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於淵

鳳棲於淵

一個人卧在這張冰冷地石榻上,江予辰思緒萬千,怎麼也睡不著。

殿外止歇得狂風又開始呼號起來,夾雜著中途落下得幾場濕漉漉地冰雨,狠厲地拍打在朔方殿堅不可摧得門板上。

靖無月沒有回來,就連志嵐都失去了蹤影,似乎這偌大得朔方城,只有他一個人。

綿延無盡地冷穿過獸皮得蓬鬆鑽進毛孔,江予辰蜷縮在床榻得一角,狠狠地環抱住了自己。

不知保持著這樣得姿勢過了多久,殿外的風雨停了,江予辰在渾噩的朦朧間,被極盡輕柔地帶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里,空山新雨的幽冷直刺骨髓。

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清醒了過來。

「無月?是你嗎?」

略顯疲憊地嗓音裹著稍許警惕,可是背後的男人卻久久沒有開口,呼吸平整,心跳有力。

許是睡著了。

江予辰稍稍地緩和了下胸臆之中禁錮的窒澀,安靜得窩在靖無月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一夜安眠。

人間,中原。

一夜之間,封凍得大地開始蘇醒,堅冰與寒霜都消融成了檐瓦上的一抹潤色,雖然天幕上絞旋得渦流還是只增不減,但是只要抬起頭,還是會在和暖地空氣里感覺出烈日得誠摯。

穿好婚服得南棲,徐徐地推開北面得軒窗,揚起一雙隔絕在珍珠流蘇背後的眼睛,難掩喜悅地對著遠方呢喃道:「爹,娘,小棲今日,就要嫁人了。」

積蓄已久得霹靂豁然從天幕上墜落,巨大地火球拖拽著耀眼得光河奔向人間。

「請恕女兒不孝,不能在這短暫的時光里,承歡膝下了。可我,是真的很愛這個男人。」

幾許苦澀纏繞在心頭,使這新嫁娘低語得嗓音潮濕哽咽,「我知道你們一心為了我好,可我已經長大了,今後要走什麼樣的路,只能是我自己來定奪。」

「我不求女兒的任性,能得來雙親的祝福,只求神明保佑,願您和娘,不要再互怨一生。」

紅綢裝點得簡陋喜房內,燃著小臂粗細得蠟燭,南棲禱告完了,便將窗板闔死,乖乖地坐在床榻上,等待著巫澈歸來,就把這喜事當天辦了。

一整夜,她都在做一個極其恐怖得噩夢,她夢到巫澈在漫天大火里撞死在了一柄利劍之下,俊美得臉龐都來不及回頭跟自己言說一句,便化為一捧飛灰徐徐飄散。

她穿著一身火紅,無措地跪倒在皸裂得土地上,哭喊到痛不欲生。

南棲擬定得婚期,本是明日,可這夢境太過真實,讓她在極盡真實得品嘗了一番痛失吾愛之後,便再也不想留下一絲可能得遺憾。

她要嫁給他,儘快得嫁給他,哪怕是延緩一刻鐘她也忍受不了。

將遮面的紅紗展開,蓋在華麗得鳳冠上,南棲整理好首飾與衣擺,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巫澈的歸來。

與此同時,馮仙藻帶著雅蘅躲在屋內研砂畫符,邪影則挽著拂塵冥心歸墟,遠在郊外的巫澈正捻起一隻剛從土裡鑽出的毒蟾,面露喜色,背後數不清得紫青電轉,恍若銀蛇舞動。

另一邊,駐紮在紅石峽的軍隊與修士正在炙熱得氣浪下,燒水造飯,扭曲地身形往來穿梭於人群之中,似乎與以往都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在這番看似寧靜得表象之下,炙烤著整座江南得蒼梧幽境,卻悄無聲息地,洞開了。

經過連日得靈力衝撞,白寧與神鳳終於齊心協力地將靖無月布下得結界豁然擊碎,冰藍色得反噬屏障如陽光下破碎得泡沫,華麗地光斑如雨絲般崩落,颯颯地墜向了深淵得最深處,融嵌進岩漿的洪流里,隨即爆發出一陣強過一陣的迸射。

