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秋名山上墳頭稀

第35章 秋名山上墳頭稀

村裡雖然民風淳樸,但大家也講究個時髦,有些大老爺們兒,每年北風呼呼一刮,立即拿出壓箱底的貂皮大衣,一是價值不菲,二就是騷的有點壓不住了。

當然這都是聽老闆娘張麗麗說的,起碼趙奇秋目前見到的都是穿羽絨服和過膝大衣的,只因最近幾年,村裡的幹部經常挨家挨戶苦口婆心的阻止,說山裡動物都成精了,其實不太能受刺激的。

趙奇秋胡思亂想,端著長笤帚的胳膊停下了動作,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應該是外面新進來的,畢竟村民們再怎麼趕時髦,也不像眼前這個人,絨帽、護目鏡、護臉完全遮住口鼻,低調的衝鋒衣,高調的相機……全套裝備恐怕比幾件貂皮大衣加起來還貴,而和爬喜馬拉雅相比,就差登山杖而已了。

南方人?

遊客?

趙奇秋暗自揣測,那邊遊客忽然開了口,一把乾淨的聲音道:「奇秋?」

趙奇秋瞳仁一縮,就見對方緩緩拉下護臉,露出一張極為俊美的臉,目光溫和中透著驚喜,與趙奇秋對視、講話的樣子都十分儒雅。對方先前顯然因為乍一見到趙奇秋而陷入愣怔,現在清醒過來,大大鬆了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說完便神情複雜的向趙奇秋走過來,期間情難自己張開雙臂,像是要給趙奇秋一個重逢的擁抱。

趙奇秋也反應過來,默默抬起掃帚。

長柄直接杵在陌生人的腰間,兩人動作都凝固了。

「請問你是?」趙奇秋面無表情,實則是臉已經凍僵了。

陌生人自覺的放下手臂,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哦,我想起來了,警察局那邊說你可能忘記了一些事情。我……叫鮮明海,明亮的明,大海的海,我們是老同學、老朋友了。」

趙奇秋聽著,心說果真有人來找自己?

這麼快?

仔細盯著鮮明海那張臉看了片刻,別說,還真叫自己升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那五官的線條,似乎冥冥中和自己渙散記憶中的一張面孔重合。

可……就這?

趙奇秋張張嘴,正要刨根問底,肩膀上猛然被人拍了一把,手重的令他一個趔趄:「愣著幹什麼,快,快叫你朋友進來,真了不得啊!哎呀小趙!有人來找你啦!!」

半小時后,小賣店兒被大爺大媽大哥大姐擠了個水泄不通,趙奇秋提著鐵水壺在角落挨個兒給紙杯倒滿熱水,一澆下去,稀疏的茶葉連梗飄上來,又打著旋沉下去,趙奇秋眼皮一掀,就見所有人都分外熱情的圍著已經脫了衝鋒衣的陌生來客。

身邊有位大姐手捧杯子,抻著脖子聽著,不時轉過頭來對趙奇秋悄聲道:「沒錯,指定沒錯!」

趙奇秋則始終有種做夢的感覺——自己是海京人,家裡只剩個大哥,「有的是錢」,而自己是新建局上班的公務員,一次任務中失蹤,俗稱「神隱」了,鮮明海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不錯,人脈也廣,一直在尋找自己,現在終於找到了。而且和其他神隱的人相比,自己只是記憶混亂,沒變成弱智,已經相當不錯了。

趙奇秋再一次:……就這?

