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

道不同

送回京城的捷報只是輕飄飄的一張紙,但身在北地直面戰場的人才知道,想要取得這場勝利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數月的籌謀,將士的奮勇,甚至還要加上一點點的運氣,才換來捷報上的成功。

捷報是顯國公親自寫的,單獨為唐昭請功也並非他私心,而是這場大捷確實是她的功勞——數月前他們剛至北軍,唐昭就收到了暗信,虛與委蛇數月,兩月前終於有了進展前往樟城。可惜延平帝狡猾,並沒有親自露面,唐昭識破后只好假做投誠,直至最後引君入瓮。

唐昭為了這一場勝利,足足與敵人周旋了近半年。期間多次向對方透露軍情,甚至主動割捨了兩城,才終於換得對方信任,最後騙得對方踏入陷阱幾乎全軍覆沒。

可這場大捷於唐昭而言並不完滿,這幾日她甚至常常愁眉不展。

顯國公比她想得開,慶功宴時他留下了一壺酒,如今得空就偷偷喝上兩杯解饞,也不多飲:「小唐啊,如今剛剛大捷,你這愁眉苦臉的模樣看著可真礙眼。」

唐昭推拒了顯國公的酒水,聞言無奈苦笑:「勝是勝了,可延平帝沒抓到,後患無窮,我又如何能開心得起來呢?」她說著揉了揉額頭,一副頭疼模樣:「這人可最是能跑會藏,如果這次不將他抓出來,天知道他下次又能掀起怎樣的風浪來。」

這話說得一點沒錯,十二年前宮中的叛亂,今日北地的亂局,幕後操縱這一切的都是延平帝。他就像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伸出頭來咬上一口,誰也來不及防備。

顯國公聞言沉默一瞬,擺擺手道:「你不是派人去追了嗎?儘力而為便是。」

兩人這一場談話還沒結束,唐昭派去追蹤延平帝的人便傳回了書信。唐昭一看也不耽擱,與顯國公告辭之後,便親自帶了三千兵馬去追。

要說追蹤到延平帝蹤跡,還是要從樟城那一回約見說起。雖然當時延平帝並沒有親自露面,可唐昭卻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他當時就在城中。只是那時的樟城陷落敵手,是延平帝的地盤,她自然什麼也做不了。只得在回來后,使人去直接盯住了樟城。

萬幸如今正值戰時,樟城的百姓也並不會出城走動,守株待兔之下,竟真讓唐昭派去的探子尋到了蛛絲馬跡。而如今正是這些蛛絲馬跡,徹底暴露了延平帝的行蹤……

一場大敗,南下的胡人折損了十之七八,勃勃野心終於被現實打擊得灰頭土臉。餘下的殘兵再顧不得什麼南下,轉身北上就逃回了草原。至於延平帝這個盟友,如今沒有半分用處,自然就被他們棄如敝履。如今還留在延平帝身邊的,也只有投誠他的叛軍了。

北邊的胡人被坑了個慘,延平帝自然不會再回去,於是帶著殘兵一路向東逃去。

東邊有海,也有延平帝給自己留下的後路。一旦他趕到港口乘船入海,那麼無論追兵有多少,斥候探子又有多少,都再也追不到他。

留得青山的道理,這世上大概沒有誰比延平帝更明白。

唐昭自然看出了他的目的,更不能讓他如願,再為將來埋下禍患。於是率領追兵緊趕慢趕,終於在抵達港口前將人截住了。

雙方遭遇,分外眼紅,二話不說就是一場廝殺。

這整場戰事唐昭幾乎都待在中軍或者后軍,明達擔心的戰場殺敵她一次也沒經歷,直到今日她的長劍也終於出鞘飲血。而後隨著敵方的殘兵一個個倒下,血染大地的同時,勝利的天平也再一次向著唐昭這一方傾斜。

終於,擋在面前的最後一個敵軍也被砍倒,唐昭提著的長劍鮮血滴落。

沒了眾多軍士遮擋,只隔著延平帝身前的寥寥護衛,唐昭終於看清了對方的真容——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或者也該說是老人了,鬚髮都夾雜著零星的白。他原本生得俊朗,眉眼間與明達兄妹有三分相似,可皺紋密布在額頭眼角,看上去竟比同齡人更顯老邁。

延平帝這副蒼老的模樣讓唐昭有些意外,但細想之後似乎又該是理所當然的。

他是帝王,卻早早被人拉下了皇位,顛沛流離半生,大抵沒有一刻不在為了復仇與奪回皇位籌謀。吃了足夠的苦,也耗費了太多的心神,如此又怎能與養尊處優相比?

