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的眼睛(五)
「嗯。」祝千秋點點頭——除了點頭,真的不能再張口了。
此時姚雲拖著虛弱的雙腿,輕一腳重一腳像踩在棉花里一樣剛走到她身邊,不小心又看到韓子非飯盒裡的豬肝,嘴巴鼓了鼓,再度瘋一般的跑向門口。
「沒關係,吐著吐著就習慣了。」韓子非將飯盒裡最後一口豬肝拌飯扒到嘴裡。
祝千秋站了起來,拿起飯盒蓋子蓋住了飯盒,準備離開——再待下去她萬一噴他一臉就完蛋了。
「我送你回宿舍。」韓子非也蓋上飯盒蓋子站起身。
「不必。」祝千秋言簡意賅的回答。
韓子非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大約覺得此刻在眾吐中唯他一人輕鬆自得太容易得罪人,於是勉強收斂了笑容,推了推鼻樑上略微滑下來的金邊眼鏡,又說:
「祝妹妹,你真的不用客氣,我爸爸說了,讓我在學校見到你后,多照顧你一些,我爸爸和你姑父是好朋友,你也別把我當外人了。」
「不是……我朋友還在外面……吐著呢,我得和她一起回去。」她向門口指了一下,定睛一看,哪裡還有姚雲的身影?
這傢伙,吐的連飯盒都不要了。
韓子非見狀,將三人的飯盒併攏摞起來,他則捧在手中,向她說:「走吧。」
祝千秋無法,只能領著他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由於她的是單間,自然不是在住的滿騰騰的女生宿舍樓里,而是在宿舍樓不遠處的一個獨立的平房裡,本來是宿舍管理員住的地方,但由於管理員阿姨每晚必查寢室,覺得跑來跑去的太麻煩,乾脆挪入了宿舍樓里,這房間就空了下來,然後羅秋恆就託人給她包了下來。
韓子非和祝千秋一起走著,祝千秋離開那由於特殊原因,今天漂浮的氣味特別複雜的食堂后,覺得好多了,看了眼身邊的韓子非,也有興趣和他說說話了。
「你比我大多少啊?」因為他喊她祝妹妹,可既然在一個班裡,大部分應該都是年齡差不多的同學,韓子非雖然看起來確實比她成熟一些,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吧,於是問道。
「我今年十六歲了,當年我媽媽去世,我爸爸頹廢了一年,就耽誤我上學了。」韓子非微微低頭道。
祝千秋聞言,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她也沒想到隨便問個年齡,還能勾出別人的傷心事,就想另外找個話題,可想來想去似乎和他也沒什麼可說的,別再又扯到解剖上給扯噁心了,乾脆還是別說話了。
「祝妹妹,你怎麼會想到要上醫學院呢?」韓子非倒先開口了。
「我表哥幫我選的。」她很自然的回答。
韓子非卻驚奇的扭頭看她:「人這一生,選擇飯碗和結婚是一樣重要,怎麼你聽別人的,而不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呢?」
祝千秋想了想,也沒覺得自己喜歡什麼,她說出的那些專業都被羅秋恆給否定了,不過也不算太喜歡,否定了也沒什麼失落。
「還好吧。」她笑了笑。
「這可不能勉強啊,人這一生已經夠苦了,雖然說幹什麼都不容易,但既然不容易了,那就挑一個自己喜歡的職業,還能相對的輕鬆一點,就好比,一個女子挑選丈夫,雖然現在的女性都說,挑一個喜歡自己的,以後不那麼累,可你想想,你天天看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自己心裡會舒坦嗎?會甘心嗎?如果對方能愛你一輩子便罷了,萬一中途不愛你了,對你自然就不好了,而你又對他沒感覺,豈非抱憾終身?」
祝千秋看了韓子非一眼,覺得他話中略有深意,然而她不覺得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就能把話題從專業扯到談婚論嫁上,她正訕訕的不知該怎麼回他,突然聽到正前方傳來一個聲音。
「表妹!」
熟悉的聲音裡帶了微微的薄怒,她訝異的看向前方。
「表哥?」
祝千秋看羅秋恆一臉陰雲密布,大步向她走來,一把將她拽到身後,然後就開始向審視犯人一樣看著韓子非。
「表哥你好。」韓子非突然笑著開口。
祝千秋一驚,羅秋恆不友好的聲音響起:「什麼表哥,你亂叫什麼呢!」
「好了,不開玩笑了,羅秋恆,看來你也沒記住我,好吧,自我介紹一下,我爸爸是韓法醫,和你爸爸是好朋友,我叫韓子非,很高興認識你,」他向羅秋恆伸出手,又看了眼他身後的祝千秋,又加了兩個字:「你們。」
羅秋恆表情緩和了點,卻仍舊微微皺眉,卻也是伸出手,輕輕與他握了一下。
祝千秋看到自家表哥來了,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她的房間,向韓子非說:「韓……子非哥哥,謝謝你送我回來,沒事就不打擾你了。」
他喊她祝妹妹,她回一句哥哥,應該沒什麼問題。
沒想到她剛說完,羅秋恆猛的回頭,瞪大眼睛看著她。
「好的祝妹妹,那我走了。」韓子非看樣子心情很好,又看了眼羅秋恆,發現對方沒看他,也沒在意,將她的飯盒和姚雲的飯盒遞給她,又笑了笑,才扭頭走了。
「表哥你怎麼來了?」她看韓子非走遠了,才一把挽住羅秋恆的胳膊,巧笑倩兮的問他。
羅秋恆看著她的笑容,眸內劃過一絲溫柔,口內卻是不滿的開口:「你還記得你有我這個表哥嗎?你不是認了其他人叫哥哥嗎?」
「韓子非啊,叫他哥哥不是看在姑父的面上嗎,他們大人是熟人,我們小輩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卻裝不認識,傳到長輩的耳中該怪我們不懂事了。」
她知道自家表哥的脾氣,從小到大就愛霸著她,不喜歡她和別的男孩子玩,每次她都得解釋來著,解釋著也就習慣了。
「你也不小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也要明白的——當然,除了我。」羅秋恆說著,帶著她走進房間。
