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
「哎呀!」
前面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回過頭來,發現自己撞到了明麗華服的貴人,嚇得立即點頭哈腰道:「對不起夫人!小人不是故意衝撞夫人的!!」
她身旁還有個六七歲的女孩子,也是一臉塵土,面黃肌瘦。
南墨琛扶住瑾薇,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瑾薇搖頭笑笑:「沒事的。」
「昨日已經給了你幾個饅頭,今日怎麼還來?莫不是要賴上我?」掌柜的罵罵咧咧地來到門口,可看到了這一對氣質非凡的璧人,又轉而變了笑臉,道:「二位裡邊請!」
遂殷勤地安排小二來給幾位張羅住店事宜。
掌柜的又對那婦人斥道:「你這婦人!說了讓你快走!怎麼還在這?別影響我做生意!」矮胖的掌柜冷著一副臉,要趕人走的架勢。
「求掌柜的體恤,給點吃的吧!我的孩子還病著呢!」
掌柜的無奈說道:「我已經好心留了你一晚了,還給了吃的,可你不能這樣得寸進尺!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此時那婦人便無助地抹了抹眼淚,領著孩子,轉身離去了……
南墨琛本想叫住這婦人,可她轉眼便不見了,他便只得跟著小二上了客棧二樓。
二樓的盡頭便是天字型大小廂房,一打開門,整條街景便能盡收眼底,視野著實不錯。
瑾薇和奈兒正在收拾東西,南墨琛卻與小二攀談起來。
「這碧洲城看似繁華,可怎麼乞討之人這麼多?」他看似不經意問道。
他從窗戶向外望去,每隔不遠,便有人沿街乞討,乞討的人多了,其他百姓便避之不及。
「唉,客官有所不知。」小二搖搖頭,道:「從上個月起,便有許多乞丐陸續進城乞討,有時候滿街都是,大部分都是南方過來的。」
「南方過來的?為何?」南墨琛蹙眉問道。
「今年夏天發了洪澇,江南一帶好幾個城都被沖毀了!那麼多人流離失所,自然就往北方來了。」
矮胖掌柜此時也上樓來招呼,聽到他們聊起乞丐,便撇撇嘴道:「實在不好意思,剛剛那人衝撞了兩位。」
他又軟了語氣道:「那婦人也是可憐,家是陂縣的,因被洪水圍了便舉家逃難。誰知她男人半道上得了急病沒了,她一個人拉扯著孩子,走了快一個多個月才來到這邊,結果要投奔的親戚早已不見蹤影了。」
小二給南墨琛倒了一壺茶,道:「是啊,我們掌柜的也是好心,還留宿了她們一晚,結果這幾日每天都要來討飯……可大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幫襯一次可以,哪可能日日幫襯……」
南墨琛透過二樓的窗帷,看到剛剛那婦人蹲在街邊角落,將孩子摟在了懷裡,似乎輕聲說著什麼。
他眸色漸暗。陂縣,便是受災最嚴重的幾個區縣之一,當時龍江縣的堤壩被衝垮,第一個被殃及的便是陂縣了。
且當時的河壩修葺款,便是途徑陂縣,送往龍江縣的路上,折了十萬兩。
瑾薇看出了南墨琛的心思。
「奈兒!」瑾薇出聲喚道。
「少夫人有何吩咐?」奈兒乖巧道。
「這些,你拿下去,送給剛剛那個帶著孩子的婦人,再備些乾糧給她。」瑾薇溫聲道。
奈兒一看,主子拿了不少銀子,理得整整齊齊,讓她送去。
一旁的小二出聲道:「夫人真是好心腸……只是,她們這樣的孤兒寡母,若是被人看見身上有銀子,那估摸著一會兒就被搶光了。」
瑾薇啞然,這如何是好?她剛剛見到那個孩子,便有些於心不忍。
南墨琛開口道:「小二,煩請你幫忙跑腿一趟,將那母女請上來吧。」說罷,奈兒便塞了塊碎銀子給小二。
小二也是機靈,得了銀子便立即奔了出去。
「等等,找人備些食物來!」瑾薇急忙囑咐道。
「好嘞,您稍等!」
————————————————
「慢點吃,都是你們的,管夠的……」
瑾薇見這對母女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憂。
「咳咳……」孩子有些噎住了。
瑾薇連忙舀了一碗湯,喂她喝了一口。
「多謝恩公和夫人,二位真是好人吶!」那婦人吃著吃著,眼眶便紅了。
南墨琛沉聲問道:「夫人可是從陂縣來的?」
婦人擦了擦嘴,老實道:「是的,我本家姓王,夫家姓張,原本從陂縣出來,是想來投靠碧州城的表叔,可是沒成想表叔一家早已搬走了,我男人又得病沒了,我們娘倆便只能流落街頭了。」
說罷,便抹起了眼淚。
孩子見母親哭了,便也放了筷子,默默下了座位,依偎到母親身旁。
南墨琛繼續問道:「夫人是何時出的陂縣?」
張王氏想了想,道:「大約一個半月前……」
