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成君話音剛落,滿室寂靜。
靠牆的摺疊床上,范添略重的呼吸聲在此刻彷彿被無限放大,充斥在每個人的耳中,恍若翻江倒海。
郁從淵眸光深邃,躍動著細碎的光。
見他久久沒有發話,成君急不可耐道:「上校,不是我危言聳聽,這三個人……」
郁從淵忽然抬手,成君話音戛然。
半晌,他微微睜大雙眼:「你不信我么?」
郁從淵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深林:「他聽得懂。」
「誰?」
成君剛問出來,倏地愣住了。
他以為RC聯邦的這三名研究員都聽不懂中文,才這麼肆無忌憚,突然被告知對方聽得懂,成君尷尬得無以復加,還有種背地說人閑話被聽見的窘迫感。
仔細回想,之前同深林說話時,對方並沒有直接否認自己聽不懂中文,一切都是他自己想當然。
不過成君又很快冷靜下來,一瞥深林,發現他還是那副茫然無知的天真模樣,沒由來的一陣心煩,索性眼不見為凈。
「上校,」他說,「我是這次實驗室外出小組的負責人,有責任和義務保證小組成員安全平安的返回基地,不希望身邊埋藏著定時炸|彈。」
這話幾乎挑明了不想跟深林三人共處一室,如今范添出了事,他們三人或是最大嫌疑人。
角落裡,貼在一起抱團取暖的伊萬和尼卡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覺察成君身上的敵意。
兩分鐘后,伊萬和尼卡被帶出了休息室,出了門,他們就被迫和深林分開,之前帶他們回來的威克斯和陳霖以押送的姿態,將他們帶到了一間儲物室。
說是儲物室,其實除了一些備用的物資之外,很少有其他東西,因此顯得格外空蕩,門一關,屋內就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伊萬瘋狂敲打著房門,嘰里咕噥的說著什麼,約莫過了半小時……或許不到半小時,在黑暗封閉的環境中,人的感知無比混亂,伊萬隻知道自己敲了很久的門,終於有人回應。
是威克斯。
威克斯站在門外,問了他們一些問題,甚至許多都是之前問過的,伊萬和尼卡不解歸不解,但都知無不言,答完又問為什麼要把他們關起來,威克斯回答說:「這是我們隊長的命令,如果你們沒有問題,那等我們的任務結束,就把你們帶回基地。」
伊萬垂頭喪氣,但並沒反駁,因為他也知道,眼下的情況,只能照著對方的意思來。
黑暗中,伊萬和尼卡再次貼到一起互相取暖,兩人的眼睛里,慢慢浮現出一絲綠光。
.
另一間儲物室則更加狹小,除了角落裡堆放的五台離火,再無其他。
深林就被帶到了這裡。
他的待遇要比伊萬二人稍好一些,有一把木椅。
剛坐下沒多久,門外就傳來嘈雜聲。
「隊長,您確定要這麼做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有什麼問題,你一個人……」
「……」
深林坐在椅子上,耳朵動了動,一門之隔外的世界,哪怕再細微的聲音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下一刻,他忽然就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聲音。
「我一個人就夠了。」
是郁從淵。
他的從淵。
深林唇邊浮現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他想,的確只要一個郁從淵就夠了。
郁從淵推門而入,看見深林臉上的笑容,忽的愣了半秒,接著,他沉默的走到燈光開關旁邊。
啪——
燈光熄滅。
驟然而至的黑暗讓深林呼吸一窒,他瞪大雙眼,黑暗沒有阻隔他的「視線」,他依舊能看見郁從淵在哪兒,在做什麼。
「只見」郁從淵關了燈,從腰間摸出手|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來。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深林見識過這種人造武器的威力,在RC的地下避難室里,郁從淵就是用這把武器,洞穿了那隻觸手怪。
而現在,郁從淵要用這把武器對付他。
鋪天蓋地憤怒忽如狂風席捲,深林死死的盯著郁從淵,被捆在身後的雙手從指尖開始融化變軟變長,褐色枝條瞬間暴漲,在他背後張牙舞爪,宛如地獄最邪惡的君王。
「來吧,」郁從淵並不清楚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肉眼只能捕捉到一些隱隱綽綽虛晃而過的碎影,這種未知全貌的忐忑心理使他手心沁出一層汗,渾身都發起抖來,不過槍端得依然很穩,「就像你在休息室,對范添做的那樣,來啊,襲擊我,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黑暗會滋生一切。
恐懼、害怕、憤怒、仇恨、怨懟。
黑暗也會掩蓋一切。
所有光亮下不敢做的事,有了黑暗覆蓋,都會產生鬆動,慾念和惡意傾瀉,黑暗便是最佳催化劑。
在這間連微弱呼吸聲都能清晰捕捉到的狹窄房間內,郁從淵端著槍一點點靠近。
關燈前他已經迅速記下自己的位置和深林的位置,並在腦海中大致模擬出儲物室的平面圖,哪怕沒有夜視儀,他的步伐也十分堅定。
槍口很快抵上了什麼東西。
根據槍口與之摩擦發出聲響來判斷,是防護服。
如果深林當真是什麼異形,在生命受到威脅的那一刻,無論他進化得多麼聰明,都不能改變,本能即生存這一準則。
郁從淵的本意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逼迫與拷問深林。
進門時他就鎖好了房門,如果真的遇到危險,那也是他首當其衝,他的隊員在短時間內不會受到波及。
沒有了牽挂,他的行事風格變得直接且瘋狂,以至於獨身步入充滿未知的儲物室。
這是自負,也是一種傲慢。
很多年前有人這樣說過他:「你骨子裡的瘋狂和傲慢,遲早有一天會害了你。」
時隔多年,那個人的音容相貌都極少出現,卻不知為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腦海中。
郁從淵皺了皺眉,難以深思其中的怪異之處。
就在此時,整個地面倏地劇烈晃動起來!