祝千秋進門后就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鬆開挽著羅秋恆的手,走上前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各色蜜餞果子,她呼出一口氣,捏起一片蜜餞檸檬片,放入口中,酸甜可口的滋味盈滿了味蕾,她這才覺得殘留的噁心感才徹底消失。
羅秋恆是用了羅雲生的警員證才能進來看看祝千秋,這個方法不能用的太頻繁,所以也就只能拿了一些容易存放的蜜漬腌制的乾果,讓她閑暇的時候當個零嘴,此時見她吃的香,他的心情也變的好了起來,看到一旁的飯盒,順手就打開一看。
「你在這裡就吃這些啊?」羅秋恆皺眉,將另外一個姚雲的飯盒也打開,一看還是素凈的青菜豆腐。
「沒什麼,你也知道我不愛吃肉,而且……今天還上了解剖課……太噁心不提了。」她剛壓下去的反胃感又涌了上來,趕緊又捏了幾顆蜜漬梅塞入口中。
「上什麼解剖課?你們護士不就學學怎麼扎針就好了么?」羅秋恆皺眉問。
「唉,表哥,咱們以前想的太簡單了,護士的工作根本就沒那麼輕鬆,」祝千秋嘴裡塞的滿滿的,回憶老師教的內容:「扎針是最基本的,還要伺候病號洗漱,鋪床疊被,這還是最簡單的,難的有插胃管,灌腸,還有男女導尿。」
羅秋恆從她口中捕捉到了不得了詞語,頓時瞪大了雙眼:「導尿?!!男病人也得護士導嗎?」
「嗯嗯。」
羅秋恆臉上紅一塊黑一塊的,看了眼祝千秋此刻拿著蜜餞的手,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她一手拿著導尿管,一手拿著男人的……怎麼想都是晴天霹靂啊!
「走,回家!」他猛的拉開柜子,就準備幫她收拾衣服。
「哎哎哎,表哥,你幹嘛!」她想伸手阻止,怎奈一手都是糖蜜漬黏糊糊的,不好抓他,只得往他跟前一站,嗔怪的看著他。
「這事……都怪表哥不好,沒有再好好打聽打聽,我就算養你一輩子,也不能讓你干那樣的……咳咳……」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祝千秋卻笑了出來,走到放洗臉盆的架子旁洗了洗手,擦乾淨,走到羅秋恆身邊,又說:「還沒畢業呢,還早呢。」
「那這還不是早晚的事。」羅秋恆還是陷在無盡的悔恨中難以自拔。
「那你要是怕我工作忙累的話,乾脆不讓我去醫院上班不就好了嘛,」她真怕他這會子強制性帶她回家,於是絞盡腦汁的想著理由留下:
「或者以後找個校醫,就是學校里的醫務室的那種,輕鬆還能放假,或者警局裡不是還有獄醫嘛,就是簡單給犯人處理一下的那種……」她突然收聲,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跳了下去。
「對!獄醫!我想起來了,他們身邊的護士工作確實很輕鬆!」羅秋恆一雙俊目熠熠生輝,一把抓住她的手:「這樣子我們就能一起上下班一起回家了!」
「……表哥,你這是誓將咱倆連體嬰的氣質發揮一輩子了。」她看著他喃喃道。
「怎麼!你不喜歡?」他微微蹙眉。
「喜歡喜歡……就是有點困了。」她借故打了個呵欠,想結束這個話題。
「我中午的休息時間還有一些,我陪你躺一會兒吧。」他不由分說的拉著祝千秋來到床邊,自顧自的脫了外套。
「躺下吧!你我什麼關係,還害羞個什麼勁。」他拉著她躺下,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拉過被子蓋住二人。
祝千秋臉紅了一紅,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白檀香的氣息,卻真的感覺困意來襲,漸漸的進入夢鄉。
羅秋恆滿眼寵溺的看著她,在她額頭貼上一吻,也慢慢合上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祝千秋猛的驚醒,卻發現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她坐了起來,獃獃的看著羅秋恆躺過的位置,輕輕的撫摸,床上淡淡的白檀香的氣息逐漸渙散消失,她心中竟湧出一股不舍的失落。
她拿起放在他躺過的位置上的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飄逸俊秀的字:「表妹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桌上信封里是你的零花錢,不要太省,買些好吃的,羅秋恆。」
她從床上起身,走到桌旁,捏了捏鼓囊囊的信封,窗外橘色的夕陽映在她的臉上,那抹懷戀的不舍便越發的濃郁起來。
她究竟還是沒出息啊,明明就想要自由,可他來了,又走了,她還是會有些難過,還是……很想他。
「小秋!小秋!」門外傳來敲門聲,夾雜著姚雲不住的呼喚,終於沖淡了她的情思。
祝千秋覺得姚雲應該是來拿她的飯盒的,由於上午解剖課太刺激,老師就放了半天假讓大家緩神,加上有羅秋恆陪她,她才放心的一覺睡到太陽下山。
她拉開房門,卻看到姚雲一臉八卦,臉上紅紅的,好像發現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小秋,我剛才看到二班的劉雅潔從後院□□出去了!」
祝千秋聞言皺了皺眉:「現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她還敢出去啊!」
「我懷疑她去約會去了!都好幾天了,她都是這個時間沒了影子,我今天好奇跟在她後面,果然見她爬牆出去了!」姚雲撇了撇嘴:「她還真不怕那個挖眼殺人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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