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淵。」

郁從淵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會如此婉轉旖旎。他因為這兩個字而顫抖到渾身發軟，幸而此時倚靠在牆上，說不定就要當眾出醜。

面對深林包含期望的目光，郁從淵扭過頭去，並不回應，是以並未看見深林黯淡下去的眸子。

郁從淵借著牆壁的支撐，調整身體狀態，同時迅速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

他們在此停留的時間大大超過預估，在確保隊員的生死與RC聯邦的現狀后，就該立即撤出。

「陳霖留下，威克斯跟我走。」

「收到。」

見二人要走，伊萬上前一步，急切道：「你們要離開嗎？請讓我們跟你們一起離開，這裡有多的防護服和氧氣罩，還有充足的資源，請……」

郁從淵站在門外，身形挺拔，像是一桿淬火長|槍，他側目一瞥威克斯，威克斯福至心靈，向伊萬解釋道：「我們先出去巡視，若無危險，再回來接你們。」

伊萬被這個說法安撫了，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那你們，要快點回來啊。」

漆黑的走廊上，二人並排行走。

威克斯：「隊長，擔心留守的人？」

郁從淵沒有回答，威克斯卻從他略沉重的呼吸聲中得到了答案。

CN聯邦軍方七個軍團里人才輩出，如今掛著高軍銜的那一撥人里，無一不是在血海中拼出頭的，郁從淵屬於裡面的佼佼者。

他14歲破格進入兵團，不到20歲就被授予上校軍銜，按照這個發展，不出意外，現在最差都該是名少將，兵團里有傳言，說這是郁上校自己向上申請的——永不提拔。

眾人雖然好奇，卻也沒人敢去問原因，只因郁上校氣場太冷，碰一下就足以凍僵人的手指。

然而威克斯知道，事實並不像眾人表面看到的那樣。

為了防止某個軍官權利過大，除了七名兵團團長，基地並不允許軍官擁有自己的兵，每次外出任務都是上面隨機分配人員。

他有幸跟隨郁從淵出過幾次任務，這個男人外表冷漠，渾身活像裹了一層尖銳冰渣，卻比任何人都珍愛手下的性命。

眼下通訊因不明信號的干擾，一直處於斷開狀態，難以聯繫留守的隊員，郁從淵面上不顯，略快的步伐卻暴露了他的情緒。

郁從淵忽然開口：「並不全是。」

威克斯：「？」

隔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郁從淵正面回應了他的問題。

黑暗裡，郁從淵的聲音格外冷冽：「RC聯邦是CN聯邦與禁區之間唯一的『屏障』，現在這道『屏障』破了，你覺得，伊萬口中的那些變異生物下一個目標會是哪裡？」

威克斯下意識反駁：「這些玩意兒真有這麼高智商？能聯合毀滅一個聯邦？」

「實際上，RC聯邦已經毀了。」

威克斯於是沉默。

郁從淵分析道：「一個月前，禁區周圍檢測到不明磁場干擾，先後兩支小隊與基地失聯。」

說到這裡，郁從淵停頓了三秒。

威克斯知道，這兩支小隊，分別是郁從淵帶領的那支，以及，郁從淵的姐姐所在的那支。

三秒后，郁從淵冷靜自持的聲音再次響起：「約兩個小時前，我們在RC聯邦上空遇到不明干擾源，我不覺得兩者之間沒有聯繫。或許，正是禁區內出現了什麼不可控制的改變，導致干擾源移動、或者擴散，從而影響變異生物。……以上都是我的猜測。」

條縷清晰，猜測合理。

威克斯甚至想給上校鼓鼓掌。

「所以我們是直接回基地上報嗎？」

哪怕是身處黑暗中，威克斯也能察覺到上校對他的失望之意。他愣了一下，接著恍然：「導航失靈，我們哪裡都去不了。」

「哪怕導航沒有失靈，我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

「啊，為啥？」

「……」

威克斯覺得自己現在彷彿一個智障，沒看上校都不理人了么。

之後長達十秒的時間內，都無人發言。

一旦無人說話，走廊上瞬間安靜得可怕。

前方忽而亮起兩點幽深綠光，如同兩朵陰森鬼火，在暗色中搖曳。

郁從淵戒備道：「威克斯。」

「什麼？」突然被點到名的威克斯抬首，茫然的望向郁從淵，可身邊人的面容隱匿在黑暗中，他一個慌神，竟覺得隊長要被黑暗吞噬了。

郁從淵的聲音好似從遠方飄來：「你有沒有看見……」

威克斯打了個激靈：「隊長你別嚇我，陳霖也就算了，你也來？」

郁從淵：「……」

「算了，」郁從淵輕聲說，「消失了。」

當他再次凝神望去，那兩點綠光卻消失無蹤，他本不想驚嚇隊友，不料卻起了反效果。

「隊長你在說什麼啊？什麼看見又消失？我什麼都沒看見啊？你別嚇我，我膽子很小的。」威克斯說著說著，嗚嗚兩聲以示害怕。

郁從淵：「……」

郁從淵將之當作無關緊要的小插曲，沒怎麼放在心上。

不多時，二人從地下出來，訓練有素的搜尋四周，並未發現任何危險，這才將地下室的四人接出來，只是重新看見陳霖的時候，郁從淵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表情僵硬，隱隱透出一絲青綠。私下詢問陳霖，得到無礙的回答，也就沒再多問。

