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3

銷金帳3

江予辰被湛嶼這樣死命的摟抱著,愈加有些透不過氣起來。

因著自己的記憶殘缺不全很是混亂,湛嶼時常從嘴裡露出的這些莫名奇妙的話,很是讓他感到不安。這就像對方在不由自主的交代後事,而往往這種不經意的吐露,最是能折磨人脆弱的情緒。

江予辰隱隱的感到有些害怕了。

靖無月就這樣摟抱著江予辰默默哀悼,他不清楚心底里源源不斷涌覆的那種酸苦究竟是為了哪般,其實這麼些年的紅塵輾轉,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個全,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不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了。

對於真相,雖然模稜兩可,但也已經不恨了。而一個人,一旦沒了主宰生命的目標,大概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現在的靖無月,就像一個很容易得到滿足的囚徒,只要江予辰對他說一句話,哪怕這句話是讓他立刻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執起長劍自毀元神。

其實這種感覺很空洞,也很茫然,但是守著他又讓自己感到充實與甜蜜,彷彿心裡那些天翻地覆的仇恨都不足以與之相比,但就是在充實上卻又橫加了一抹無味,總是讓靖無月在兩個人的相處之中感到一絲絲的不甘與幽怨。

江予辰被他這恍若失去般的大力摟抱,箍的腹肋巨疼,於是他蹙眉說道:「不是說好要出去看廟會的嗎?你這般抱著我不放,是不打算去了?」

靖無月在江予辰頸窩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悶悶的說道:「去,只是忍不住想要抱一抱你。」

「......」,江予辰的臉色最近總是蒼白的仿若久疾的病人,此時在暈黃的燈火下,到微微的透出一抹緋紅來。又任湛嶼抱了一會兒,他才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在不放開我,肋骨就要被你箍斷了。」

靖無月自從神格以全,這施力就越發沒個輕重,雖然在他還是湛嶼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但是凡胎跟神力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不然不會在每一次靖無月的尋歡里,江予辰都會慘兮兮的受傷,他自己倒是情|潮迭|起,可對於他身下的這個男人來說卻仿若受刑。

靖無月依依不捨的撤了手,江予辰這才稍稍緩了緩憋悶在胸腔里的那口氣,兀自穿戴起衣衫來。

靖無月這輩子,在江予辰的身上始終如一日的看到的都是這霜雪般的白,最多在無極觀弟子服的外面罩上一層灰色的杳紗。其實他本人膚白若雪,墨發似雲,穿起婚服來更是平添了一抹凡塵的嫵媚,像他這般舉世無雙的長相,塵世間的任何一種顏色都掩蓋不住他的華美與氣魄。

站在一旁欣賞美人寬衣的靖無月,驀地眼神就開始不老實起來,他一邊看著江予辰將長發挽成一束散在背後,一邊說道:「有沒有想過,換一種顏色的衣服來穿穿?」

江予辰理著衣襟的手倏爾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不明所以的看著湛嶼說道:「你想我換什麼?」

靖無月稍加思索了一下,說道:「紅色!」

江予辰頓時鄙夷的剜了他一眼,繼續理著衣服說道:「要穿你自己穿,我不喜歡紅色。」

靖無月那點齷齪的小心思,江予辰算是徹底領教了一回,而這一領教,竟成了這段時日里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其實這件事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自從江予辰與他做出了那種面紅耳赤的勾當之後,湛嶼就似乎成了一個欲求不滿的毛頭小子,這讓每日的暗夜降臨都成了江予辰最提心弔膽的事。

前一夜兩個人又因為床幃間的事,僵持了起來,最後靖無月竟然偷襲江予辰把他鎖在床上用了強,那晚屋裡先是打的不可開交,茶杯都摔碎了好幾個,然後便是驟然之間屋內鴉雀無聲,好半晌都傳不出一個動靜。

