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精

許敏的第六感當然沒錯。

拒絕林之竹參觀邀請的蘇和，當天夜裡又去而復返，偷偷潛入了牽絲制衣廠。

制衣廠很大，院里白色的行政小樓最是顯眼，旁邊的各類樓宇、一排排平房也都基本能看出來是什麼地方。無非就是廠房、倉庫、食堂、車庫……

蘇和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

他當然也想早點來，不過怕來早了這裡還有人加班，所以才推遲了。

推遲的後果就是他從酒店床上起來后先去衛生間乾嘔了一陣。

——腹中妖王每天子時開啟的修鍊所引發的應激反應。

這癥狀，還真跟懷孕差不多……

蘇和捂著小腹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接受清醒時所面臨的不適。

站立狀態跟平躺深眠狀態果然不一樣。

白離這次是人形態了，他抱臂靠在洗手間門口：「你還好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蘇和擺擺手，又漱了漱口才從洗手間出來，他拿起門卡：「走吧。」

白離跟在他身後，目光在他腹部流連片刻，又道：「你要實在不舒服，我自己去打探也行。」

「不用，我也想知道牽絲制衣廠到底有什麼貓膩……」

此刻蘇和跟白離站在牽絲制衣廠的一排庫房前，看著有燈光的幾個長房，對視了一眼。

「怎麼這麼晚了他們還在開工？」

「去看看。」

兩人偷偷溜到近前，還沒從窗口探頭查看，就見因光照方向變動而突然出現的影子——那一排排影子分明就是一個個蜘蛛！

蘇和瞪大眼睛：「真的是蜘蛛精？！這是個蜘蛛窩？」

白離有點嫌惡的後退兩步：「看樣子是真的……」

「你果然又來了。」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蘇和猛地扭頭，就見林之竹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陰影里，看起來陰惻惻的。

蘇和心中難免緊張，他不能露出害怕神色，只能維持表情不變。

倒是白離，優哉游哉地踏前一步，一邊解襯衫袖扣挽起來，一邊道：「你果然是妖。」

林之竹從陰影中走出來，他仍穿著白天那套衣服，手臂不自然地垂著，走路也有點瘸，以白離的視力，可清晰看到他手肘和大腿上都有血跡。

在他們來之前，他跟誰交過手？

林之竹不在乎白離的打量，而是問道：「你們也是特辦處的人？」

蘇和心念微動——也？

白離笑盈盈道：「這麼說，你手臂和大腿是被特辦處的人傷的咯？」不等林之竹說話，他就又煞有其事地搖搖頭，「我看不像。」

林之竹：「……」

白離微微仰頭，嗅了嗅味道：「聞起來……好像是多目怪的臭味兒。看來你跟那些勞作的傢伙一樣，也是蜘蛛精咯！」

林之竹戒備地看著他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白天的時候他看不懂蘇和的身份，但那個女孩的確是人類。

而今蘇和身邊這位長發男子竟一語道破傷他的罪魁禍首，更是深不可測。

「牽絲……原來是這個意思。」蘇和恍然道，「你們一直以此為生？」

林之竹斟酌道：「不錯。但我們這裡地處偏僻，搶不過別的制衣廠，只能另闢蹊徑，找精準對接的精品活計來維持生存。」

「你剛剛提到特辦處……特辦處的人什麼時候來過？」蘇和問道。

林之竹不吭聲了。

白離手掌翻飛，亮出鋒利的爪子：「我來會會他。」

蘇和：「小心點兒。」

林之竹看到白離的爪子才醒悟：「原來你們也是妖！」

他現出原身的蜘蛛腿，上半身還是人形態，跟白離打了起來。

蘇和在旁觀戰，心中滿是怪異感。

——之前所見的各類作品中，蜘蛛精都是女性角色，冷不丁看見這麼個活生生的男性蜘蛛精，特別違和。

不過很快蘇和也沒工夫圍觀了。

本來在廠房做衣服的蜘蛛們都涌了出來，這回有長發飄飄的女性蜘蛛精了，她們一齊放出蛛絲，想要把蘇和網起來。

蘇和一時之間有點懵。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白離被林之竹纏鬥不休，無暇分身。

在白離想速戰速決橫掃這一大片蜘蛛精怪們的時候，蘇和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而後一隻蒼白好看的手，執著一張畫卷從手機屏幕伸了出來。

畫卷刷拉一下展開，所有到達近前的蛛絲都被黏在了畫卷上，那隻蒼白的手的主人逐漸顯現身形，是個穿著天青色衛衣、暖棕色頭髮亂糟糟的大男孩。

大男孩一雙笑眼微微眯著，聲音透著半分慵懶，半分好奇：「啊，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個樣子的……」

