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校、郁上校，請等一下，你不能參加這次外出任務，你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上周的報告顯示，你體內的bc指數超過三十，仍舊偏高！自打一個月前你回來，指數就沒有正常過，如果再發生任何不可控的事件，基地或許會永遠失去你！」

短髮女人一面絮絮叨叨，一面套著白大褂，同時腳步不停，緊跟在高挑青年身後，試圖用嚴肅的口吻換來對方的停駐：「而且我的導師說，一個月前，上校你被檢測出體內細胞異常增殖，細胞活性遠高於常人，你應該繼續留在基地檢查。」

而前方的青年沒有任何停下來聽她闡述的意思。

青年身穿藏藍軍裝，貼身柔軟的深色料子襯得後頸碎發下隱隱露出的頸段越發雪白，並不寬厚的後背曲線卻異常流暢，像是一柄泛著金屬冷光的槍支，衣服下擺如數扎進軍褲，兩條勻亭筆直的長腿收進高幫軍靴，每一步拉開的距離都近乎相等，每一次停頓的時間都不多不少。

富有節奏的腳步聲敲在短髮女人心上，或許是追太久，或許又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回過神來的時候，青年已經遠遠甩開她一大截，而她則停留在走廊拐角。

「上校！郁上校！」

眼看青年頭也不回的走開，拐過一個拐角，徹底消失在眼前，短髮女人終於忍不住爆發了：「郁從淵！」

連名帶姓的呼喊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女人泄了氣，不過她很快振作起來，因為她知道，每天早晨這個點，郁從淵只會去一個地方。

練槍房。

砰砰砰——

數彈齊發。

子彈在空中劃過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軌跡，先後擊中對面靶心，因為連續擊中同一個地方，靶心被射穿，剩餘子彈如數穿洞而過。

「哇哦，郁上校來練槍房竟然還帶著小女朋友？」輕佻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郁從淵目不斜視，換彈上膛。

來人討了個沒趣，卻不打算就這樣離開，轉首面向短髮女人，吹了聲哨子：「夏荷，你今天一如既往的漂亮。」

夏荷抬手撩發，聞言扯了扯嘴角：「謝謝。」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基地里統一發放的番茄土豆泥？哦謝謝，我可不想吃這種跟你一樣糟心的東西。」

來人笑容一僵，爾後眯著眼睛上前一步，語氣曖昧：「不吃這個，你可以來我家，我給你吃其他的。」

「宋成，你做什麼？站住！離我遠點！」

砰——

女子的驚呼和男子的陰笑都在這聲槍響中戛然。

宋成摸了摸臉側，摸到了一縷斷髮，——就在剛才，那顆子彈才從耳邊穿過——他往後一看，只見位於正背後的槍靶，中心穿了一個洞，而郁從淵，則緩緩放下對準他的槍口。

宋成猛地提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屏息了近一分鐘。

空氣重新流入氣管，宋成重重喘了幾口，心中滿是后怕。

如果、如果郁從淵的槍口歪一公分，那開洞的就不是他背後的槍靶了。

郁從淵打完今天早上的最後一槍，放下槍，轉身離開練槍房。

夏荷緊隨其後，來到走廊上。

感應燈聞聲而亮，特殊材料製成的牆壁反射著冰冷的光，比之更冷的是青年的眼睛，似乎從不把什麼看在眼裡，這讓夏荷想起實驗室里的昆蟲標本，它們覆在表面的複眼就是這樣。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

「上校，剛才謝謝你。」夏荷真誠道謝。

郁從淵腳步未停。

從夏荷的角度看去，青年的側臉像是畫家筆下精心的畫作，筆墨濃淡相宜，無一不精緻。

有的東西總是被架在高空之上，讓人生不出任何褻瀆玩賞之心，唯有俯首，按捺鼓噪的心跳。夏荷深吸一口氣，「上校，我知道你想親自調查郁從瀾博士失聯一事，但是你一個月前才從外面回來，並對失聯的七天隻字未提。那一周，你到底……」

腳步聲乍停。

伴隨著夏荷的話音，郁從淵眼前又浮現出巨樹的影子，以及樹下那如群魔亂舞似的枝條，除此之外的記憶一片混沌。

「夏荷博士。」

「在！」夏荷下意識綳直小腿，昂首挺胸，在對方眼神掃來時強制壓下敬禮的衝動，「上校您說。」

然而對方只淡淡的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邁開長腿。

這一次，夏荷怎麼也追不上，只好放棄。

.

