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唐昭是個很細心的人,尤其在面臨可能的危險時,更是保持了十足的警惕。
從得知小皇帝竟在慶功宴后便見了延平帝開始,她與明達就知道,不論是宣室殿還是禁軍中,肯定都還有他的殘黨。這些人並不能代表大部分人,卻如害群之馬一般,讓人無法安心。
既然知道禁軍中有人心懷叵測,並且已經冒險殺害暗衛救走延平帝,那麼對方再大膽一些,大膽的猜測明達會親臨,大膽的設下圈套,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雖然只是些許猜測,但唐昭還是警惕的攔下了明達,自己先進門。畢竟按照身份尊貴來說,走在前面的該是明達才對。
萬幸,唐昭足夠警惕,也足夠機敏,才躲過了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刺殺。
明達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定唐昭別說油皮,就連衣裳都沒被劃破半點之後,才算放下心來。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憤怒,渾身都是低氣壓,冷得彷彿能掉渣。
禁軍統領見狀,忙硬著頭皮請罪:「殿下恕罪,駙馬恕罪,是臣等疏忽……」
明達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一時疏忽,是覺得一個暗衛死在禁軍衙門還不夠,要本宮與駙馬再添個彩頭?!」
禁軍統領被她說得臉色煞白,忙跪下請罪,連道不敢。
唐昭與這人不熟,當年一場宮變,讓禁軍叛的叛死的死,留下的那些也大多遭到了清洗,如今這些禁軍都是后換的新人。可這時她還是扯了扯明達的衣袖,替對方求了句情:「殿下莫惱,禁軍此番雖有失職,可也不是他們有意戕害,正常論功過便是。」
這話不算開脫,可饒是如此,禁軍統領聽了也不由感激的看了唐昭一眼——宮中的官職都不好混,有時候並不是行差踏錯,可能就是一件小事惹得上位者不快,他們就要倒霉。如今日之事更是可大可小,大長公主便是要了他們的命也沒什麼可說的,以失職論簡直就是輕饒了他們。
明達聽到唐昭求情,面色果然稍霽,也不是不明白唐昭求穩的心態,於是蹙眉擺手道:「罷了,此事之後再論,先進去看看情況吧。」
這回沒人再顧慮尊卑,請明達先行,禁軍統領先一步走進了院子。等到隨行禁軍將整座院子重重包圍,唐昭又去檢查過之前的機關后,他又頭一個踏進了出事的主屋。
主屋裡倒是沒布置什麼機關,畢竟一種手段接連用兩次,傻子才會再踩坑。
明達與唐昭稍後進來,不甚寬敞的主院里,兩人一眼就瞧見了倒斃在地的暗衛——他穿著一身不顯眼的灰色衣袍,長相也是普普通通丟進人群便找不出來,只有腰間因為前來辦事掛著一塊銀色的令牌,龍紋隱現,正是「隱龍衛」的身份腰牌。
簡單將人打量一遍,唐昭的目光很快就落在暗衛那泛黑的嘴唇,以及唇角的一縷黑色血液上。她上前兩步,蹲下|身想要查探一二,卻被明達攔住了。
禁軍統領這時候很乖覺,立刻上前說道:「已經檢查過了,是被毒酒毒死的。」
唐昭於是不再上前,站起身又問:「那他身上沒別的傷痕嗎?」
禁軍統領篤定答道:「沒有,連被偷襲打暈的痕迹都沒有。」
這話一出,唐昭和明達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禁軍統領也知道他們臉色為什麼不好,包括他自己心中也犯嘀咕——暗衛都是被特訓出來保護皇室的,哪怕人數不多,但身手卻是一等一的好。這樣一個人,悄無聲息就被灌了毒藥,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那對他動手的人又該厲害到何等地步?
禁軍是軍隊,不是江湖豪客,他們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但要真論身手,單個拎出去其實沒幾個算頂尖的。便是眼前的禁軍統領,也不一定能做到這般輕輕鬆鬆放倒暗衛。
當然,禁軍衙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仗著身手就能闖的,更何況這裡本來就在重重防禦的皇宮之中。所以應當還是禁軍內部出了細作,只不知到底什麼人藏得這般深?