南墨琛面色微變:「一個半月前?那時候朝廷的賑災銀應該已經到了陂縣才對?為何還要出城?」
張王氏無奈道:「朝廷能給什麼支援?那都是杯水車薪……每日只有很少的人能喝到稀粥,根本吃不飽……且洪水把房屋也衝垮了,我們這些災民便無處容身,知縣大人在城外搭了一排草棚便了事了……和露宿街頭也沒什麼兩樣……」
「豈有此理!」南墨琛面色冰冷,指節緊握泛白。
「恩公不知道,後來有人住在草棚得了風寒,一個便傳染了多個,知縣大人以瘟疫需要隔離為由,便把所有得病的人關了起來,草棚也給燒了……」
張王氏嘆了口氣,繼續道:「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背井離鄉呢?不然的話,我男人……可能也不會死了。」
說罷,她忍不住抱著孩子哭了起來。
南墨琛內心動容,待婦人面色稍霽,他站起身,突然向這婦人行了個拱手禮。
婦人嚇得急忙站起,道:「恩公這是做什麼?!我如何受得起您的大禮!」
南墨琛無比真誠道:「夫人受苦了。」
張王氏錯愕道:「您這是?」
南墨琛緩緩道:「我們是從安京來的,此番去江南,也是希望對受災區域盡綿薄之力,多謝夫人告知陂縣情況……請夫人放心,你的家鄉必然會好起來。」
張王氏淚中帶笑:「真的?」
南墨琛堅定道:「一定。」
孩子彷彿也聽懂了,拍著手道:「太好了!能回家了!」,南墨琛摸摸她的頭。
張王氏感激涕零,福身一拜:「多謝恩公。」
————————————————
「在想什麼?」瑾薇撫上他微蹙的眉宇。
送走了張王氏和小姑娘,南墨琛便一直臨窗不語。
「我在想……還要多久?」南墨琛自顧自地說了句。
「什麼多久?」瑾薇認真看他。
「還要多久,才能四海昇平,讓百姓們安居樂業。」
南墨琛見了張王氏后,彷彿有一顆重重的石頭壓在心口。
陂縣這種情形,想必是前面五十萬兩賑災銀,被層層中飽私囊,用在百姓身上的便少之又少。
而後面的二十萬兩河堤修葺款,又無故丟了十萬兩。
這一切,必然有人在背後攪弄風雲。
要攘外必先安內,若是國內民心不安,便也沒有對外一戰的能力。
「夫君。」瑾薇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國事上,我幫不了你太多。」她頓了頓,道:「若你讓百姓豐衣足食,我便讓他們漂漂亮亮。」
南墨琛被她這話逗了輕笑一聲:「那便,辛苦夫人了。」
瑾薇溫柔笑道:「我不想你蹙眉,會變老。」
她其實是不想他太過憂心。
南墨琛握了她的手,道:「這次出來,其實危機四伏。你,可害怕?」
瑾薇凝視他,道:「怕。」她又深深看進他眼裡:「但是我更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南墨琛伸手,攬她入懷。
「我會保護你。」南墨琛耳語道。
「那我會乖。」瑾薇撒嬌道。
兩個人在窗前依偎著,這樣靜好的時光,也不知道還有多久。
————————————————
安京的八月夜,已經有些微涼。
秦府的院子里,一顆棗樹煢煢孑立,上面已經結出了果子。
「信送出去了么?」秦允向身後人。
「回大人,已經派了小四去送信,他腳程快,相信不日便能趕到皇上身側。」暗衛雷錚拱手回道。
秦允轉頭道:「不可大意,此事事關重大,務必要在皇上到達建南州之前,送到他本人的手上。」
建南州是雍王封地,且龍江縣、陂縣、博縣等都是他的轄區,只不過雍王是個閑散王爺,近幾年來也不理政事,轄區內的事情更是都交由知府知縣們去辦,自己落得一個清凈。
若不是這兩次的事情矛頭指向了他,恐怕還沒人能發現他有如此野心。
秦允面色凝重,近來憂心忡忡,眼下已經有些烏青。
雷錚道:「屬下明白!」
秦允道:「你先回去罷。」
雷錚道:「那屬下告退了,大人早些休息吧。」
秦允點點頭,復而又去看了看棗樹,輕嘆了口氣。
「大人還沒睡?」盈盈女聲響起。
「錦瑟姑娘怎麼來了?」秦允面色無波,他原本安排錦瑟住在隔壁的小院,又安排了一個婢女照顧她的起居。
最近他事務繁忙,倒是也未去見過她。
「有些睡不著,便出來走走。」錦瑟低聲道。
秦允不語,她見院中有顆棗樹,便自顧自地上前去看,她回頭道:「這可是……七月鮮?」
秦允點點頭:「是。」
錦瑟有些訝異,道:「沒想到秦大人院中居然有七月鮮!這七月鮮極難在安京養活呢,以前公主最愛吃七月鮮的棗子,可每年的貢品也只有那麼一點,吃完了便沒了,旁人是嘗都沒嘗過呢。」
秦允身形微滯,突然問道:「她現在,還愛吃七月鮮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