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請君入甕
一群絕色宛若精靈般的婢女從兩側垂懸輕舞的絲幔後走出,匯到了大堂門前,輕紗長裙內修長妖嬈的背影,極翹渾圓之處纖毫畢現玲瓏剔透的很。
張俊和李琮都是正襟危坐,一副道貌岸然之色,強忍著都沒有回頭偷、窺、這無邊春色……
沒有了古樂繞樑,空曠的大堂內瞬間靜了下來,靜謐來得太突然,張俊和李琮都有一種懸在空中的感覺,心裡立時升起一股子空落落沉不到底的不舒服感覺。
吳四喜目光透過透明生輝的玉碗,看著內里鮮紅的酒水,臉上浮起似笑非笑之色:「如今堂內只有你我三人,兩位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一直以凌然壓頂之勢掌握席間談話,展示壓迫性談判技巧的吳四喜,突然話鋒一轉,如棋局將軍單刀直入直逼要害,讓被其控制忽而陰寒刺骨忽而悲鬱欲死的張俊、李琮兩人瞬間又茫然慌張無所措。
張俊終究宦海沉浮多年,久經風浪,吳四喜最後這一擊雖直逼要害,讓其苦心準備的所有說辭無從開口,土崩瓦解,但這看似乾淨利落的一擊,也將他的武人血性逼壓了出來,空落無所從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
既然虛的不行,那就不如刀對刀實話實說。張俊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無措瞧向自己的李琮,拿起桌上的玉碗,一飲而盡。
吳四喜雙眸瞬間亮了一下,眼眸深處閃爍出驚異失望以及讚賞交織之色,靜靜地看著他。
張俊慢慢放下玉碗,抱拳施禮道:「下官們前來是懇請吳公公解心中不解疑惑的。」吳四喜手剛碰到酒桶,張俊拱手拒絕,目光灼灼平視著他。
吳四喜慢慢鬆開酒桶,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笑意,淡淡道:「說說看。」
「下官請問保安州千戶連順被殺時,那名東廠番役所說的佛子臨世是什麼意思?」
細長白皙的手指輕敲著平滑鑒人的幾面,沉默了片刻,吳四喜慢慢抬起手臂,寬袖隨即落於肘部,露出宛若女人一般細膩光滑的手臂。
張俊和李琮的雙目隨即瞪圓,兩人都沒有龍陽癖好,自然眼中也不會有不該有的曖昧目光,反而都露出強烈的驚疑死死地盯著吳四喜手腕處的一串香檀木佛珠,珠面光滑圓潤,可見工匠手藝嫻熟高超。
吳四喜的目光也落在手腕佛珠串上,低沉的說道:「主子萬歲爺有一串烏斯藏活佛進貢的佛珠手串,一直愛不釋手掛於龍腕上……」
吳四喜目光抬起看向臉露震驚的張俊和李琮,神情突然變得恭謹,雙掌合什:「主子萬歲爺這串最喜愛的佛手串數日前就不在龍腕上戴著了。」
「難、難道被、被偷了?」李琮緊張又很有些白痴勁的問道。
吳四喜微笑看著他,白痴兩個字在微閉的唇齒間打著轉子跳動著。
張俊臉色有些發白,沉默了片刻,恭謹的問道:「下官斗膽請問吳公公,皇上心愛的佛手串是否就賜予了那位佛子?」
吳四喜笑而不言,眼中露出明顯的讚賞之色。大堂內陷入一片靜的有些陰森恐怖的氛圍內.