白寧站在深淵得邊緣,猛嗅了一口燥熱得空氣,抬手對著下方振翅欲飛地本體說道:「來吧,跟我一起走到眾神權力的頂峰吧,我要把屬於我們的一切,通通都拿回來。」

龐碩地炎鳳,向著衝天魄揚起高傲得頭顱,幾聲怒不可遏得鳴叫威震千里,將早已破敗不堪得江南雪上加霜。

這時,一名扶心堂的小弟子正捧著陶罐,想要往鍋里注水,卻不想從江南腹地波射而來得殺音,「砰」的一聲便擊碎了他掌心裡的水罐,刺骨得井水赫然濺了滿身。

隨著殺音得波及,幾叢靡懨得篝火瞬間高漲,有人躲閃不及,被騰衝的火焰燒化了衣物。

這番驚變得異像不亞於滅世降臨,所有頹懨得修士都豁然繃緊了心神,從各自的領地里站立起來,神情戒備地目視著隘口外的遠方。

就在此時,極電纏繞得高空突然傳來一聲鷹隼得嘯叫,南淮暝鑽出帳篷,抬手在唇間吹響了一記哨聲,緊接著高空盤旋得鷹隼領命飛下,可就在它的身軀距離結界越來越近的時候,第二聲殺音波射而來,還不等這隻猛禽發出一聲瀕死的嗚咽,便凌空燃成了一簇火球,在微風中化為飛灰斜斜飄散。

天地間,霎時布滿一道焦臭得腐味。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包括人王宋惜霜,起義軍首領沈傲。

「想不到,這神鳳的威力,竟然如此強悍。」沈傲望著未知得前方喃喃道。

南淮暝將僵硬得手臂垂落下來,不安道:「凌雲還在外面。」

沈傲轉眸望向他,說道:「我去。」說罷,他抬步欲走。

南淮暝見狀,立馬按住沈傲的手腕,搖了搖頭,「人各有命,你不能去。」

沈傲:「......」

就在這時,第三波殺音自江南腹地急速傳來,無形得聲波轟然穿過駐地得守護結界,將一名修為薄弱還來不及運靈抵抗的旁門弟子,瞬間引燃。

霎時一陣撕心裂肺得呼嚎撬開了人群的寂靜,枕戈待旦了多日得協同大軍——徹底亂了。

沈傲快步上前,想要去救助這個可憐地修士,可他的靈元屬木,根本無法與強悍得火元相抗衡,遂焦急地沖著慌亂地人群喊道:「水,水,水系的修士快來救他!」

隨著他的喊叫,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目瞪口呆得注視著那個被烈火灼燒得滿地翻滾的人,彷彿天地在一刻定了格,除了沈傲跟那個火人,沒有一具鮮活得生命。

沈傲嘗試著想要去救他,匆匆扯過一塊搭在車轅上的氈布,對著那個人奮力得拍打,可是炎鳳的必殺技何其彪悍,不過須臾之間,那個悲慘的旁門修士便在炙熱地火焰之下化為了一捧焦骨,纖細得雙臂猙獰地蜷縮在身前,彷彿在向著蒼天求救。

一番徒勞無功,讓沈傲被濃烈得愧疚瞬間所擊垮,他不可置信地拖著氈布緩緩後退,洶湧地淚水在眼眶裡搖搖欲墜。

一個人得死亡,在這群見慣了生死得修士面前是何其的微薄,但作為首領的沈傲作如此之態,到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得。

南淮暝強忍著心酸走上前來,扶住沈傲的肩膀,說:「沈閣主,人各有命,你不要,不要太難過了。」

沈傲轉眸瞪他,淚水倏忽直下,「你們為什麼不來救他,為什麼不來救他?」

「我......,」南淮暝哽咽道:「無能為力。」

他說的是實情,一個旁系散修,無門無派,他們這些宗主所能做得,就是保存實力,保下根基,保下這個賴以生存得天下。

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甚至是一路走來都在拖後腿的廢物,去耗費靈力,請恕在場的沒有一個能偉大到如此程度。

人性,都是自私的。

沈傲無能為力了一輩子,面對如此災難,再是隱忍強大也終是綳不住了,他開始仇視這些與自己並肩作戰的人,連帶著惡狠狠得推開了南淮暝的攙扶。

「沈傲!」南淮暝被推得一個踉蹌,在他背後喊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為了一點微不足道得小事耍性子,死一個修士我比你更難過,可我們現在不能自亂陣腳,因為在紅石峽的背後,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等著我們來為他們撐天呢。」

恍若一根木棒臨頭,沈傲被這句怒喝困住了腿腳,他舉目向前望去,一張張灰敗得面孔,和一柄柄布滿傷痕得武器。

這些因為大義也好,包藏禍心也罷,而聚在此處得男男女女,在如此困厄得大災面前選擇了挺身而出,就算赤心不純,就算手段齷齪,可他們,也是如今這座風雨飄搖得天下,唯一的指望了。