軍方基地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但是沒有一個人抱怨，比起總是外出任務的七個兵團，留待基地的後勤甚至可以稱得上幸福，比如下面這兩位——

「聽說ASL109實驗室的植株這幾天突然都開始發芽了。」

「為此，高凡博士還曾向上申請外出採集對應樣本。」

「聽說了，這次好像是郁上校帶隊。」

「郁上校？一個多月前郁上校帶領的小隊被變異飛蛾襲擊，同隊人員無一生還，郁上校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要出去？」

咔噠一聲，大門向兩側打開，現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兩名後勤的談話被迫中斷。

談論對象突然出現在眼前，任誰都會尷尬，尤其這人還是兵團中最不好接近的那一位。

兩人心裡不約而同打了個突。

「郁、郁上校。」

幸而對方並未出言訓斥，略一頷首，與他們擦肩而過。

兩人都鬆了口氣。

「郁上校的氣場簡直太可怕了。」

「靠近他三米我都不敢說話。」

郁從淵無意探尋自己在旁人心中形象，抬起手臂，垂眸看向掌心中的掛表。

下午三點四十。

踏出基地大門，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特的味道。

那是空氣合成劑的味道，代替原本的空氣，淡而不膩，聞著倒是很舒適。

郁從淵卻在聞見這個氣味的下一秒皺了皺眉。

放眼望去，高大的建築群起伏綿延，保留了一百多年前人類的審美。建築之上是一成不變的碧藍天穹，連雲朵懸停的位置似乎都不曾改變。

軍方基地外的中心廣場上放著舒緩的音樂，不知道是莫扎特還是肖邦，總歸是好幾百年前的老古董。

事實上，現在的人們生活重心嚴重向科研與軍事方面傾斜，最新一首流行歌曲還是五十年前發售的。

下午四點，學校準時放學。

當郁從淵靠近學校大門時，圍堵在校門口的家長自覺地為他讓出道路。

類似情況持續了近半個月。

俊美青年眉峰一挑，十分迅速的從一堆小蘿蔔頭中挑出了自家那顆。

女孩兒有著和他五分相似的面孔，柔軟的髮絲略帶點營養不足的黃色，白嫩的小臉上綴著一雙紫葡萄似的眼睛。

此刻，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著郁從淵。

「舅舅，」郁向陽軟軟的喚道，「媽媽今天還沒回來嗎？」

郁從淵沉默。

因為他帶回來的禁區生物各項指標異常浮動的調研報告，他的姐姐與其他三名科研人員組成科研小隊，外出採集樣本，帶隊的是第六兵團的副團長，齊默中將，外加他帶領的兩支小隊，一共二十五人。

起初，一切都十分正常，可是當A676戰機降落的那一秒開始，信號突然切斷。

就這樣，齊默中將等人與基地徹底失聯，距今已過去二十三天。

所有人都知道這支隊伍出事了。

郁從淵在此事發生后立即申請外出，申請表被一壓再壓，終於在前幾天得到了確切回復。

「我很快就去接你媽媽回家。」

郁向陽垂下眸子：「舅舅騙人。」

郁從淵：「……」

「媽媽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郁從淵把小傢伙拉到開滿薔薇的牆下，蹲下身，視線與小傢伙齊平，張了張嘴，又閉上，反覆數次，也沒能說出話來。

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舅舅。

他甚至不懂如何才能讓外甥女迅速開心起來。

人工催生的薔薇花忽然垂了下來，輕輕打在郁從淵頭頂，遠遠看去，像是有人在上校的發間別了一支薔薇，顏色是與上校嘴唇別無二致的淡粉。

上校想把花拂開，可是郁向陽這個小東西竟然噗嗤一聲笑了。

郁從淵：「……」

於是上校冷著臉收回手，打算大發慈悲，讓頭頂的花待久一點兒。

隔了一陣，郁向陽重新振作起來，主動勾過郁從淵的手，「舅舅，走，回家。」

「嗯，回家。」

二人離開后，那朵垂落的薔薇忽然顫了顫，旁支上的花苞驟然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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