,太夫人是臣。便是要行禮,也該是太夫人給她行禮。」
長寧侯執著毛筆的手一頓,黑色的墨汁從筆尖慢慢滑落,滴在紙上,隨後慢慢浸透紙張,給那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黑點。
「侯爺?」小廝疑惑地問道。
長寧侯回過神,輕輕笑了笑,道:「公主說得倒也沒錯。」
小廝越發茫然,剛想再問什麼,就見他揮揮手,他雖奇怪,但深知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聽話地退了下去。唯余長寧侯一個人坐在桌案前,看著那被墨汁浸透的紙張,神色莫名。
君、臣?
他忽地笑了笑,將那張已經髒了的宣紙團團揉了揉,往地上扔去。
她倒是高高在上,還不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錦園
用過晚膳之後,謝令從攜著斂春斂夏在侯府里四處走走消消食,斂秋斂冬則在院子中待著,替公主處理一應事務。
已經是春末,雖說天還在亮著,但屋內還是顯得有些昏暗。
斂秋四處看了兩眼,悄悄走到梳妝台前,小心翼翼地打開妝奩,手指不停地翻找著什麼。
手指觸碰到什麼東西,她眼前一亮,連忙拿出來,只見那玉簪通體血紅,剔透無比,正是她要找的東西。
她心下一松,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就想把那簪子包起來,背後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在做什麼?」
斂秋心下一緊,手一抖,那根簪子差點從手心滑落出來,她手忙腳亂了好半天,才算是把那簪子牢牢抓住,頓時鬆了一口氣。
回頭一看,外面的人正是孔嬤嬤,斂秋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脯,心有餘悸道:「嬤嬤,您來了怎麼也沒聲音啊,嚇死我了!」
孔嬤嬤面無表情,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手中的簪子,冷哼道:「我要是沒及時發現,恐怕公主的東西被你偷了都沒人知道!」她眸光凌厲:「公主待你不薄,你便是這般回報公主的?」
「怎麼,莫非你也同那些人一樣,認為公主下嫁給長寧侯,便是不得陛下喜愛了?!」
「嬤嬤誤會了!」斂秋無奈嗔道,她小心翼翼地將那簪子放在桌上,神色複雜道:「嬤嬤有所不知,這簪子,是今大人送的。」
孔嬤嬤一愣。
斂秋輕嘆一聲:「公主平日里最喜紅色,也最是喜歡這簪子,可如今……」
她話沒說完,孔嬤嬤已然明白,神色也是慢慢委頓了下來。
「……我就怕,公主睹物思人,會再傷心難過。」斂秋低聲道。
當初賜婚的聖旨下來的時候,公主死活不願意,在求了陛下無果后,便在御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昏過去了,醒了再跪,跪了再昏,就這麼循環往複,最後還是實在受不住昏死過去后,才被太子殿下給強行帶了回去。
可憐她們公主養尊處優,別說跪了,陛下從小到大連對她大聲說話也沒有過,也不知為何這一次竟那般無情,無論公主怎麼求,卻還是執意要將公主嫁給長寧侯。
現在公主雖看著同往常沒什麼區別,但她就是怕公主是強裝無事,這才想將今大人送的簪子先收起來。
最起碼,不會觸景傷情啊。
「不必了。」孔嬤嬤低嘆一聲:「留著吧,給公主做個念想也是好的。」她頓了頓:「更何況,你也知道公主最是喜歡這簪子,它若是沒了,公主豈能察覺不到?」
斂秋頓時沉默不語,好半天,才控制不住帶著哭腔怨懟出聲:
「你說陛下明明那麼疼愛公主,怎麼這一次就這麼狠心呢?」難道以往所有的疼愛、所有的寵溺都是假的不成?
孔嬤嬤瞪大眼睛,忙忙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可別胡說八道!聖上豈是我們能隨意揣測的?」
斂秋眸中含淚,扭過頭去不說話,孔嬤嬤低嘆一聲,儘是無奈。
小丫頭還小,又一直在公主身邊伺候著,沒見過宮中那麼多的殘忍無情。
帝王家,哪有什麼真的真心實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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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琞(sheng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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