公路早就封了,鮮明海也是徒步進來的,還因為摔跤丟了手機,此時屋裡熱氣騰騰,外頭竟然又飄起了雪花,不過趙奇秋知道,不管有沒有雪,以這邊人的習慣,鮮明海今天也是在劫難逃的。

於是雖然只在這裡住了十來天,晚上村頭酒館的李老伯依然拿出了足足二十斤五六十度的糧食酒,把除了鮮明海和趙奇秋以外的所有男人都灌翻在地,而只有見多識廣的村支書,在倒下前,才大著舌頭指著兩人道:「你,你倆……真不是普通人啊!」

鮮明海應該同樣具有傳說中的「靈根」,而村裡人早就說過,別給有靈根的人喝酒,只會白瞎了好東西。

而「公務員」趙奇秋同樣喝了不少,渾身挺熱,但頭腦依然清醒,唯獨迷糊的就是對鮮明海這個人的直覺。

一屋狼藉中,趙奇秋和鮮明海對視一眼,後者推了推眼鏡,兩人才第一次有了深談的機會,鮮明海徐徐道:「……不用擔心我的感受,奇秋,我知道你本來就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人,這也是你的優點,但我會證明自己……」

趙奇秋拉起村支書的胳膊扛在肩上,出了門。

鮮明海:「……」

作為唯二清醒的人,鮮明海自然也得幫忙,只是他不熟悉人,少不得趙奇秋指導一番。

而最奇怪的是,每當兩人交錯出門,趙奇秋總會不小心踩到鮮明海的腳。

「哦,不好意思。」

當趙奇秋又一次拿開腳的時候,鮮明海原諒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你是故意的吧?」

「絕對沒有,」趙奇秋瞥了他一眼:「你怎麼會這麼想?」

是真的,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反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靠近鮮明海,他就有種手痒痒,想他揍一頓的衝動,一分神,離的又近,只是踩腳已經算他給控制住了。

但鮮明海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依然選擇了原諒,這讓趙奇秋看他順眼了不少,心說或許這朋友之間有什麼誤會,就憑人家辛辛苦苦找到這窮鄉僻壤,自己就應該對他好一些。

當晚,老闆娘給鮮明海翻出了一張吱吱叫的彈簧床,鋪上厚鋪蓋放在了趙奇秋屋裡,或許也是酒力上頭,兩人相安無事的睡到了早上,趙奇秋甚至沒聽彈簧床響一下。

第二天體貼的沒人敲門,九點過後,老闆娘才來叫兩人吃早飯,她身後跟著小燕,沒成想沒等敲門,眼前的房門嘭一聲從裡頭開了,一個穿著毛衣的人影狼狽的「飛」了出來,翻倒在院子里,屋外老闆娘和小燕都看呆了。

趙奇秋撓著頭走出來,低頭看了眼默默爬起來的鮮明海,含糊道:「對不起啊,下次別站我床頭,我可能膽子有點小……」

鮮明海:「……」

小燕驚呆了:「趙哥,你幹啥打他啊?」

老闆娘頓時樂了:「趕緊起來,快來,欸!說什麼打啊,你趙哥能打得過誰,上次你叔叫他圈裡掏鵝蛋,那給大鵝攆的,可別提了!」

「哦!」

趙奇秋:「……」

鮮明海:「……」

無論趙奇秋感覺如何,反正鮮明海就在村裡住下了,等著路通了叫人來接他們。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來的時機不好,剛好趕上村裡又出了幾件怪事。

同樣是有人晚上在路旁睡著,早上被人發現,但這幾次,不一樣的是,睡著的人沒喝酒,還有的甚至穿著睡衣,原本在家裡睡著,醒來竟然孤身一人躺在道中間,回想夢裡,還總有比自家提著菜刀的老婆「差好大一截」的仙女在旁邊溫言軟語。

怪事雖然不傷性命,但也愈演愈烈,直至昨天村裡一戶人家的女婿,經歷了同樣的一晚后,早上天剛放亮,就被路過的電動三輪給軋了,一條膀子加一條胳膊軋的骨折,那司機下車查看的時候,還莫名摔了一跤,差點兒叫被車撞了的這位子孫根不保。

每當發生這種事,閑得無聊的村民們便會快速聚在一起,邊打麻將邊開會,後來還商量著湊錢,要等開春找個大師來開壇作法。

那經常來小賣店兒買煙,還喜歡調侃趙奇秋的壯漢,叫李高首,因為趙奇秋的身世有了眉目,儘早是要走的,對趙奇秋態度也好了不少,這天又說:

「小趙啊,要不是你腦袋還沒好,這個大師,那肯定你跑不了,你來!可惜你這腦袋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想起事兒來呢?」又問旁邊坐著的鮮明海:「你真丁點兒不懂啊?不是,你倆這麼好的朋友,他以前就沒教你兩手?看你這麼細皮嫩呦的,能不學著點?畢竟那海京的仙女,不比哪兒的都多啊!」

鮮明海看向趙奇秋,像是無奈的笑了:「早知道這樣,就是纏著他也應該多學學。」

趙奇秋緩緩轉移了視線——反正自己才是真一點兒不懂,並且總覺得對仙女好像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仙女經不起念叨,晚上趙奇秋就聽耳邊彈簧床吱嘎一聲響,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發現鮮明海自他的小床上坐了起來,棉被被推開了。

起初,趙奇秋還以為鮮明海這是要「會仙女」去了,但很快又看到,鮮明海慢條斯理的摸到眼鏡戴好了。

「上廁所?」趙奇秋這才出聲。

鮮明海神情在黑暗中難以分辨:「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趙奇秋不想管閑事的縮回被窩裡:「沒聽到,別嚇我。」

反正一聽到鬼啊,神啊,他就有種很煩躁的感覺,真心不想面對,應該是自己以前膽子真的挺小的緣故吧!

鮮明海沉默片刻,完全沒有他白天表現的那麼貼心,竟然穿上鞋起來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喊救命?」

趙奇秋側耳聽了聽,逐漸也聽到了遠處吆喝什麼的聲音,還有悉悉索索的細響,當下沒辦法,提上棉褲套上厚實的羽絨服,和鮮明海一起出了門。

老闆娘一家都睡得死,一路上誰也沒驚動,只是沒想到,一出了大門,一聲模糊的「救命」從天邊傳來,趙奇秋不由掏了掏耳朵,人也清醒了一些。

「像是李高首的聲音?」鮮明海遲疑道。

趙奇秋也聽著像,頓時糊塗了,不是說仙女很友好嗎,怎麼李高首叫的如此寧死不屈,而且白天李高首談論仙女的時候,還是一副很喜歡很願意的樣子,怎麼到了晚上,就反悔了?

雪地皎潔明亮,四下平和安靜,一如往常,但趙奇秋很快就發覺,今晚的平和著實有些詭異,好像全村的狗啊雞啊都睡死過去。

偏偏那救命聲越來越弱,直至消失。

「我們還是回去叫人吧?」這時,鮮明海沒有再堅持,推了推眼鏡:「太危險了。」

「好,」趙奇秋立即道,可回去敲老闆娘一家的門,只能聽到呼嚕聲,竟然絲毫回應都沒有。

偏偏這時又聽到喊救命的聲音,兩人沒轍了,從屋后一人拿了根木棍就上了小路。

冥冥中,趙奇秋那種直覺又涌了上來,甚至越走,越感覺這個方向毋庸置疑。

直到趙奇秋的腳步踏進樹林邊緣,他才停了一下,但也只有這一下,隨後他還是走進了前方的黑暗中,而他的視線有意無意的落在身後,鮮明海依舊一言不發的跟了上來。

月色在樹梢的遮擋下已然消失不見,很快趙奇秋髮現了自己的又一個本領,就是夜視能力比較好,四周一些倏忽閃過的影子,他也能輕易捕捉到——平時多吃蔬菜,果然是好處多多。

只是那些影子,總讓趙奇秋覺得怪怪的。

現在的小動物,都長得這麼猙獰了嗎?