就在馮仙藻決定飄進去查看一番的時候,裡面卻突然傳出了江予辰斷斷續續的咒罵聲,然後便是面紅心跳的痛苦呻|吟,嚇的趴在門外的馮仙藻一個抱頭鼠竄,眨眼之間便騎在了隔壁黎清的肩膀上,一晚上都在這漂亮道長的啜泣與叫罵里哆嗦著。

經過一夜的艱苦奮鬥,江予辰的衣服算是在湛嶼的掌下徹底碎成了一團破布,就連內里的褻衣都不能倖免。而魘食過後的靖無月神清氣爽,又唯恐晨起之時得來江予辰的冷對與呵斥,遂一大早起了床便立馬興高采烈的跑出去買衣裳去了。

靖無月去了一趟成衣鋪子,不知是自己為之,還是被店家忽悠了,買來的衣裳輕薄的好像伺候達官顯貴的玉面小官,一水的上品胭脂紅,穿在身上裸|露著大片的鎖骨。

江予辰從未穿過如此粗俗不堪的衣服,但眼下又沒有備下更換的另一套衣裳,只好穿著它別彆扭扭的吃完了一頓早飯。

自從他裹上了這一層單薄的衣料開始,湛嶼的目光就未從他的身上挪開過。江予辰一整日都被他火熱的眼神盯的如坐針氈,端在手中的書愣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最後還是他謊稱餓了,催促湛嶼出去做飯這才罷休。

少了對方灼熱的窺伺,江予辰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了鬆懈,可是晚飯過後的安寢就又成了重蹈覆轍的霸王硬上弓。

今夜的湛嶼明顯比昨夜還要瘋狂,江予辰帶著哭腔的喊叫一度讓馮仙藻以為神祗在屋內殺了人。已經是一縷幽魂的她抱著黎清冰冷的屍體不撒手,愣是聽了一夜顛鸞倒鳳的羞恥動靜。

到了第二日,鸞房內的聲音消弭了下去,馮仙藻這才從院子里飄了出來,鬼鬼祟祟的貼著窗縫往裡面看去。

然而僅僅這一眼,就將做了二十年鬼魂的馮仙藻都恨不得臉紅上天際。因為在那張幾欲被掀翻的床榻上,衣衫凌亂的漂亮仙長正無力的仰躺在床上,一條血紅的帛帶遮覆了他的雙眼,長長的髮絲散落下來,沾染在被汗水洇濕賽雪般的面頰與鎖骨上,扭曲而妖嬈成各種魅惑的形狀。

這般清冷絕艷的男人,被迫承襲了一夜的雨露,那些遍布在皮膚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非但沒有將他浸染的可憐,反而纏繞上了一抹旖旎的屈辱,讓人見了忍不住想要繼續去噬咬征服。

一套紅衣,江予辰差點沒折死在靖無月的身下,想讓他明知故犯,那還不如自戕來的痛快。

江予辰穿好了衣服,隨手從門后的竹簍里拿起一把油紙傘,背對著靖無月說道:「走了。」

說完便兀自的打開了房門,頓時一陣旋風裹著新雪颳了進來,為燥暖的鸞房吹來了一道寒涼的乾冷。

靖無月見他出門竟然不披禦寒的斗篷,霎時如見了鬼一樣臉色煞白,只見他利索的拿了斗篷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速度快的連把傘都忘了拿。

此時街上的行人不算太多,但零零散散的也算熱鬧,這些頂著風雪出門看熱鬧的百姓,手裡皆提著一盞白紙燈,每個人的臉上都罩著一面張牙舞爪的漆木面具,他們匆匆的向著一條幽深的小巷匯聚,有時一小撮人會停下來把嗓音壓的極低交頭接耳著,一邊聽還一邊抬起頭來望了望那深不見底的暗巷,似乎對接下來的路很是忌憚。

