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自嵐音隕滅之後,白寧便越發的沉默寡言,閉門不出,一日三餐也鮮少出現,讓這一屋子的神神鬼鬼皆摸不透他的底細。
他雖然極少在人前表露出什麼細微的表情,但是在面對巫澈的時候除外。
這段時日靖無月帶著江予辰不知道窩在哪方地界上逍遙快活呢,獨獨丟下巫澈在百玉這裡做苦力,要是放在以往,這不喜束縛的大祭司早撂挑子不幹了,可是眼下他也沒有旁的地方可去,畢竟這裡好歹也算是靖無月的地盤,就算他再是君王不早朝,也總有人模狗樣面見群臣的時候,所以巫澈就強忍著脾氣窩在這裡等。
這一等,就等來了不速之客——白寧。
巫澈很是知道自己不認識這位氣質凌冽的主,但是對方卻好像對他很感興趣,有那麼幾次,巫澈在三樓的欄杆上修補金漆,不經意的回首間都是白寧隱藏在兜帽下那張饒有興緻的嘴角。
白寧似乎特別喜歡倚靠著窗子沉思,不管是對著後院還是對著走廊,他都能旁若無人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如果經過他身邊的是巫澈,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樣諱莫如深的出現在身後的次數多了,巫澈再是好脾氣也覺得受到了覬覦,於是他很沒有禮貌的敲開了白寧的房門,一臉憤懣的拄著門框說道:「你若是對我感興趣呢,可以去院子里打一架,增進增進彼此的感情。你若是看上我了呢!那我就痛痛快快的送你回你娘的肚子里去,重新投回胎!」
白寧聞言,稍稍的揚起了頭,一臉平靜的望著他。
無外乎巫澈會這麼不著四|六的胡亂猜疑,實在是館中的男女老少都拿他當了飯後談資,說什麼的都有,但是佔據輿論最頂峰的還是巫澈長的實在太招搖,被某個身份不詳的可疑人惦記上了。
這蝶妃軒見慣了男男女女的風花雪月,耳鬢廝磨,就以為但凡是好看的,極品的,就是被人覬覦的,窺伺的。所以這些心智未開的魔族整日待在這樣的腌臢之地,顱中的思想也就沒有什麼純白可言,是以行的端做得正的巫澈就成了這幫子妖魔調侃的對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竊竊私語,意有所指的交頭接耳里,巫澈那根敏感的心弦,「錚」的一聲崩斷了。
於是他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怒火中燒的來討要個說法。
白寧對巫澈的矚目是基於上輩子靖無月佔據了這具身子,他這一生,除了君子臨風,脈如清蓮的江予辰,就連世無其二的靖無月都沒放在眼裡過,更何況是污穢之身的人蠱。
他只是想要瞧清楚這個男人究竟有著什麼樣過人的本領,能在上輩子把靖無月的神身都毀了。
白寧自從蹬了這蝶妃軒的門,就成了冷冰冰的啞巴,對誰都是不言一句。但是今天他卻鬼使神差的開了口,他說:「你誤會了,你的言行舉止,只是讓我想起了一位,已逝的故人。」
像個死人對於巫澈來說極是忌諱,是以他眉毛抽搐的像一條幾欲僵化的蠶,「你可真會聯想。」
白寧破天荒的對著陌生人一笑,然後不等巫澈在找些什麼話來貶損幾句,他已經極盡輕柔的帶上了房門。
巫澈:「......」
這人什麼毛病?我問完了嗎?你就關門?禮貌吶?
巫澈忍不住仰天長嘯......
