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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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夠了,櫻。」
言語正在支配著這個空間。
無論是領域的主人五條悟還是領域的敵人遠坂櫻,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世界正在以遠坂堇為中心而扭曲。
如同湖面上翩然落下的一朵花,激蕩起無邊無際的漣漪。只是與花不同的是,這漣漪並不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漣漪正在擴散。
此世全部之惡一分一分遠離了遠坂櫻的身體。
少女踉蹌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小堇?」
她微微發起抖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我,小堇?」
「那麼,櫻為什麼又要做這種事?」
遠坂堇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悲哀之意。
「你會死的。不,會變得想死也死不了。完全喪失自己的人格,變成詛咒的容器。那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櫻?」
「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啊!」
扣著手臂的手指收緊了,櫻低下頭,幾乎是嘶喊起來。
「除了這種方式,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你了!」
有那麼一瞬間,遠坂堇總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長大了的姐姐,而是更為幼小的……孩子。
那是從遙遠的過去所傳來的呼喚,是一直無法傳達的聲音。在這一刻,終於盡數向她傾瀉出來。
「我也覺得很可怕啊……此世全部之惡什麼的,安哥拉·曼紐什麼的……只是稍微接觸一下都會怕得發抖……吸納這種詛咒我肯定會變得不再是我……我選錯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但是、但是……」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遠坂櫻捂住自己的臉,不知何時已經泣不成聲。
「……可我能想到的辦法只有這個,我能給你的東西只有這個了,小堇。」
名為「此世全部之惡」的詛咒,真的很恐怖。
每一次接觸的時候都在害怕,害怕到全身發抖。
討厭得不得了。痛苦得不得了。
不想繼續了。我大概是選錯了。
但是……
「但是如果我不變得更強大的話,小堇不就又要被那些傢伙奪走了嗎!」
一次又一次,從她手中搶走。
一次又一次,讓她們姐妹分離。
「大人全都是騙子,他們都在騙我,說什麼『想要保護妹妹嗎』、說什麼『再這樣下去會被奪走的』、說什麼『這是為了你們好』……都是騙子!全都是謊話!到了最後,想要傷害我們的不就是他們嗎?!」
在深淵的時候,明明已經約定好了,卻在最後關頭用那種巧妙的言辭,把所謂的「選擇權」交給了小堇的波多爾多。
回到這裡以後,又用「如果不想她被那些魔術師發現的話,把她藏起來是最好的選擇」這種理由,強迫自己同意讓小堇去全封閉的禮園寄宿的言峰綺禮。
自己的老師,父親的弟子……這些大人們用值得信任的身份接近她們,說著巧妙的言辭,帶著惡意的期待,騙取了她的信任,然後……每一次都背叛了她們。
全都是謊話……全都是假的!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給過她們任何「選擇」!