不知過了多久,張俊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平靜,問道:「下官雖是武夫,但因家母信佛,粗略知曉一些關於佛的事,佛講慈悲……」
吳四喜眉梢微挑,聽出了張俊話里隱含的意思,當即打斷道:「佛也雲除魔衛道。」
張俊眼角輕顫,又看了一眼茫然的李琮,咬牙問道:「下官斗膽敢問吳公公,不知佛子奉聖命臨世,是只除小魔還是大小通殺?」
吳四寶微笑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張大人這話問的有趣,咱家聽聞佛道同源。」
張俊眼神微眯,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問道:「下官聽聞佛雲極樂,道言三十三重天,下官再斗膽請問佛子究竟能管到哪重天?」
吳四喜眼神同樣微眯,似笑非笑道:「張大人這話可有些犯忌諱。」
張俊突然站起身,抱拳深施一禮:「到了這時,下官就有什麼說什麼了,劉公公說了,事關宣大一線,他老人家會給下官透露些消息的,可如今佛子駕臨宣府邊鎮,下官卻毫不知情,還有縱算佛子是欽差,可這般隨意殺戮邊鎮將官,也未免……」
張俊微抬眼偷瞧了一眼淡然的吳四喜,心裡的恐懼已瀰漫全身,事關自己仕途性命,也顧不上忌諱一旁呆然坐著的李琮,咬牙接著道:「本官身為宣鎮總兵官,治下千戶所千戶被殺,若不管不問,是失職之罪,既有負皇上,也會寒了邊鎮將領的心。佛子若不給下官一個交待,那下官只有上奏朝廷,上奏皇上,伏請皇上主持公道。」
「請便。」吳四喜微笑淡然乾脆道。
張俊身子劇烈一晃,慢慢抬起頭,複雜的看著吳四喜,漸漸地眼中露出恐懼死灰之色,苦澀的一笑:「下官明白劉公公為什麼言而無信了,看起來佛子果然是沖著我張俊而來的?!」
吳四喜慢慢歪頭,有些怪異的看著張俊,嘿嘿笑道:「張大人何出此言?」
「吳公公,到了這個時候,你就別再打啞謎了,這堂內就咱們三人,您就給我們一句實話吧,下官求你了。」
李琮也從獃滯茫然中反應過來,立時臉色大變,冷汗瞬間透體而出,宣府一線,宣大總督保國公征虜將軍朱暉正督陣大同,與蒙古小王子鏖戰,宣鎮最大的兩個官就是自己和張俊,若不是針對張俊,那就是針對自己了。
李琮驚恐之餘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了,直接翻身跪倒:「吳公公,為官之道你是知曉的,這從古至今哪有真正的清官,誰的屁股下都多少有些屎,這要是愣找錯處,下官那可就要冤死了,吳公公,這事關性命的事,你可不能作壁上觀……」
吳四喜撲哧笑出了聲,站起身來:「你們這是做什麼,李大人快快請起。」
李琮搖頭道:「說心裡話,從軍報國,身為邊鎮武臣,死本官不怕,也時刻準備為皇上拋頭灑血,可要是讓人這麼給整死,下官心不甘,也不服。」
吳四喜過去強行攙扶起李琮,笑道:「兩位大人多慮了,也罷,既然兩位大人把話說到這份上,咱家就大膽說句不該說的話,保安州千戶總旗小旗被殺是個案,佛子沒有針對兩位大人的意思。」
「當真?!」張俊和李琮同時驚喜的問道。
吳四喜微笑點頭:「佛子如今忙得很,咱家相信只要兩位大人不做讓佛子憤怒遭他忌的事,佛子是不會找兩位大人的麻煩的。」
李琮如釋重負的喘了口大氣,臉上露出笑意。
張俊則沒有那麼輕鬆,雖然從吳四喜嘴裡得到佛子不是針對自己的確實信息,讓他暗自鬆了口氣,但吳四喜的話讓他又緊張起來,佛子忙得很?他在忙什麼?還有不做讓他憤怒遭他忌諱之事又是何事?
張俊拱手,陪笑問道:「下官請問吳公公,佛子來宣府究竟所為何事?」
吳四喜臉上的笑意消失了,雙眸冷冷的看著張俊,張俊臉色一變,臉上的笑意立時僵住了。
「張大人你剛才問的話就很犯忌諱。」
張俊一驚,隨即躬身苦笑道:「下官知罪,下官懇請吳公公明察,下官的本意其實就是想知道佛子在宣府在做什麼,這樣下官也好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吳四喜冷冷道:「關於佛子的一切都不要問也不能旁敲側擊去打聽,否則,禍事真臨了頭,勿怪咱家言之不預也。至於你們擔心怕不小心惹到佛子,咱家看這種擔心多餘,既然是佛子,又怎麼會不教而誅。」
張俊和李琮互相偷瞧了一眼,懸著的心都稍稍放低了一些。
張俊花白濃眉下細長雙目飛快閃爍了一下,陪笑小心翼翼道:「吳公公的意思,下官似乎有些領會了,可保安州出了這麼大的命案,那小旗總旗還好說,可是畢竟死了個千戶,若是下官就這麼壓住不報,萬一……這也是昏聵欺君大罪。」
吳四喜嘴角綻起一絲鄙夷的冷笑,若論昏聵欺君辜恩,你早就該抄家滅族了。
張俊敏銳的瞧出了吳四喜冷笑里隱含的鄙夷,但心裡清楚今晚他二人入鎮守府,與吳四喜一番交談,不管自己願不願意,早已是身不由己入了人家設好的請君入甕的局,上了船,今後只能仰人鼻息,因此雖心有悲戚不甘,也只能故作無視,一臉不知,極富求知慾的神色。
吳四喜笑意緩緩收了,心裡不屑的罵道,老奸巨猾的老東西。
「換做旁人所為,你不嚴查兇手,上報朝廷,自然有事,可若是佛子所為,你的不報就是本分,主子萬歲爺是不會怪罪你的。」
張俊心裡一跳,看來保安州命案,皇上應該已經知曉了。
吳四喜玩味的一笑:「自然頭一次嘛,難免有些撒湯漏水,當然了這都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以後再有事,佛子是會留下讓你裝聾作啞的憑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