保持著拄門框的姿勢良久,巫澈才調整好幾乎被無視到瀕臨爆炸的情緒,墨袖一甩,威風凜凜的下樓去了。
自此之後,白日里三樓門窗緊閉,但是在午夜的時候,白寧會獨自一人外出,神出鬼沒的沒個歸來的時辰。
百玉雖然很想張口詢問幾句,但是在看到他緩緩行走的身影之時,什麼想問的都問不出口了,只能任由這個好心救了自己的恩人,晝伏夜出,神神秘秘的。
這種互不相干的日子,穩穩的持續了三個多月。百玉整日里端著煙袋鍋子倚在門上觀望著,提心弔膽的等著新皇的屠宰政策,可是她看呀看,非但沒有看到一支王朝的禁軍前來抄家,反倒是盼來逐漸回暖的淫|糜生意。
自陳念雪倒戈了新皇以後,他就一路穩步高升,儼然成了舊城的一個土皇帝。這段時日,有朝臣與軍隊陸陸續續的駐紮進了皇城,分散在西陵這片官宅的城郭里,每日里進城的馬車比出城的還要多,漸漸的,一些跑出去的百姓又拖家帶口的摸了回來,一夜之間,對面破敗的絲綉坊也開始有人修整了,叮叮咣咣的很是吵鬧。
這凡人一旦安穩了日子,就閑不住腦子裡那些附庸風雅的齷齪,這不,以陳念雪為首的一波黨羽率先組建了圈子,在白日里忙活完了一些瑣事,剩下的就只有來這蝶妃軒,吃茶品酒,聽曲兒看舞了。
百玉日日的忙碌了起來,也就沒了那作弄人的心思,她囑咐巫澈在晚間的時候不要閑來無事到前廳溜達,別到時候被哪個不知死活的給看上了,在一頓掀屋拍瓦把她這招牌給砸了。
不用整日里被這潑辣的娘們指使,巫澈也樂的清閑,於是大部分的時間裡他就跑出去遊盪,十天半個月能回蝶妃軒一次亦是稀客了。
兩尊極具危險的大佛神不知鬼不覺的挪了窩,蝶妃軒的熱絡也逐步的酣熱了起來,元寶銅板之流每日忙著迎來送往,百玉躲在紫閣里數錢數到手抽筋,這樂館儼然成了王朝將相的銷金窟。
生意一好,這沉寂多年的富庶便從煙平一陣風的刮到了中原,原本荒草叢生的點將大道也開始多了些滿面春風的攤販,時不時的就隔街對聊,大誇新帝的主戰政策。
相比較中原的和樂順遂,江南簡直是慘不忍睹,定遠的禁軍在駐守江南三個月之後,便隱隱有了不敵之勢,源源不斷的妖魔自裂隙里跳入人間,登瀛城的大火亦是連綿不絕的焚燒了三月之久,地界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實在逃不了的,就登船去了海上的浮島,風餐露宿的很是狼狽。
南棲這段時日里,在浮島與清雲渡之間來回穿梭,時不時的送些吃食或者人過去,也算了是略盡了自己一點綿薄之力。
她整日里忙的暈頭轉向,倒也沒了那個閑暇的時間去肖想巫澈,有的時候,當她仰躺在破敗的祭祀堂里的時候,會覺得巫澈這個人就是她做過的一場荒誕的夢,其實他們從未有過交集,但當她不由自主的從乾坤囊里拿出那枚冰冷的護指的時候,又覺得是真實的。
當粗糙的指尖緩緩撫摸在指骨上時,南棲的臉上總會流現過一抹生動的幸福。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連忙了幾日不得闔眼的南棲,挽著長弓宿在了渡口搖曳的渡船上,睡至後半夜,一陣咸風濕苦的葯香持續的縈繞在鼻尖,刺激的南棲緩緩的睜開了疲累的眼皮。
此時海面上煙波浩渺的,好似是起了濃白的大霧,船桅上掛著的燈籠都失去了照明的作用,成了一隻包裹在糯米里的鹹蛋黃。勞累了一天的船工都窩在倉房裡兀自睡覺,誰也沒有察覺到屋外的詭異之處,只有身為修士的南棲驀地警惕了起來。
濃白的霧氣彷彿黏膩的蛛絲,沾染在南棲的頭上濛洇出一片晶瑩的水珠,這讓一項不喜濕意的南棲很是難受,於是她抬手抹了一把濕漉漉的發頂,感到一手黏膩的涎液。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棲沒有過多的猶豫便掀了帘子走出了船艙,抬手將霜寒端在了眼前。
然而甲板上除了茫白而稠密的大霧,什麼魔族的蹤跡也無,就連濁氣的味道都淡了許多,只餘一些混合著藥草的腥氣。