雙方靜靜的對峙片刻,延平帝沒說話,唐昭也沒說話。倒是延平帝身旁的護衛,看著唐昭的目光幾乎冒火,也主動開口質問道:「唐昭,你緣何背叛主上?!」

唐昭的目光這才移向那護衛,熟悉的面容,正是當初在樟城冒充延平帝來見她的那人。只是與當初的熱情不同,如今對方看她的目光中儘是憤恨,唐昭卻在這憤恨的目光中一臉坦然:「從來沒有效忠,又哪來的背叛,不過是一場逢場作戲罷了。」

護衛聽到這話一怔,緊接著更加憤怒了:「旁人背叛主上也就罷了,可是身為主上親子,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此言一出,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唐昭身上,驚疑不定。

唐昭自然察覺到了,卻是輕嗤一聲:「你這話空口白牙,當真以為我能信?之前假裝相信,也不過是為了請君入甕,騙你們的罷了。」

軍士們驚詫躁動的情緒被安撫了下去,唐昭不再看氣得七竅生煙的護衛,將目光再次投向了延平帝——她嘴上說得篤定,當初將信給顯國公看時也坦蕩,其實心中對「唐昭」的身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總覺得「唐昭」的身世有些似是而非,但無論如何都與延平帝脫不開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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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帝到底沒有逃掉,就連他留在海邊的後手也被唐昭一網打盡。再三確認他的身份沒問題,自己沒有抓錯人後,唐昭提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

很奇怪的,延平帝自從被抓之後就一言不發。既沒有揭破唐昭的身世,更沒有試圖讓唐昭放他離開,平靜得讓人感覺他像是得到了解脫一般。

唐昭沒有試圖去理解延平帝的心境,因著兩人間或許存在的關係,延平帝或許知道的秘密,唐昭對他甚至起過殺心。

可再三猶豫,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就將人交給了顯國公。

顯國公既驚喜又為難,他到底是太|祖時期的老人,算算到如今已是經歷過五朝帝王。延平帝是太|祖傳下的正統,也曾是他效忠的對象,可如今他依舊在朝中做著他的高官顯爵,昔日的君主卻淪為了他手中的階下之囚……這感覺略複雜,也讓人不知該如何對待。

好在這是顯國公該頭疼的事,唐昭便不多操心了。她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將人交給顯國公后只覺渾身一輕,隨即便惦念起回京之事來。

從大雪紛飛的冬日,到如今天氣和暖的夏初,她離開京城已經太久了。

便如明達在某個放鬆的雨夜忽然思念翻湧,閑下來的唐昭摸著胸口懸挂的玉符,也不免思念起千里之外的愛人——與明達有著十年分別的經歷不同,在唐昭的意識里,除了這一次她並沒有真正與明達有過長久的分離。便是當初離京逃避,也很快就被對方追上了。

沒有過的分離,沒有過的相思,都在這半年間體會了個遍。唐昭也並沒有自己以為的瀟洒,事實上從分別後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少有一日不想念明達的。

好在這分離,這思念,很快就要結束了。

就在延平帝被抓住后的第二天,京中的聖旨便送到了,其中自然諸多褒獎,尤其對北軍將士的封賞也都下來了。除此之外便是宣召顯國公與唐昭回京,兩人的功勞回京再論。

顯國公沒有猶豫,接旨后便下令回京。他如今這把年紀,世子又早早棄武從文,並不貪圖北軍的兵權,因此只將北軍做好安頓,就乾脆放心的帶著唐昭等人踏上了返京的歸途——延平帝當然也隨行帶著,只不過顯國公猶豫再三,也沒有用上囚車,而是用輛加固的馬車將人運走了。

南下回京的路上,滿目瘡痍,但一路走來也還算平靜。

偶然間唐昭騎馬走在馬車旁,正見著延平帝掀開車簾往外張望。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入目的便是一座被戰火摧毀的小城。

沉默片刻,唐昭終於主動開口向延平帝問道:「你也曾為人君,卻帶領外族來攻打自己的國土,殘害自己的百姓,心中就無愧嗎?」

延平帝一向也不與唐昭說話,這似乎是兩人間古怪的默契。

此刻他聞言垂下眼眸,淡淡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總會為他們報仇的,他們的犧牲也並非無謂,如今胡人不是已經被打殘了嗎?」

唐昭差點兒被他的話氣笑了,實在不知對方哪兒來這麼大的臉——所謂犧牲,他有問過這些被犧牲者的意見嗎?胡人被打殘了,那難道不是北軍的功勞嗎?而且這般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做法,到底是誰給他的錯覺,讓他覺得自己沒錯的?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何況連腦迴路都不同。

唐昭覺得自己剛才那話真是多餘,於是揮揮馬鞭駕馬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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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她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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