明達查看過現場,深吸口氣說道:「禁軍內部徹查,再讓大理寺的人來看看。」
禁軍統領趕緊領命,明達最後看了他一眼,也沒立刻對他的失職予以懲處,甚至隱隱還有讓他將功贖罪的意思。大抵也是怕此時處置了他,禁軍會群龍無首人心惶惶,使得宮中原本還算安穩的局面,出現更大的紕漏吧。
明達忍下脾氣,選擇了顧全大局,卻有些愧疚的看了唐昭一眼。
唐昭捏著她手指笑了笑,並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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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帝籌謀三十年,身邊還追隨著一群曾經的文臣武將,自然不是如喪家之犬般只顧著倉惶逃命。借胡兵南下是他的一步棋,可除此之外他也不是只留了一條後路。
若胡兵南下之事能成,他帶兵堂而皇之攻入京城,就如當年他那皇叔仗著兵馬之利奪取皇位一般,自是直截了當痛快極了。事後只要將北歸的道路封上,再斷了這些胡兵的糧草,他們自然是如瓮中捉鱉,可做他重登帝位的頭一件功勛,以震懾世人。
但此事不成,他欲東行逃往海上,也並不是打算再次潛藏。畢竟他年紀不小了,而剛在京城登基的小皇帝卻很年幼,正是千載難逢的奪位時機。
所以延平帝在北地鬧得轟轟烈烈的同時,京城也有他的黨羽正在策劃謀逆……只是這些人運氣不太好,遇上了唐昭這個拖後腿的,早早就暴露了。
饒是如此,明達的清洗也並不全面,至少沒能將延平帝的某個同盟也給清洗掉。
京郊某處不起眼的別院里,延平帝剛剛洗漱完畢。他鬚髮依舊花白,臉上皺紋也不曾稍減,但經過這一番洗漱之後,整個人卻精神了不少。若說慶功宴后,小皇帝見到延平帝是垂垂老矣,如今再看就能瞧見他眼中燃著勃勃野心。
錦衣華服的青年斜靠在椅子上,也不知等了多久,見延平帝出來才坐起身笑道:「許久不見,陛下看著倒是風采依舊啊。」
延平帝在青年對面落座,沒去碰案上茶水,開口道:「不必虛言,你我開門見山吧。」
青年聞言目光閃了閃,但到如今地步,延平帝手中的勢力被摧毀了個七七八八,佔據主動的人早已經變成了他。所以他也並不著急開口,把玩著手中的摺扇,開開合合。
然而要比耐性的話,藏了三十年才冒過兩次頭的延平帝顯然要比青年更甚。他見青年不語,略垂下眸也不再說什麼,這時候倒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水,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
果不其然,看著延平帝飲茶,最先等不下去的是青年。
他終於將摺扇徹底合上,正色問道:「今日我冒大不韙將陛下救出,可是暴露折損了我不少勢力,陛下難道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延平帝也放下了手中茶盞,卻是不置可否:「閣下在宮中經營至此,能將話傳到小皇帝耳邊,也能救我出來。難道就沒想過,直接將小皇帝毒殺了,取而代之?」
青年聞言差點兒給氣笑了,可氣過之後又冷靜了下來——他是宋洋追隨的主上,也被對方稱作一聲「殿下」,但要真論起來,他在皇室中卻是比成王福王他們更遠的旁支。他家這王爵來之不易,正常來說皇位便是在宗室里輪上一圈兒,也難輪到他家來。
自古以來,除非推翻王朝,否則繼承之事總講究血統。青年有野心也有能力,可偏偏就少了那麼幾分「運氣」,所以他主動找上了延平帝,為的就是補上那幾分「運氣」。
延平帝對他所求所慮都心知肚明,此時說這個,也不過是提醒對方一二。
冷靜下來的青年果然將態度擺正了不少,他閉了閉眼說道:「陛下說笑了。我當初與陛下投誠,自然是要替陛下奪回皇位,怎會取而代之?」
有些事兩人心照不宣,點破就沒意思了,延平帝如今寄人籬下,也不會做這般挑釁的事。當下他見好就收,同時隱晦的許諾道:「老夫年紀大了,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便是重登地位,也難有幾年好活。這天下,早晚還是要交給閣下這等年輕人的。」
青年聞言臉色舒緩許多,手中把玩的摺扇輕敲著掌心,卻道:「不敢當。陛下若是奪回天下,自有子嗣傳承,又與我何干?」
兩人是盟友,彼此的信息早都查得七七八八,誰也別想瞞對方什麼。因此關於唐昭的身世,青年也是知道的。從前他不將那被薛氏教得唯唯諾諾的廢物放在眼裡,如今對方倒是出乎意料的出息了,可他依舊不將對方放在眼裡。
誰讓唐昭想不開,與自己的姑母亂|倫便罷了,竟還為著那女人背叛了自己父親?否則他們父子裡應外合,大事可期,也就沒他什麼事了。
果然,延平帝的臉色眼見著難看了下來,他顯然不是什麼大肚之人:「事到如今,話也說到了這裡,那我不妨再告訴閣下一個秘密如何?」
青年漫不經心搖著扇子,隨口道:「什麼秘密?」
就聽延平帝冷淡道:「唐昭本是女扮男裝,也並非我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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