也就是在南棲枕戈待旦的時候,巫澈的蜃蟒從白霧之中穿行而過,陰森森的鱗片如山巒一般在眼前曳動著。
南棲認得蜃蟒,待看清巫澈玄色的衣擺在風中獵獵浮飛的時候,她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巫澈本是追尋著一隻毒蛛而來,那五彩斑斕的蜘蛛,身量足足有一座城郭般大小,雖未化成人形,但確是北冥難得而出的冰川玄蛛,修為最起碼也有上千年的歲月了。
巫澈雖然成了半神之軀,但是他自小修鍊的是巫蠱一門,骨子裡還是喜歡拿這些毒物當修行的法門,是以他發現了這玄蛛的蹤跡就跟發現了靖無月一般驚詫,一路不厭其煩的從中原與江南的交界之處搜尋到了東海邊,才將這狡猾的蜘蛛吞入了蜃蟒的肚腹之中。
南棲在看到巫澈的時候,不知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旁的什麼,竟然沒有像以往那般轉頭就逃,或者大呼小叫的,只是默默的放下了霜寒,目光溫柔的注視著蜃蟒遠去的身影。
她不是不想叫住這個日夜肖想過的男人的,只是她知道彼此之間有緣無分,過多的牽扯只會傷了自己的心,像這般遠遠的觀望一眼就很好,最起碼,尚能知道他還安好。
這般對著濃霧嗤笑了一會兒,南棲搖了搖頭轉過身,準備掀開帘子鑽進去在睡一會兒,卻不想一隻手剛剛抓住氈布的一角,背後就響起了巫澈那低沉又透著傲慢的聲音。
「怎麼見了本祭司,又嚇的往狗洞里鑽啦?」
南棲耳聽著無比真實的嗓音,心口卻像被一支利箭貫穿,所有壓抑的情感都在此時溢散了出來,洶湧的險些讓她端不住少女該有的矜持。
南棲沒有轉過身去,而是死死的攥緊了氈布,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巫澈見她遲遲不肯轉過身來面見自己,便紆尊降貴的向著他的僕從走去,可還不等他稍稍靠近,南棲便掀了帘子鑽進去了。
巫澈頓住腳步,「......」
南棲尋了個隱蔽的位置將自己蜷縮起來,一直在心底告誡著自己這是幻覺,不是真的。可是巫澈的聲音清晰的彷彿在耳側呢喃,讓南棲無論如何都欺騙不了自己。
越嘀咕越不相信,於是南棲索性學了沙漠里的鴕鳥,一頭將消瘦的面頰埋進雙膝間,深深的厭棄著。
夾板上的巫澈何時受過這等輕視,是以他幻化成一道墨綠色的邪風,大刀闊斧的闖進了船艙,將這個裝路人的小丫頭片子從角落裡掠了出來。
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南棲就坐在了巫澈的懷裡,她在獵獵的風聲里抬起過分蒼白的小臉,怯生生的望了巫澈無可挑剔的側臉一眼,就極是不情願的開始掙紮起來。
巫澈的懷抱很冷,髮絲與衣擺間還纏繞著獨屬於蠱類的葯香,可是在南棲看來卻比媚葯還要嚇人,這哪裡是單純的摟抱,分明是不經意間的挑逗與引誘。
南棲的不老實讓巫澈很是反感,於是他在遠離渡口的一片樹林子里將南棲赫然拋下,然後大手一揮,整片林子的霧凇都開始崩落,窸窸窣窣跟下了一場暴雪似的糊了南棲一頭一身。
林子里的積雪本就不厚,被巫澈這般惡意的一弄,差點沒把南棲兜頭埋了。
巫澈尋了一方樹樁子而坐,抱著雙臂呵斥道:「一段時日不見,皮又痒痒了是吧?」
南棲在雪窩子里打了好一番的滾才爬了起來,不服氣道:「你這人真是討厭,沒事就喜歡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瞎轉悠。」
「呦呵!」巫澈炸了毛,瞪起眼睛說道:「你有本事在說一遍?」
南棲豁出去了一般,閉上眼睛,一字一句的大聲回答道:「你,真,討,厭......!!!」
最後一個字尾音拖的老長,彷彿要震碎這片晦暗的天空似的。
