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時刻13
白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明明對方說的不是什麼殺氣騰騰的話,也沒有任何威脅的意思,只是一句陳述句,可白羽從容有餘的心境因為這句話而出現裂痕。有時候外在的兇狠表現,針對他人只是一種虛張聲勢,低級恐嚇,又或者可能只是逗弄,真正危險的永遠是那種不動聲色——流傳百年的金句,「會咬人的狗不叫」說的就是這種情形。
可是「神國」內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注視和監管之下,又能出什麼問題?白羽看到那個最後傳輸出岔的「天師府」弟子,也看到闖入境界內的虞幼堂,但對方在「神國」的規則之下,是無法突破空間亂流的。這兩人只能在外延徘徊,無法構成什麼威脅。雖然虞幼堂這個人可能會是個變數,天師府「道正雙秀」名聲在外,有些人是沽名釣譽的花架子,而有些人說不準確實是有幾分本事,可無論究竟是否有本事,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乳臭未乾的人類小鬼罷了,不值得他擺出如臨大敵的姿態。
至於其他的天師府弟子,一個個無法使用靈力,被他聚攏關在了神國一角,雖然有那麼一條「漏網之魚」逃出也不是什麼太讓人在意的事情。這些天師府的人,好像原本真的以為自己會獲救的,真是太可笑了。
是的,他才不打算說話算話,天師府的這些人他壓根就沒想過要放走。給予他人希望再將希望毀滅,是他最喜歡做的事。
這個世界上不是有這樣的傳說故事嗎?
地獄的血池裡,生前犯下種種罪孽的人們於地獄血池裡飽受折磨,其中有一個人生前做過一件善事救過一隻蜘蛛,路過此地的神明看到那個做過善事的惡人,便降下一縷蛛絲,給人脫離苦海的機會。在血池裡的惡人們見到獲救的曙光一個個都瘋了,彼此大打出手。有人搶佔先機先爬上了蛛絲,可是當他快要爬到出口的時候,蛛絲突然斷裂。頓時,所有的惡人們,重新跌回血池之中,苦海滔滔,永世沉淪。
殘忍的,玩弄人心的神明。
所謂的人性考驗,只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戲弄罷了。盛裝包裹下的惡意,正合他心,作為「新|約|教|會」的教宗,那不正是他一直以來做的事嗎?所以會想要成為神明,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適合?
至於事關本體的——
練就「養邪神」這樣的邪術,他有無數「分|身」。通過汲取他人對自身的畏懼,和畏懼之下產生的壓迫性敬畏服從來滋養分|身的成長。因為他有多個「分|身」,這就表示著他有了多條并行修鍊的路徑,隨著「分|身」們最終回歸本體,這些由「分|身」汲取的「養分」自然而然地哺育了「本體」的成長,於是縱向看來,他的修行時間被大大壓縮。
如此修「神道」而得的成果,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實現,對旁人來說,完全是不可思議的,但對他來說,卻這樣簡單。
藉助「新|約|教|會」教眾的信仰之力,構建出了這個「神國」,並不算很完善,但也足夠使用惡劣。而「本體」無論被安置在什麼地方,白羽都是不放心的,所以最終的最終,未達成「完成形態」的本體,自然是被他貯存安放在了「神國」之內。
這裡對他來說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如果連此處都不安全,那這個世界上,也確實不存在任何安全的地方了。
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就像何太哀居然可以從「新|約|教|會」帶走了的他的姐姐。他這次出來,就是要將姐姐帶回。之後的之後,白羽要將姐姐關在「神國」之內。他不會讓姐姐逃離的,而神國就成了唯一的選擇。畢竟,除了在他身邊,除了在他「本體」身邊,還有什麼比這更牢不可破的「監管之地」?
***
迷霧至深之處,若隱若現的,一張少年面孔露了出來。
那是白羽,雙手合十,他就像東西方各地神明在雕塑跟壁畫里的形象那樣,眼睛似開似闔,靜靜地注視著地面。
可是他的身形是有一些奇怪的,因為過於巨大龐大,比十層樓還要高得多。一個人,如何能變得那麼巨大?這不可能,也不應該。
直到隨著霧氣淺淺消退,到了足夠近的距離之內,才讓人看清楚,原來,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拼接出來的拼接物,是徹頭徹尾靠拼接湊出來的人形輪廓。並且叫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其中一個個構建出巨大「人物形象」的「零部件」,居然是一個個的頭顱。白羽樣貌的頭顱。
這,就是白羽「本體」。
一個畸形的混合物。
在「神國」之外於現世中行走的那些「白羽」個體,獨立,分立,不相遇。他們性格大體相似,卻略有不同,是「白羽」,也不是「白羽」。他們有的是人,有的是「鬼」,有的是畸形的非人怪物。隨便是什麼吧,他們是什麼樣都不要緊,他們就像是被垂落的「蒲公英」的種子,隨意而自由地生長。
沾染了「本體」威壓的「分|身」,因為神格的加持——雖然是未完成狀態,總是無往不利。不過偶爾也有意外死去的,但死在外面都不要緊,因為,有太多的「白羽」了。這些「白羽」通過「養邪神」的法術誕生,四處散播災難,收集著「恐懼」的情緒,最終回歸於此,變成滋養「本體」的「養料」。
可以想象,等到最後「神道」大成,這些現在看起來還分裂著顯得異常明顯的「分|身」們,最終都會完整地融合到一處,眼前這樣讓密集恐懼症害怕不已的「神像」,最終也會逐漸變得平滑光整,變成一個完滿的「個體」。