靖無月因為身量比江予辰要高,是以這撐傘的活就落在了他的頭上,而江予辰則規規矩矩的走在他的身側,目視前方不發一言。

兩個人對內城的城郊不是很熟悉,具體哪裡有廟會也不清楚,只好一路隨著行人而走,結果這走街串巷的就沒走過一條直道。

靖無月尾隨行人到半路便覺得有些蹊蹺,遂低下頭伏在江予辰的耳側說道:「我怎麼覺得這些人很是有古怪。」

江予辰緩緩的向前走著,目光冗長而空洞,似乎這一路走來只是軀體在自主行動,而內里的魂魄不知何時散掉了一樣。

因著暗巷裡沒有掌燈,只有人|流里漂浮的那些微弱的燈光能照出腳下的一小片路,剩餘的只能靠敏銳的五感來探路了。

江予辰痴痴獃呆的走了幾步,便恍若回神般的猛地一抖,然後便停住了腳步,對靖無月說道:「黎清也不見了。」

原來江予辰早就察覺到了這幫人的詭異之處,是以入冥想要召喚黎清,可是自馮仙藻上了她的身開始,就徹底隔絕了自己與黎清之間的感應,他剛剛這是凝神去逡巡那傀儡的蹤跡去了。

靖無月聽他這般說,頓覺這「廟會」越發的有趣起來,是以他笑著說道:「有意思!不如我們跟過去瞧瞧吧。」

江予辰側眸看了看湛嶼躍躍欲試的神往模樣,不由得心下黯然,他總覺得前方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在等著他。

既然湛嶼想去,江予辰也不好駁了他的興緻,於是兩個人依舊不緊不慢的尾隨著那群人走著,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的工夫,他們來到了一片荒廢的舊城。

中原的皇城分為內城和外城,而內城又分為四個區域,西陵,南陵,無雙跟流光。無雙早些年還很是繁華,但在江予辰拜入無極觀之後便因為城中流民眾多,總滋生□□而逐漸荒廢,比鄰的流光亦是荒無人煙,早在幾十年前就成了乞丐與盜匪的聚集地,是以當兩個人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重新站在這片破敗的地界上時,都不由自主的滋生了蕭瑟頹涼的凄愴感。

而這些頭戴鬼面的百姓,竟然會選擇在這樣一片連鬼都不願意來的地方開廟會,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

靖無月悄悄的攬住江予辰的腰,說道:「他們不會是要跟九幽的孤魂野鬼辦廟會吧?」

江予辰抬頭望了望前方愈加臨近的牌樓,只見本該篆刻著流光二字的石牌坊上,竟然覆蓋著一塊蒙著白娟的黑漆木匾,,木匾上竟用殷紅的硃砂龍飛鳳舞的撰寫了——「銷金帳」三個堪比鬼畫符的大字。

靖無月見他仰著脖子一直向上看著,於是也抬眸瞧了一眼,問道:「發現什麼了?」

江予辰驀地放緩了腳下的步子,對他說道:「那新娘子所說的廟會,只是一群做著黑勾當的腌臢與九幽背後勢力相互通信交換的集市罷了,講的通俗一點兒,應該就是旁人口中所說的鬼市了。」

所謂的九幽之地,是魂魄往生或者消散的一個驛站,不歸三界任何一處管轄,獨立而神秘。傳聞九幽之主乃是一條從恐惡之境攀爬而出的惡龍,卧在匯聚了無數戾魂的三途川盡頭,凡是對陰差大不敬者皆會被其化現吞噬,永無輪迴的可能。

因著九幽自成一體,神,人,魔的魂魄皆可收殮,是以這三不管的地界自有生存與插手的體系。無外乎就是販賣一些渡化不掉的魂魄和九幽之地生長的大不敬之物,從而與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每一個陰差所需的東西又沒有個確切的標準,漸漸的就在這污穢之地形成了一個集市,你來我往,討價還價好不熱鬧。

早些年江予辰曾獨自一人來過此地,回去之後便被玄鶴真發覺了身上的鬼氣,得了好一番的毒打,自那之後江予辰就再也沒有來過此處,只不過這段記憶在十六歲之後,現在的江予辰記不得了而已。