而且隨著深入林子,趙奇秋也覺得臉頰身上熱了起來,羽絨服有點厚了,當他看向鮮明海,後者也輕輕拉開了外套拉鏈,顯然四周不僅明亮了不少,溫度也升高了。

趙奇秋踩上一截高高拱起的樹枝,跳下來的時候,鮮明海搶先一步扶住了他。

「小心。」

趙奇秋看了鮮明海一眼,恰好鮮明海也回看過來,也許是此時氣氛恰到好處,趙奇秋忽然問道:「我們真是朋友?」

鮮明海一愣,再次露出無奈的神情,失笑道:「現在問這個是不是有點晚?其實……奇秋……我們不止是朋友。」

「……那是?」這下換成趙奇秋愣了。

鮮明海注視著他,神情頗為忐忑,那溫柔的目光在沉默中逐漸升起某種濃烈的情緒,叫趙奇秋突然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直到鮮明海開了口:「我喜歡你,奇秋,從十四歲到現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話音落下,寂靜在兩人間蔓延,趙奇秋思考好半天,才斟酌著道:「好,我知道了。」

但那語氣分明不相信,鮮明海頓時露出受打擊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你現在不記得了,等我帶你去療養一陣子,慢慢你就會信的。」

「療養?」

「你這種情況,沒有徹底恢復的先例,也不知道有什麼隱患,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休息,比什麼都重要。」

短暫的對話后,趙奇秋頗為尷尬的摸摸鼻樑,繞過鮮明海再次朝前方走了下去。

說起來,自己不僅不意外,還對鮮明海的長相,比較有好感,難道自己以前和他,真的是那種關係?

隨著四周越來越亮,溫度越來越高,趙奇秋意識到,他們就快要找到這處林子的光源所在了。

「救命啊——!!」

趙奇秋一個哆嗦,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差點尿了。

不知道他剛才是踩了一個什麼機關,周遭樹木竟然頃刻間稀疏了許多。

不少暖黃色的燈籠突兀出現,高高低低掛在樹梢上,再遠處,紅光、白光星星點點,還有熱騰騰的霧氣在林間流淌,令趙奇秋感覺一晃眼,自己就好像來到一個裝修高檔、自然風的洗浴中心。

就差鶯鶯燕燕嘻嘻哈哈……

欸?等一下,還真有??

只不過好像不是笑聲,倒更像求饒的哭聲!

趙奇秋有所感的看向身後,本想跟鮮明海商量商量眼下該怎麼辦,結果恰好目睹鮮明海從空無一物的地方冒了出來。

像是知道趙奇秋在想什麼,鮮明海解釋道:「我們應該是進入了某種大型結界……有科普欄目介紹過。」

趙奇秋不明覺厲的點點頭,兩人才說了一句話,耳邊尖叫聲驟然拔高,李高首的聲音變得清晰無比,像是遭受了某種酷刑一般:「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啊!」

兩人不由對視一眼,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等趙奇秋矮著身子,小心撥開一處肥大的葉片,往前頭一看,下一秒,整個人都僵住了。

呃……我……他……到底怎麼回事啊?

只見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處偌大的溫泉池,還有木柵欄、棧橋、小溫泉水池相套疊,而讓趙奇秋驚呆的,正是此時池邊上竟然擠擠挨挨、跪著十來個衣衫不整的女人!

這些女人都長得或清純絕麗、或美艷鮮明,身上骨肉均勻,肌膚白里透粉,生機勃勃,以至於在燈光和熱氣的烘托下,她們都是霧蒙蒙的,自體發光一般,令人不忍褻瀆,更別說她們此時還在瑟瑟發抖的哭泣,真是會叫旁人心碎不已的畫面。

如果眼前這一切不夠震撼,那加上池邊另外兩個人,就絕對震撼了!

李高首身上穿著一件絲滑的浴袍,此時渾身已經被水沾濕,浴袍緊緊貼在身上,形成辣眼睛的各種曲線——雙手和雙腳還被反捆了起來,而他如待宰的年豬一般在地上掙扎,好漢的吼叫響徹天際:「有沒有人啊!殺人了!!你,你別動她們,要殺要剮沖我來,你是不是男人!沖我來啊!」

趙奇秋:「……」

李高首的喊話對象,就站在一群女人的面前,那背影高大挺拔,上身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絨服,下身同樣顏色的板正長褲,腳上一雙厚實的靴子,穿著雖然普通,但氣勢驚人,尤其在他手裡拎著一把砍刀的情況下。

趙奇秋不由從藏身處冒頭,想看的仔細點——總覺得這人的背影,竟有一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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