他雖然是首領,可也沒有立場去指責別人得袖手旁觀,因為,是他自己先渺小懦弱,無能為力的。

不等沈傲處理好自己的情緒,腳下這片干凅得大地忽然開始震動,所有人驚慌失措地垂眸望下,只見急速皸裂得土地之下,滾沸地岩漿奔涌而至,很快便填滿了腳下的溝塹。

與此同時,棲息於若火梧桐上得神鳳終於再一次騰飛出淵,碩大地體型遮天蔽日,帶著積蓄千餘萬年的憤恨向著苟延殘喘地中原急掠而去。

白寧化法杖憫晴在手,銳利地鳳眸直視著本體俯衝的背影,殘忍地呢喃道:「吞吧,吞吧,聲勢搞得再大一點兒,我就不信,他們不會來。」

炙熱的氣浪懸浮著白寧不染纖塵地袍角,將那滿身冰冷得蓮紋輝映地恍若火燒。

人間正在遭受重創,深處黑暗得北冥也完好不到哪去。

江予辰是被第三聲鳳凰的啼鳴喚醒的,等他從溫暖地石榻上翻身坐起得時候,神情肅穆得靖無月已經換好了利索得玄色勁裝,正屈膝倚坐在床尾處,默默地擦拭著他的佩劍。

殿內晦暗,但殿外卻火光閃爍,間或夾雜著魔物疲於奔命得慘叫聲。

「你醒了?這一夜,睡得可好?」靖無月目無斜視,似乎是在問江予辰,也似乎是在問他手裡的這把劍。

醒來的一瞬間,江予辰沒來由得感到心口發悶,眼前忽明忽暗地都是千傾燃燒的火海。

他連忙捂住胸口,艱難地說:「是,是神鳳出淵了嗎?」

「嗯!」靖無月抬眸乜他,倏爾笑道:「利劍出鞘了。」

「......」

靖無月的笑意很深又很血腥,似乎這白寧所做的一切都是經他授意的,能焚滅三界的火炎神鳳,在他的眼裡,就只是一把不聽話,而又極其鋒銳得劍。

是劍指蒼穹,還是斂銳歸鞘,全憑他自己的意願。

業火穿心的餘悸又密密匝匝地裹纏上來,江予辰在靖無月諱莫如深地笑意里,背後濛洇了一層濕汗,他覺得自己這副殘破地神格,竟比一個凡人還要脆弱。

殿外得火勢很大,整座北冥都被炎鳳洞穿三界得岩流所侵染,遍地得幽藍火苗舔舐著一切帶有生命的物質,從中汲取著微不足道的邪惡力量。

江予辰緩和了半晌,才將心底得惶遽強壓下去,他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眾生受苦,於是他站起身來,對著冷漠地靖無月乞求道:「無月,你不能任由白寧繼續為禍三界,你要記得你入世平苦的初衷是什麼,你......」

靖無月望著他,緩緩地斂住了面上的笑容,「有什麼意義呢?」他寡淡地說:「我為蒼生,可蒼生卻不容我。」

「不是這樣的。」江予辰猛地上前一步,卻被靖無月無情地用長劍抵住了胸口,這一幕,雖然剜心,可江予辰卻還是要說:「你給他們的懲罰已經夠多了,收手吧。」

靖無月緩緩地搖著頭,說:「我早已經不知何為後悔了。」

就在他闔上雙目,將胸臆之中的窒澀覆壓下去的當口,一道猙獰地咒枷赫然箍束住了他挺拔性感得脖頸。

那道繁瑣地咒印乍一出現,便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而氤氳出極其陰冷地煞氣。

隨即一陣強勁地絞殺之力,無情地開始剝奪著他的呼吸與靈力。

靖無月在江予辰朦朧的淚眼裡,輕展眼睫,嗓音沙啞,額角青筋綳現,他說:「終於,捨得殺我了,嗯?」

江予辰皙白地手指,猙獰地杵立在他的脖頸跟前,正以身負的魔氣為那道咒枷施力,他面容冰冷,但眸神痛苦,似乎內里正意念相悖。

他說:「我不想殺你,可是任由你繼續活著,我們三個的宿命,只會迎來無盡的輪迴。」

江予辰深知靖無月對自己的執念太重,他曾絕望赴死過,卻阻止不了這個神祗的癲狂,只要他還活著,那麼一世又一世的苦難只會無盡延續,這個天下,已經被他們折磨的夠慘了,一切的一切,都該在這裡,徹底結束了。

在陣陣絞殺得狠戾中,靖無月抵著江予辰的心口緩緩站起,儘管這番頸骨爆裂的挫痛已經讓他開始靈元倒失,呼吸困難。

「每一次,你都選擇了蒼生,而棄了我。」將灼世的劍尖向前緩緩地刺出半寸,江予辰雪白地胸口,徐徐綻出一朵梅花,「你總問我,這樣做,對蒼生公平嗎?可我也想問問你呀,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我知道不公平。」江予辰強忍著呼之欲出的悲痛,說道:「可我沒得選擇,我可以陪著你去死,但我就是不能眼睜睜得看著你犯錯。」

「呵......!」靖無月梗著青筋密布的脖子,嗤笑道:「好,那我們,就一塊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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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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