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其一

一縷魂飄在棺材頂。

是個女魂。

棺材裡面卧著一具女屍,和女魂的相貌一模一樣。

不用說,定是這女人才死不久,她的魂飄出來,還沒走,鬼差也還沒來勾,所以就在棺材上頭飄著。再一看,棺材前頭的靈案上掛了一幅黑白墨畫像,畫中人正是女魂。畫像旁掛了寫著悼詞的聯,依稀可以看到「追念佳樂郡公夫人餘十」的字樣。

餘十飄在空中,低頭看著自個兒的屍體,低低嘆了一氣。她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是個什麼心情。哦,差點忘了,她現在是個魂,沒了□□,已經沒有心了,是該沒有「心情」。

十幾個奴才在靈堂里跪著,哭哭唧唧地掩著面。

門口的侍衛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句;「郡公到。」奴才們紛紛往兩邊散開,讓出道,悲哀地低聲呻-吟:「嗚嗚嗚,郡公,夫人歿了......嗚嗚......」

佳樂郡公穿著一身素色長衣,面色沉沉,跨過門檻緩步走進。

餘十飄在空中,看到面相俊美的女郡公跨進門檻,平靜的面容終於有所動容。「樂楓......」餘十低低沉吟,但是她知道,她現在只是一縷魂,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聽見。餘十心中感慨,以為侯樂楓心中還有她,所以特地趕回府來,不料下一刻,走進靈堂的艷妝女子就給她的愚蠢想法狠狠打了臉。

「楓楓。」一個濃妝艷抹的霓裳嬌女走了進來,柔柔地挽住侯樂楓的胳膊,貼在她胸前,「梓雅公主約京中貴女子未時去紅霞山賞景,你陪我去可好?」

侯樂楓離府出巡半月有餘,早晨回府才得知餘十昨日去世的消息,剛進靈堂,連餘十的遺體都沒看一眼,就被黏在身上的宛秋勾走了眼神。

「哦?今日未時么?」侯樂楓伸胳膊將嬌滴滴的女子攬進懷中,微微低頭,凝視著宛秋水靈的雙眸,「秋兒想我陪你去?」

宛秋甜甜笑道;「嗯。」

侯樂楓點頭:「那我便陪你。」

宛秋為侯樂楓整理衣襟,撒嬌道:「現已經午時了,坐馬車趕去紅霞山又得半個時辰,你快去換身好看的衣裳,莫在公主面前丟了我們佳樂郡府的臉面。」

「好。」侯樂楓握住宛秋柔軟的小手,竟朝門口轉向身,「秋兒幫我選一身衣裳?」

「好呀。」

兩人可開心。

從小跟隨餘十的大丫鬟繡球心中憤恨,忍不住開口道:「郡公,夫人屍骨未寒,下葬事宜均未安排,老夫人年事已高,府中無人做主,請您——」

「郡公夫人?」宛秋忽然停下步子,側過臉,動人的明眸里藏著狠厲的嘲笑,「啊,你是說餘十姐姐吧?現在,她死了,不是郡公夫人了。」

餘十在空中看著宛秋,眼神沉寂,好像雪山上的冰湖,不見底。

繡球不甘心,膝行上前,向侯樂楓哀求:「郡公,我家小姐愛慕您,十幾年來費心勞神,哪一樁事不是為您?朝中有人誣陷您勾結太子-黨羽,小姐連夜回家跪在雪地里,求老爺為您正名;小姐知道您放不下婉姬,許你納妾,不曾有任何怨言。郡公,大昱朝女子娶女人雖非不可,但也得扛住不小非議,小姐當年是如何頂著壓力嫁與你做正妻,你可知曉?」

侯樂楓眼底閃過波光。

繡球又上前兩步,「奴婢一直不相信老郡公的死是小姐的湯藥造成的,其中必有隱情,可小姐認了,奴婢無可辯駁。自那以後,小姐屈居蕪院數年,過的粗陋艱苦,縱使無法消您心裡的怨氣,也算領了罰,現在她都歿了,您難道都不肯讓她體體面面地入祖墳嗎!」

宛秋蹙起秀眉,摟侯樂楓的胳膊摟得緊了些,委屈巴巴地望著她。

侯樂楓垂下眼帘,沉默少許,開口道:「按郡公府禮制安葬餘十。但餘十身上有罪,不宜隆重,一切從簡。」

繡球跪在棺材前,兩手的溫度漸漸變冷,無聲地落下淚來。

侯樂楓轉過身,留下一道背影,還有宛秋明媚的笑容,宛秋甚至還小聲問了一句:楓楓,什麼時候宣告我是郡公夫人呀?