但是鬼市的大名在無極觀可謂是如雷貫耳,總有些道貌岸然之輩借著查探消息的由頭來鬼市私自採購。

二人隨著人潮湧進了舊城,乍一過了石牌坊,內里的蕭瑟就如幕布般被強行撕去,燈火通明的一條富庶街道就這般毫不掩飾的顯露了出來。

走在流光坑坑窪窪的街道上,人族與陰差極好分辨,人族的手裡都提著一盞白紙燈,帶著猙獰的惡鬼面具,而陰差則做人族打扮,從穿戴上可以看出高低貴賤,官位階級,有權的坐中堂,沒本事的擺攤位,更有連攤位都占不上的就捧著手裡的東西沿街叫賣,穿的破衣嘍嗖的很像討飯的乞丐。

混在這些人中的,只有江予辰跟靖無月沒有帶覆面,是以兩個人明晃晃的出現在一群陰森森的陰差跟前,就像在餓狼面前憑空擺上了兩塊肥美的肉。

所有的陰差都停下了手裡嘴裡的動作,眼冒精光的目視著他們兩個,好像他們的身上有什麼特別吸引矚目的地方。

江予辰對過分凝視的眼神很是反感,是以他轉過身去,掙脫了靖無月攬在身前的手,兀自向著牌樓走去。

而鶴立雞群的靖無月則諱莫如深的望了望黑壓壓的人潮深處,慵懶的桃花眼逐漸危險的半眯著。

他不動,旁人也不敢亂動,但總有一些小孩子是不知道懼怕為何物的。

在人潮靜默的罅隙里,不知何時跑出了幾個垂髫小兒,手裡捧著一籃子採摘的曼珠沙華,簇擁在靖無月的腳下,露著一口鯊齒般的尖牙,甜絲絲的叫喚道:「哥哥,哥哥,買一籃子花吧!」

江予辰聞言,在石牌坊下立住轉身,打算呼喚湛嶼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不等他開口說話,自石牌坊的另一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攥住他的胳膊猛地用力一拉,將他從鬼市的入口拽回到了風雪颯颯的人間。

江予辰本來就沒有準備,是以被這猛然間的拉扯灌了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撲倒在街上。

好在他反應機敏,另一隻手緊隨其後的抓住了那隻緊攥著自己的手腕,這才在雪窩子里立穩了身形。

出了那石牌坊,人間與鬼市簡直是兩重天地,裡面雖然到不了春暖花開的地步,但是卻風平浪靜,不冷不熱。而人間就蕭條的有些苛刻了,不管是風還是雪都比之來時要大了許多,江予辰才不過剛剛站穩片刻,睫毛上已經是白花花的一片,糊的他睜不開眼睛了。

那人許是被江予辰驟然之間用雙手攥住手腕,感到不知所措,一雙鼠豆的小眼睛背對著風雪眨成了跳動的火苗。

江予辰實在睜不開眼,只好半眯著眼瞼,微微的垂下頭頂著風雪追問道:「你是誰?為什麼突然把我拉出來。」

那個人在聽到江予辰聲音的時候,突然開始亢奮了起來,一張幾乎堪比紙紮人般僵白的臉突然向著兩邊裂開,「咔噠」一聲整個人在風中化為了一堆紙屑,而他的腦中則盛開著一朵鮮紅的曼珠沙華,在極強的風雪之中浮在半空幽幽的旋轉著。

這曼珠沙華本是生長在三途川兩岸的花卉,此時竟然被安放在了一具紙人的腦袋裡,顯然今夜的鬼市似乎是不算太平了。

江予辰擔心著湛嶼的安危,遂轉過身想要奔進去把他拉出來,結果不等自己邁步再闖進去,湛嶼已經風風火火的從石牌坊下跑了出來,不由分說的扯了江予辰的手腕便跑。

江予辰又被拉的一個踉蹌猛的向前撲去,這時湛嶼眼疾手快的抬手扶了他一把,袖櫞揮動間,有什麼淡青色的印記在江予辰的眼前一閃而過,轉瞬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不等江予辰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二人背後的石牌坊下突然湧出了一群青面獠牙的陰差,或在地上跑著,或在半空飄著,向著二人張牙舞爪的瘋狂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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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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