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x朋友

陸羽曾經說過，一旦葉箏來接送他遲到，他就會自己提前回家。

這句話由一個五歲的小奶娃說出，難免像是賭氣或有意為之，但是葉箏卻一直記得牢牢噹噹，能早來絕對不遲到，不敢有絲毫鬆懈。

他上輩子也曾經以為陸羽的許多不可能的話只是戲言，其中不乏包括一些偏激與極端，但是在每次他言出必行之後，葉箏已經受到過不小的衝擊，於是也早就深刻地意識到了他的這點。

因為接送多了，於是在葉箏門外等待的時候，幼兒園老師也眼熟了這個在一眾開車豪車的家長中，這個突兀的騎著自行車的少年，主動攀談。

「小朋友，你來接哪個小寶寶啊？」

葉箏嗆了口口水，接受了這個說法，僵硬地點點頭，「來接陸羽的。」

聽到這個名字，老師「噢」了一聲，表情有些微妙，繼續問道：「你是他哥哥？」其中含義不想是單純的問句，反而更像是，原來陸羽還有一個這麼開朗的哥哥。

哥哥一詞讓葉箏微微眨了眨眼，然後彎起眼眸，內含暖光乍現，點頭肯定道。

「是啊。」

他想著，等會兒見到小孩，一定要讓他喊自己一聲哥哥。

只是老師再問他叫什麼名字之後，葉箏就只能撓了撓頭敷衍了事，畢竟兩個人姓氏都不一樣，一聽就不是兄弟。

他匆匆跳過話題，像是家長一樣老氣地問道：「陸羽在學校乖不乖？」

「他啊……」老師面上一貫親和的微笑微微頓住，似乎在思索要怎麼開口。

「乖當然乖啦，就是有點……有點難相處。」

孩子大多數都活潑開朗又鬧騰，老師們一般只會苦惱如何讓孩子們消停下來，還真的鮮少遇到這麼孤僻安靜的孩子，所以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去調動他的情緒，他們所學習到的教育方法與相處方式，在陸羽均是無效。

老師悄悄地開口，「他在家裡也這樣子嗎？怎麼在幼兒園都不理別人啊？老師不理，小朋友也不理，好頭疼的哦……」她無奈地攤手。

葉箏也苦惱地揉了揉腦袋，其實這樣的情況是意料之中的，只不過就連在充滿歡歡聲笑語與眾多同齡人陪伴的幼兒園裡，陸羽還是巋然不動地保持著這份不和年紀的沉靜，他還真的沒把握僅僅靠自己一個人就讓他有所改變。

也同樣是兒童的葉箏面上浮現的愁緒顯得滑稽，女老師掩唇一笑，安慰道：「不過他真的很乖，不尿褲子也不哭不鬧，自己吃飯可乾淨了，都不用收拾的，你就別皺著一張臉啦。」

「鈴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短短几秒之後，整個幼兒園溢滿了孩子的喧鬧聲，一群群小蘿蔔丁像是開了閘一樣，湧向園門，老師一個個將孩子送到家長手邊，一邊問了一句葉箏。

「對了，我記得陸羽的父母是不來接送的，之前是保姆，現在是哥哥，你母親當真這麼忙？」

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葉箏對陸羽的家庭情況也知之甚少，只能敷衍了一句。

「嗯嗯，挺忙的……」

說完這句話，葉箏立即從自行車上下來，要進去教室看孩子。這時候一個聲音脆脆地叫住了他。

「葉箏！」

「誒！」

葉箏一應，立即轉頭，只看到小孩站在兩人身後，似乎剛剛出來。

「出來啦？」老師笑意盈盈地迎上去，陸羽撇了撇嘴，徑直朝著葉箏的方向走過去。

葉箏立馬迎上去，想給他擦一擦額頭的汗珠，也被他扭頭躲過，當場葉箏心中就像是被硌了顆小沙粒，尷尬地放下手，推了自己的自行車過來讓他上座，一邊和老師說再見。

陸羽坐上後座，又輕輕地哼了一聲。

葉箏摸摸自己腦袋，覺得小孩今天有點怪異，平時的他是沉靜，但此時的他似乎還多了一絲無理取鬧？

在回家的路上，葉箏主動開了口。由於剛才和老師一番對話，他有了些小想法。

「誒，小羽，叫我一聲阿箏聽聽？」

他聽過數次高中的陸羽用清朗的聲音喚他，也聽過大學時期的他用醇厚的嗓音低語他的名字，這短短的一生，還少了童年的聲音。

所幸，他重新有了機會，填補這個遺憾。

只是這麼親昵的稱呼，陸羽想必也不會接受。

果然，後座一片寂靜，也不知道陸羽是否有聽到，葉箏便再次重複了一次。

趁他說到一半，陸羽用力扯了扯他的后衣領，小聲拒絕：「我不叫。」

葉箏也不再勉強他，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加快了腳下的動作。看來這聲「阿箏」也要和他那輛沒送出去的玩具車一起，等待陸羽真正對他敞開心扉的時候才能達成了。

眼看著快到了目的地，陸羽才將額頭靠在葉箏的後背上，閉著眼低低問了一句。

「你和那個女的說什麼？」

葉箏停下車，霎時間恍然大悟，這就是陸羽方才那絲彆扭的來由。

他不知道，陸羽在看到兩人交談時是何種心情，他既害怕葉箏會和他生活中的人聯繫密切從而在他的世界中紮根，也害怕葉箏了解到原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之後，從而對他有其他的想法——也像是其他人一般，疏遠他，遠觀他。

只是這樣的情況明明已經司空見慣，他本該不會在意，可葉箏卻是唯一個以如此強勢以及無由堅定的姿態闖進他世界的人。

而唯一，總是特別的。

葉箏不想欺瞞他任何事，也知道他多疑的性格不是輕易能敷衍的，自然坦誠相言。

陸羽聽完，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因為老師說的，的確是事實。

一張小臉上無喜無悲，眼底也是平靜無波，葉箏不滿地撇了撇嘴，停車下車，湊到他跟前，讓他的雙瞳中映出自己的面容。

「其實我也是啊，我都是一個人的，很孤獨，沒有小朋友陪我玩，你願意陪我嗎？」

葉箏眨了眨眼睛，朝他投去希冀的目光。

從小到大，他都是交際群的中心，這種話也真虧他能信手拈來，撒謊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幸好陸羽此時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沒辦法像是前世的成年陸羽一般，準確無誤地判斷出葉箏的謊言，很快就相信了他眼底楚楚可憐又充滿期待的情緒，被這番話給予了安慰。

原來，還有和他一樣孤獨，而且遊離在正常孩子邊緣的人嗎？

陸羽小小的臉上似乎有一絲動容，纖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處形成了一處淡淡的陰影，細細的雙眼皮像是上帝精心划割過般流暢。

葉箏立即趁熱打鐵，用上哄騙的語氣，「你要是點點頭呢，我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我會每天看你，陪你長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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