「這次也一定是一樣的!說什麼會保護你,到了最後,如果小堇你真的變成那樣的話……他才不會站在你那一邊!」
遠坂櫻指著五條悟,憤怒地嘶喊起來。
「明明他自己……就一直在監視你不是嗎?」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意識到了。
遠坂櫻恍惚著想。
在名為達尼克的異國魔術師抓走遠坂堇的那個夜晚,她在工房外與這個男人相遇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將小堇看作可能危害世界的巨大威脅,一直都在監視她。
「現在才說要保護你?喜歡你?」遠坂櫻冷笑起來,「別騙人了,這只是為了保證你不會毀掉這個世界採取的手段吧?說是保護,也只會保護作為好孩子的你吧?如果小堇變成壞孩子的話,他就會親手殺了你不是嗎!」
不給五條悟任何反駁的機會,少女抓緊了自己的衣襟,一個勁地宣洩下去。
「我絕不允許……我才不同意!只有我會站在你這一邊,不管小堇變成什麼樣我都絕對會站在你這一邊!我不會讓他傷害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所以……我要和此世全部之惡(安哥拉·曼紐)締結契約。」
真的很可怕。
越是深入越是覺得可怕。
自己好像都要消融在那份龐大的惡意裡面了,稍微接觸一下就知道,自己絕對敵不過那個東西,光是看一下都覺得可怕得不得了。
但是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要這樣就能得到力量的話……只要這樣就能為你帶來明天的話……
每次每次都這樣想著,然後繼續下去了。
我想保護你,我會保護你。
為此我不惜一起代價。
……就算我會變得不再是我。
「小堇,不要和那傢伙在一起。我可以保護好的,就算不拜託波多爾多、不拜託言峰神父……不拜託任何一個大人,我也會保護好你的。」
遠坂櫻抬起頭,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可以保護你。」
如同最後的期冀一般,被無窮無盡的黑暗之影包圍的少女,向著她伸出手來。
「……」
遠坂堇沉默許久,終於再度向著自己的姐姐邁開了腳步。
「是嗎?」她輕聲說,「那我一定要阻止你不可了。」
「為什麼?」
遠坂櫻的面上漸漸浮現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她看著妹妹,瞳孔逐漸被怒火點亮了。
「為什麼到了這一步還要阻止我——」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遠坂堇乾脆利落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再度向前邁步,停在遠坂櫻的面前,緩緩伸出手去,搭在她的臉上。
「你知道嗎,櫻?」
她輕聲說。
「因為你許了願,我才能夠活下去。」
原本幾近沸騰的陰影,在這句話中驟然寂靜下去。
遠坂堇看著櫻,說出了那個最初的秘密。
直至如今都將小櫻困在其中的,十一年前的那一天。
年幼的小櫻哭著對自己說,我不想離開家裡的那一天。
「那時候我許下的願望是——實現你的願望。」
所以,櫻的願望實現了。
無論是她意識到的,還是沒有意識到的願望,全部全部都實現了。
「想要讓櫻不必離開遠坂家,其實非常簡單,只要我死掉就可以了。」她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不過,千萬不要弄錯了。這個不是櫻的願望,而是我的願望。」
遠坂櫻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什、么?」
「你好像一直覺得,是因為你許了願,所以我才會變成那樣吧?但完全那是你弄錯了。」
遠坂堇平靜地說出了屬於她的真相。
「那個時候,是我許了願,想要用我的死來實現你的願望。」
「……為什麼?」
遠坂櫻的身體顫抖起來,幾乎想要後退,她無法理解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眼瞳不住顫動著,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因為那時候的我覺得,那樣做會比較好。」
遠坂堇看著她,輕聲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覺得,這樣一來,至少小櫻可以得到幸福。」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櫻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反駁她的說法。
「嗯,是我想錯了。」
遠坂堇截斷了她的話,看著她的眼睛,平穩地說了下去。
「我活了下來,沒有死掉,是因為櫻向我許了願。」
「……」
「想要留在有家人在的家裡——這才是櫻真正的願望。」
她平靜地揭破了那個連遠坂櫻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真正的願望。
「而那個家裡,沒有名為『堇』的我,是絕對不行的。」
「……」
「所以我才活了下來。」