巫澈就這樣抱著胳膊,看著南棲氣不夠的敗下陣來,一張小臉差點沒憋成了青灰色,正張牙舞爪的佇立在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待看她喘夠了,巫澈才懶懶散散的問道:「怎麼一個人在江南待著,跟家裡人走散啦?」
巫澈難得一次的關心,竟如不設防般在南棲的口中強灌了一勺蜜糖,甜的她有些受寵若驚。好半晌她才平靜的回答道:「沒有,只是想要自己一個人待著。」
「自己?」巫澈挑眉道:「你是想把自己餵了這無處不在的妖魔嗎?」
南棲聽他又在小瞧自己,便瞪著他氣道:「你別小瞧人,我現在可是這清雲渡的活菩薩!」
「哦!」巫澈誇張的點了點頭,「活菩薩!你到是挺像那廟裡泥塑的小東西的,一戳,就碎了。」
「你......!」南棲氣結,隨後扭頭就走,雖然她根本不知道這片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林子里到底有沒有一條正經的路。
好不容易遇到了這好玩的小丫頭,巫澈哪裡肯放過嘲諷逗弄的心思,於是他從樹樁子上站了起來,尾隨在氣鼓鼓的南棲背後,喋喋不休的說道:「見了主人都不知道行禮的嗎?我看你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南棲不理他,依舊自顧自的在前方蹚路。
「最近我也是很忙,閑暇之餘我還替你尋了些修鍊的靈丹妙藥,省的你一個學藝不精就被妖魔撕了,那你欠我的債可就沒處討了。」
南棲:「......」
見這孩子依舊不搭理自己,巫澈覺得她一定是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不把好處擺在眼前她是不會相信的,於是巫澈加快了步伐,一個轉身便攔在了南棲的跟前,很是傲慢的將一包東西扔進了南棲的懷裡。
結實的重物砸在胸口可想而知,南棲頓時殺豬般的嚎叫,氣急敗壞的辱罵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輕重,不知道女孩子的胸口不可以亂砸的嘛?我真是討厭死你了!」
接二連三沒有得來好臉色,巫澈也是火大,只見他抬起大掌就按在南棲的胸口上,還很是沒臉皮的捏了捏,說道:「你個沒幾兩肉的小丫頭,前後一般平坦,我還以為你沒長過呢!既然砸疼了,那本祭司就給你揉揉好了!」說完更加用力的揉了揉,彷彿跟她有仇似的。
南棲的胸是小了點,但是那也是有的好嗎,能禁得住一個大男人沒羞沒臊的揉捻嗎?是以南棲跳起腳來,想要給巫澈一巴掌泄瀉羞憤,可她本身太過小巧玲瓏,跳起來也不過才及巫澈的下巴,更別提揮過來緩慢了許多的手,巫澈不費吹灰之力就偏頭躲開了,生氣道:「我看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我必須給你一點兒長記性的教訓不可。」
說完,有些惱怒的巫澈單手就將嬌小的南棲夾在了腋下,抬手在她滿是雪沫的屁|股上連連拍了幾巴掌,打的南棲頓時僵硬在了他的懷裡。
巫澈以為她老實了,便耀武揚威的說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在本祭司的眼前放肆。」
南棲大頭朝下,臀部傳來的觸感就像夢裡那些不可描述的畫面一般強烈,她彷彿一瞬間就掉進了那些溫馨的夢裡。
在那裡她是巫澈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們兩個人先是在繁花似錦的院落里追逐嬉戲,然後在漫天的花雨之下她跨坐在巫澈修長緊實的腿上,與他在落日餘暉的酥韻里交頸纏綿。
那雙有力而修長的大手正穩穩的托著她的身體,讓她不至於在滅頂的潮水裡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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