蘇和跟白離異口同聲喚道：「千畫！」

千畫抖動畫卷，把黏上的蛛絲那頭的蜘蛛精怪們都拉了過來，然後，畫卷彷彿進食一般，把蜘蛛精怪們都給『吃』掉了。

林之竹：「！！！」

他率先收招，退後幾步，揚聲道：「不打了，我認輸！」

白離划向他咽喉的利爪頓住，繼而化為手掌，他警惕地看著林之竹，話卻是詢問蘇和的：「主人，你怎麼說？」

蘇和：「請他過來吧，我有事問他。」

林之竹收起蜘蛛形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因為本就受了傷，再被白離划傷幾處，他身上挂彩的地方就更多了，走過來的地上滴了不少血。

蘇和聞著血腥味有點反胃，他不動聲色地換了個上風向的位置，看到白離一秒湊到千畫面前：「千畫，你還記得我嗎？」

千畫伸手在白離背後隨便胡嚕了一把，就抓出一條狐狸尾巴：「當然記得，你不就是那隻臭狐狸嗎？」

白離：「……」

「怎麼能說是臭狐狸呢？我很愛乾淨的好嗎？」白離欺近千畫，盯著他的雙唇：「不信你嘗嘗。」

千畫手中用力擰了一把，白離臉色微變：「不嘗就算了。看在你沒失憶的份上，我願意遷就你。」

蘇和聽了一耳朵這兩隻的對話，只覺心累。

原來自己心目中的紙片人化成人形出現在眼前，是這樣一種感覺。

林之竹讓其他虎視眈眈的小蜘蛛怪們回去廠房繼續工作，他自己則席地而坐，仰頭看著蘇和，低聲道：「你想問什麼，問吧。」他瞥了一眼千畫和白離正在搶的那個奇怪畫卷，小心翼翼道，「不過，如果我回答了你的問題，能不能把我那幾個小怪放出來？」

蘇和看向千畫，千畫把白離手裡的畫卷搶回來，眯眼笑道：「沒問題呀。」

蘇和便開始問了：「你說的特辦處，是真實存在的？」

「對。他們每年都會來這裡視察一次。」林之竹道，「我是有良妖證的。盤下這家制衣廠也是為了給底下的孩兒們鋪一條可以生存下去的路子。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今年來的不是之前那位大人了。換了一個，新來的收的稅特別厲害，我想懇求減免一點都不能成功，還惹惱了那位，他專門放了條蜈蚣守在這裡，威懾我的族類。」林之竹說起這事來還有點憤慨，「那條蜈蚣精太厲害了，我們蜘蛛的本能就有點怕他，他還十分好色……將我伴侶抓了去，威脅我，叫我送人類的小姑娘給他解悶兒……」

蘇和一聽，臉色就沉下來了：「畜生！」

林之竹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我一直沒給他送過去，今天……今天你們撞上來，我開始以為你們是特辦處的，說不定可以求助一二，後來又覺得你身上有很厲害的威壓籠罩，我靠近你就覺得喘不過氣來。所以，決定再等等看。」

蘇和斂眸暗想，自己身上的威壓應該是妖王釋放的吧？

就算不是，肚裡揣個妖王，也夠自己狐假虎威了。

林之竹繼續道：「我今天看到那個人類小丫頭，想起我那遭罪的伴侶，一時鬼迷心竅，就把老闆的名片給了她……」

「老闆就是那個蜈蚣精？」白離的問話一針見血。

「……是的。送走你們之後我就後悔了，想著大不了拼一把，再去會會那傢伙，總不能叫他禍害無辜的女孩子。沒想到，還是打不過他，反被他所傷。我的伴侶也傷得不輕。」林之竹低頭，雙手捂住臉，透著滄桑感。

還是個挺痴情的蜘蛛精。

「你算計我學姐這事我暫且不跟你計較。明天你帶我們去會會那蜈蚣精。」蘇和道，「希望能成功救你的伴侶出來。」

「多謝！」林之竹激動拜服。

蘇和又問：「你是故意提起東陵市九鳳景區的？在試探我？」

「嗯。」

「東陵市那邊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之竹回道：「從那邊投奔我的族類親眼所見——九鳳復生，振翅九霄。唳鳴之下，百鳥同朝。」

「九鳳復生？」蘇和微微蹙眉。

他當初為了創作《畫魂》，所查的妖怪資料甚多，而且，無論是網路還是實體書，都有過關於九鳳的記載。

與妖有關的最有權威的便是《山海經》。

蘇和當然也看過。

《山海經·大荒北經》中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極櫃。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鳥身，句曰九鳳。」

九鳳景區其實也是有此典故才成為著名景區的。

九鳳的雕塑也被藝術家雕刻得栩栩如生……朝拜者甚多。

倘若真如林之竹所言，九鳳復生，百鳥同朝。那麼……妖界的的確確是大亂了。他那個夢境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畫面。

而今妖王重傷逃出，暫居他腹內；九鳳異界重生，引起特辦處的注意……

九鳳跟妖王黑龍會是什麼關係呢？

是敵？還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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