她握著遠坂櫻的手,輕輕貼近自己的心口,讓對方感受著自己心臟的跳動。
一下,又一下。
無比真實,也無比努力的生命之音。
「因為櫻許了願,我才能夠活下來。」
她再一次地,訴說了這個真相。沒有粉飾,沒有掩蓋,用平靜得幾乎有些寂寞的表情,靜靜地看著遠坂櫻。
「可你現在卻要離開我嗎?」
「我怎麼會那樣想?」遠坂櫻下意識想要反駁,「我是想要保護你所以才——」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遠坂櫻終於意識到了,這個願望最大的破綻。
如果是為了保護妹妹的話……
如果是想要她幸福的話……
遠坂堇靜靜看著她,看著她整個僵在那裡,看著她張著口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於是,她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覺得,在失去了櫻以後,我還可能獲得幸福呢?」
就像遠坂櫻的幸福中不能沒有遠坂堇的存在一樣。
遠坂堇的人生中也不能失去遠坂櫻。
「我不會讓你去到那一邊。」
遠坂堇扣著她的手,緊貼著自己的心臟。在蒼白的手掌之下,脆弱的心臟激烈跳動起來。隔著骨骼與血肉,櫻幾乎能觸摸到那顆臟器的悲鳴。
在那一瞬間,她完全理解了遠坂堇的打算。
「停下!」少女的臉龐變得慘白,整個人遏制不住地發起抖來,「我會收手的,我會切斷和此世全部之惡(安哥拉·曼紐)的聯繫!拜託你停下來——小堇,不要解開制約!不然你會死的!」
她掙扎著,卻無法掙脫自己的妹妹,寄宿著詛咒的陰影也無法接近對方,所有的手段都在這一刻變得無力——或者說,被無效化了。
她顫抖的眼瞳轉向五條悟,再也顧不得那些嫉妒與怨念,拚命對著領域的主人嘶喊起來。
「你不是要保護她嗎?那就阻止她啊!再這樣下去小堇會死的——如果解開師父的制約的話,她許下的願望會要了她的命的!」
「抱歉。」白髮的青年微笑著攤開了手,「我不會這麼做的。」
「什——」
「你說我先前在監視她,說我在保護作為好孩子的她,這兩件事是對的。不過,有件事是你弄錯了。」五條悟豎起一根手指,微笑著說了下去,「我不會讓她變成壞孩子,就像你說的——因為我是大人嘛。所謂大人的保護,就是絕對不會讓事情變成那樣。」
「你到底在說什麼……」
「簡單點說,小堇很溫柔,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把她逼迫到不得不變成壞孩子的地步。」五條悟的語氣冷靜而又篤定,卻說著無比瘋狂的話,「誰也不可以,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
啞口無言,完完全全的啞口無言。
然後,少女咬緊牙關,發出了如同哭泣又如同詛咒一樣的低語。
「那就阻止她啊——現在正是應該阻止她的時候吧?!」
「不。」五條悟微笑著搖了搖頭,「這是她的願望。」
「……」
「還沒有意識到嗎?你之於她,就是重要到了這樣的地步。如果失去你,她才會變成想要毀滅世界的壞孩子。所以,我會在這裡守護她,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確保這個願望得以實現。」
「你這傢伙……」
「雖然你不相信,但是,和你一樣,我也衷心地期望著她能夠幸福。」五條悟平靜道,「在喜歡的女孩子為了自己的幸福賭上性命的時候,作為大人,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保護,不讓別的傢伙來破壞了吧?」
遠坂櫻還想要說些什麼,堇卻在這時開口了。
「我不會死的。」
遠坂堇蒼白著臉,卻還是微微地笑了,她扣著櫻的手並沒有用多少力氣,只是虛虛地搭著,然而,櫻卻怎麼也無法把手從她那裡抽回來。
因為那是她的願望。
即使不說出口,遠坂堇的心愿也依舊支配著一切。
世界在以她為中心扭曲,無限逼近的此世全部之惡,也在這奇迹的力量之下敗退。
「這是我的願望,所以,我絕對不會死的。」
伴隨著這聲話語,遠坂櫻終於聽見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黎明卿波多爾多所定下的制約,終於在這一刻解開了。
繭中之蝶,在此完全展開了她的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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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還蠻糾結這段怎麼處理來著。最近突然想通了。
誰才是這個文里最可怕的人?
當然是我們的女主角遠坂堇。
我其實一直很喜歡「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美麗怪物,突如其來地表現出了自己的恐怖」和「乍一看完全是人形的,纖弱文雅而又可憐可愛的女孩,突然撕下自己的畫皮露出非人一面」……這樣的情節。
能夠隨心所欲地扭曲規則與概念,這才是最可怕的。
真正洞悉了一切卻又保守著所有秘密的人,並不是櫻,而是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