餘十飄下來,蹲在繡球面前,探出手,想要拭去繡球臉上的淚。

餘十把侯樂楓的背影拋在身後,就像她連她的遺體都不看一眼一樣,她也不再看她。

光從門照進來,鋪灑在寂靜的靈堂。

繡球越哭越厲害,抱在棺材的支架腳,涕泗橫流。餘十垂著眼,輕輕拍著繡球的後背,「哭什麼呢?」說著,餘十竟然笑了笑,只是她的笑一點也沒有快樂,全是憂傷。她說的很輕,很溫柔:「傻丫頭。」

侯樂楓說了一切從簡,還真是一切從簡,管家決定頭七擺靈的習俗都不守了,遺體也只停放一日,下葬從速。

餘十就坐在她的棺材邊,除了繡球,沒人繼續守靈。

郡公夫人,哦不,是前郡公夫人,是有罪的。郡公寵愛的婉姬恨極了前郡公夫人,所以現在有罪的前郡公夫人死了,一切從簡,最好都不要提,明眼人也都不要攪合。今後,佳樂郡公府徹徹底底是婉姬的天下了。

呵,多寒磣哪。

餘十不禁發笑。

她揮一揮衣袖,試圖拂去陽光下飛舞的灰塵,可是她的衣服和身子都是透明的,從灰塵間穿了過去。

餘十說:「樂楓,你看看,我死了,只有一個人為我哭喪。呵,還真像你說的,我是安靜的。我安靜地活了大半輩子,如今也安靜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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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一刻,侯樂楓就帶著宛秋離府,去了紅霞山。

餘十站在繡球身邊,做著徒勞的安撫,在她以為自己的靈堂就要安靜地被撤掉,遺體就要安靜地被陋葬時,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來了。

快到未時,日頭正旺,府里忽然喧鬧起來,竟然連年邁的老夫人都顫巍巍地出來了。

餘十茫然地望向門外,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遠遠的,餘十聽到一聲高亢的宣唱:「翰王殿下駕到——」

翰王?

餘十露出驚訝的表情。

餘十與皇親貴胄沒有交集,只是在貴女子宴會上見過一些皇族,所以餘十對這位翰王並不了解。翰王可以算是當今大昱最有名的王爺之一了,因為她是當朝唯一的女親王,聖上的堂妹。先翰王征戰西戎英年早逝,膝下僅有一女,所以由獨女繼承王位。

餘十想破靈魂腦袋,也想不出翰王來這做什麼。餘十在侯樂楓身邊十幾年,也從不知道翰王這等尊貴的人鳳和侯樂楓這小小的郡公有什麼往來。

不過很快,餘十就知道了。

翰王是來弔唁餘十的。

靈堂外走來一個人,刻意壓低的聲線仍掩飾不住天成的威嚴:「你們就在這,不必跟來。」

「是,王上。」

高挑的女子一身素縞,眉目間英氣逼人,但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雲。華纓的母后是北狄人,華纓繼承了她一半的狄族血脈,頭髮會在陽光下微微泛出赤色,髮絲有些捲曲,鼻樑高挺,眼窩深邃。

餘十見華纓的次數不多,但每見一次,都不得不感慨華纓的美麗和巾幗英姿。

餘十看著她,微微一怔,因為華纓也正看著她。

餘十有些慌,抬手摸自己的臉,輕聲問:「您能......看見我?」

華纓從她身體里走了過去,穿過了她,走到棺材前。餘十長長舒了口氣,是她多心了。

餘十飄到遺像前,看著華纓,對她的到來仍是一片迷茫。

繡球見華纓走來,慌忙退到一邊,匍匐著喚道:「翰王殿下。」

華纓對她略一點頭,開口說話,聲音很輕,好像怕驚擾到逝者的魂靈似的:「她.......走的時候,痛苦嗎?」

繡球心中一熱,湧出淚來,抹著眼睛搖頭:「我家小姐不痛苦,她合上眼的時候,笑著呢。」

「嗯。」華纓輕輕應了一聲,叫了個人進來,看裝束應該是她的貼身侍衛。男人抱進來一捧藍鳶尾。華纓沉著眼,把藍鳶尾安放到餘十的遺體邊,看了她一會,走到靈案的香爐前,上了三炷香,又看著餘十的畫像沉默了一會。

餘十再次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因為藍鳶尾是她最喜歡的花,除了爹娘和繡球,應該只有侯樂楓知道了。

華纓說:「本王已向聖上上奏,佳樂郡公夫人生前與本王相交甚好,念及好友情分,由本王主持夫人下葬。」

這一次,餘十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她與翰王相交甚好?這根本是沒有的事!她們之間甚至都沒有說過幾句話......

翰王發話,無人敢議。就這樣,餘十的靈堂擺了七天,頭七過後,按照郡公夫人的最高禮制隆重下葬。這期間,餘十一直飄在華纓身邊,看著她。華纓也一直守在餘十的遺體旁,看著她。直到餘十的遺體入土。

華纓立在餘十的墓前,許久。

餘十也飄在墓前,許久。

無形中傳來了鎖鏈撞擊的聲響,一道黑霧飄來,走出兩隻無常。

無常說:餘十,生年三十二歲,陽壽盡,遣回地府。

餘十任由無常給她套上鎖鏈,笑了笑,對華纓說:「謝謝您,殿下。」

竹林里拂過一道風。

華纓揚起頭,翠碧之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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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家寶貝的公曆生日,也是情人節的第二天。寶貝寶貝,我愛你~(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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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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