變故橫生,郁從淵步子一錯,接著往前撲去,就地一滾,撐著牆壁穩住身形。
沒等他鬆一口氣,腰間一陣大力襲來,他被拖得一個踉蹌,電光火石之間便被人緊緊壓在牆上。
「你怎麼掙開……」
話音未落,郁從淵瞳孔猛縮,下意識閉氣。
——對方取下了他的氧氣罩。
刺啦一聲,防護服也被拉開。
貼上來的軀體如此冰冷,不像活人。
柔軟得不像話的肢體勒住郁從淵的脖子,觸感柔膩、冰涼,在他後頸處細細摩擦,撩動頸后碎發,發梢在白皙皮肉上來回掃蕩。
癢得很。
還帶著絲若有若無的撩撥。
郁從淵猛地吸了兩口氣,緊接著咳嗽出聲,皮膚因那微妙的觸感而輕輕顫抖。
深林身體的溫度像一塊冰,呼吸卻炙熱無比,在郁從淵耳邊流連,連氣音都曖昧至極。
「那個人,是誰?」
「什麼?」
「你剛剛想起的那個人,是誰?」
無法阻止異空氣順著氣管流入肺部,奇異的是郁從淵卻沒有很難受,他的精神變得時好時壞,視野中湧現白霧,伴隨著耳邊響起的聲音,一步踏入虛幻空間,身體處在虛幻與真實的交界處,有一種下墜與飽脹感,很難受,也很……空虛,像是身體內部盤桓著巨大的空洞,亟待填滿。
這股異樣的感受激起生理性不適,郁從淵喉結上下滑動,有點反胃。
眼前的白霧愈發明亮,簡直像一團白光,刺得他眼睛酸脹,就快要爆炸。
————
————
白光消失了。
身體上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
郁從淵從牆上滑落,迷濛的抬起頭,發現眼前還是黑暗一片,氧氣罩和防護服也好好的穿戴著,先前的一剎那好像從未發生過。
深林坐在木椅上,語氣很溫柔:「你沒事吧?」
郁從淵嗓子發乾:「沒事。」
深林:「剛剛突然抖了一下,你有沒有傷到哪裡……呀。」
句末的語氣助詞頗有點畫蛇添足。
郁從淵喘了口氣,從地上站起,未等發言,威克斯便急急敲響了房門:「隊長,你出來看看吧,外面,不對勁。」
郁從淵只好將審問暫時推后。
離開前,他開了燈,最後看了眼深林。
男人端坐在木椅上,雙手依然被反綁在身後,並無掙開的跡象。
所以剛才的一切,真的從未發生?
對上郁從淵的目光,深林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近乎無害的笑容來。
郁從淵離開儲物室后,留下兩人看守。
儲物室的門緩緩關上。
一條尾稍打卷的嫩綠色根莖企圖從門縫鑽出去。
「回來。」深林輕輕喊了一聲。
那條根莖就轉頭朝他彎了彎,蔫了吧唧的挪回來了。
深林扭了下手肘,以一種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姿勢從捆綁中掙脫,隨後笑著摸了摸它的尾稍,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要急。」
「我不會讓他再次跑掉的。」
.
「出什麼事了?剛才的抖動又是怎麼回事?」郁從淵隨著威克斯來到窗邊,自上而下看去,雲海翻滾,烏雲壓著世界一角。
陳霖在一邊說彙報情況:「剛剛有一群變異飛蟲飛過,本以為是沖著我們來的,翅膀都刮到側翼了,但是後來發現它們就只是路過而已。」
「路過?」
郁從淵一挑眉,威克斯急忙接話:「真的就是路過,看都沒看我們一眼……隊長,我們要說的不是這個。」他沖身邊一人打了個手勢,那人就往駕駛室跑,不多時,郁從淵感覺到失重感,便明白過來,這是要降落了。
「這個位置看到的有限,只能降點高度。其實我們已經到了禁區內部,但因為缺少標誌性物體,所以才多飛了一段路,」威克斯抬手一指,「隊長你看那兒,禁區中央本來有棵巨樹,但是現在,樹不見了。」
※※※※※※※※※※※※※※※※※※※※
樹自己長腳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