只是在路過一段熟悉的矮牆時，郁從淵注意到那已經枯萎的野薔薇，花莖上頂出了新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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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之上，風徐徐吹拂，碧波涌動，生機勃勃。

A112戰機下方，夏荷眺望遠方，萬丈碧綠中忽然多出幾個白色小點，夏荷眯起眼睛，直到那幾個白點愈發清晰，才喚來其他人：「郁上校他們回來了！」

「他們怎麼只有6個人？」

加上失去聯繫的那支四人小隊，怎麼說也得有七個人。

瞬間，隊長歸隊的喜悅被凝重取代。

等待六人走近，他們才發現多出來的三人竟然不是原先隊伍的人，而是三名文質彬彬的研究人員。

伊萬和尼卡同眾人打了個招呼。

但是沒人理他們。

威克斯和陳霖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在RC聯邦看到的場景交代出來，眾人聽完一陣沉默，飛行員打破僵局：「上校，剛剛發現導航突然恢復了，只是還聯繫不上基地，要先回基地一趟嗎？」

不等郁從淵說話，其中一名隨隊外出的研究人員忽然開口：「你在開玩笑嗎？你是受過訓練的飛行員，應當知道這麼來回一趟燃料有多貴重，若是就這樣空手而歸，除了浪費還是浪費，我們應該優先完成這次外出任務，基地防護可不用我們操心。」

氣氛劍拔弩張，威克斯忽然就懂了郁從淵先前說的「哪怕導航沒有失靈也不能就這樣回去」是什麼意思了。

類似這種，不聽從隊長指揮，執意進行任務的小研究員，並不是個例。

實驗室與軍方是兩個體系，高層之間的恩怨並不限於權力鬥爭，軍方的思想是武裝全人類，即人人從軍，只有擁有了足夠的自保能力，才能在這個末世存活，其他的，比如音樂和電影，則是完全不被需要的，而且，資源應該無腦向軍方傾斜，而實驗室的研究人員所想則完全與軍方相反，那些穿著白色研究服的科研人員，貌似文弱，實則言辭犀利，時常將軍方高層的想法批判得一無是處。

他們最有名的一句話是：「你當然可以按照社會需求這麼培養人才，像培養郁從淵一樣，但我們並不只需要郁從淵。」

威克斯先前懷疑過這句話之所以這麼有名，是因為和郁上校掛了鉤。

兩方鬥爭的最直觀體現就是外出任務里，時常可見研究人員與隊長之間的「話語權爭奪」。

見郁從淵不說話，那名出言懟飛行員的研究員忽然有了底氣：「郁上校肯定也同意我的提議，畢竟，他這次出來，不就是要找他那個失聯的姐姐？」

郁從淵猛地抬眼，目光鋒利如鷹隼，刺得那研究員遍體生寒：「這、這可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你看我有什麼用，難道你不是為了滿足私人目的才申請……」

「范添！」夏荷低喝一聲，「你少說兩句。」

范添不悅道：「夏荷，我好歹也算你的前輩，你就這麼跟前輩說話？」

「夏荷沒資格，那我呢？」

范添望著發言的那人，半天沒說話。

半晌后，他嗤了一聲：「行，看在你成君的面子上，我閉嘴。」

成君是高凡博士的嫡系學生，同時也是這次外出的四名研究員中的負責人。

他人身材很單薄，精神頭卻很好，「上校，我代他向你道歉。」

郁從淵微頓：「用不著。」

成君點點頭，歉意一笑：「是這樣的，上校怎樣決定我們都會服從安排，但是，」他話鋒一轉，先前的溫和被一種隱而不露的鋒芒代替，「上校真的要僅憑在RC聯邦見到的一切就蓋棺定論么？RC聯邦的事件興許只是一場意外，或者是一次異生物的暴走，又或許……一個月前，探查到禁區生物活性比外界生物高出許多，相信上校一定清楚，因為這份報告正是上校帶回來的。禁區生物活性激增，說不定是禁區里的某種異變導致，這種變異逐漸影響了周遭生物，我不能斷言報告里描述的情況一定與RC聯邦所遭受的災難有關，但我們這次的任務里，包含了調查異變，只有調查清楚，才能定義RC聯邦這場災難的性質，究竟是意外，還是必然。」

這番話有理有據，反正威克斯挑不出什麼錯，而且他預感到，天平已經在向研究員的那一方傾斜。

不出意料，郁從淵下一秒做出決斷，任務繼續。

成君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說實在的，基地的安危我們擔憂也無用，哪怕回返上報，也阻止不了RC聯邦的慘案再次發生，唯有早些查明異生物暴走的真相，或許還算對基地有點幫助。」

威克斯想：這話說得也不算錯，但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掌握真相的能力，以及在掌握真相后，做出決斷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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