倏忽間,霧氣又向四周飄散而去了一些。
隨著霧氣的飄散,巨大神像般的「白羽」,露出了身軀其他地方的更多部分。
只見,他的背後,生著無數的「肉須」。
「肉須」們密密麻麻地垂到地面像四周延伸出去,雖然這部分肉物的完整形態被霧氣遮掩住了,但有一些則是騰空在半空蠕動著露出了全貌。
跟巨大的「白羽」身軀相比,「肉須」顯得異常纖細,他們像蛇,但那麼多匯聚一處紮根於「白羽」的後背處,隱約間,倒是像極了神話中擁有千隻手的某些神明——或許白羽在凝聚自己這個形象的時候,是有受這些故事影響的。
忽然,一條「肉須」在半空嘶叫了一聲。
肉物頂端的口器大開,露出尖利的牙。這正是何太哀他們所看到「肉怪」形象,原來,這些「肉怪」,最終都是延連到此處的。
此時,一條格外纖細的「肉須」從遠方遊走回來,口中似乎銜著什麼。它的動作輕盈,速度很驚人,只見它飛快折回,利落又輕巧地將那東西放在了「白羽」的手中。
和巨大的「白羽」相比,這東西顯得那樣渺小,它躺在「白羽」的手心,宛如一粒米粒躺在人的手掌心裡一樣。
而這個東西,正是一顆心臟——一顆表面浮著人臉之相的心臟,是白羽的姐姐。
身形巨大的「白羽」托住心臟,神情冷漠地注視自己的手掌。
而異變,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
血肉模糊的何太哀旁邊,白羽突然無比痛苦地捂住了臉,他咬牙問道:「你做了什麼?你……你們做了什麼?」
何太哀笑了笑,因為血肉模糊,所以他這個笑容呈現出來的效果非常驚悚。
「遇到花長老時,你知道你姐姐白語請我帶她走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何太哀轉動眼珠:「她說,她必須要殺了你,讓我幫她。」
***
神國深處,迷霧盤桓不散。
在「白羽」跟「人面心臟」狀態下的白語相接觸的那一瞬間,那顆心臟就宛如一片雪花消融那樣,沒入了「白羽」的手掌之中。
瞬間,巨大的混合物「白羽」顫抖了起來。
而組成龐大形態的那一個個細小的單位「白羽」,也都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人面的「心臟」彷彿一顆穿越人體的子彈,它帶著驚人的力量在「白羽」體內遊走,避開了所有「白羽」頭顱單位的捕捉攻擊,奮力直行,最終在巨大的「白羽」的心臟位置,找到了那個「最初」的白羽。
盈盈光亮之中,少女白語脫下了寄居的心臟,幻化成人形。並不是五官手足都被剜去的殘疾模樣,此刻的她身形完整,又成了那個相貌美麗到驚人地步的少女形象。
她看著弟弟,看著面前畸形的弟弟。
既然是混合凝聚物,那麼一定是會有一個吸引其他部分聚合靠攏的「核心」。眼前這個便是了。有著少年的頭顱,但脖子以下卻是俱是細長的肉物形狀,怪異的形狀一如怪誕奇談里的怪物。他像人的地方特別像人,不像人的地方又特別得不像人,正是因為如此,混在一起的時候,才顯得格外恐怖,甚至恐怖得讓人覺得有些噁心。
白語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最終只是兩個字:「小羽。」
然後,她手中凝結出「黑玉」,毫不留情地將「黑玉」扎入眼前弟弟的身體。
「黑玉」或許是世界上最為堅硬的材質,能構建出最抗打擊的屏障,同樣,也就能構建出最尖銳的武器。
怪奇之態的本體「白羽」吃痛之下怒不可遏:「你居然敢!」
一直以來,他是看不起自己的這個姐姐的。
無能的善良,愚蠢的沒有主見,被男人哄了幾句就暈頭轉向。他曾經感到無比憤怒的是,自己在遭受那樣非人折磨的痛苦時,姐姐居然跟小少爺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議,真是不可原諒。
對於姐姐來說,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拖累?負擔?想要擺脫卻害怕激怒引起不可控後果的存在?
他想起自己還長在姐姐後背的事。小少爺在姐姐睡著之後,坐在床邊將他扯醒:「真丑。」矍矍的目光鎖定住他,「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眼睛被污染了,像你這樣的東西,為什麼會存在?你真的好意思活著嗎,怎麼不去死呢?」
「管你什麼事!」
似乎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回應。
小少爺冷笑一聲:「你礙著我和你姐姐了你知道嗎?有些話你姐姐不好說,可總要有個人來講的。如果不是你,白語本來可以過得很幸福,她那麼漂亮一女孩兒,多少人恨不得將她供著,就是因為你的存在,人生才變得這樣不幸。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心嗎?就沒有半點羞恥心,一點都不自責?像你這樣的存在,為什麼不去死?你這樣醜陋的玩意兒,假如有一天死了,恐怕沒有人會為你流淚吧,你死了,對誰都好,大家說不定會放煙花來祝賀。」
纖細得有些像女孩子的手指攀上他的臉——如果他那樣的面孔也能被稱之為「臉」的話,
「為什麼不去死?」
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反反覆復被問及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或許是不甘心。憑什麼他要去死?生成這個樣子也不是他能選擇的。
「你真的這麼自私的,要剝奪你姐姐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擺出冷酷而兇悍的樣子面對小少爺,但對著姐姐的心情是複雜的。無法啟齒的疑問,如果他的存在真的變成困擾了,姐姐又能說什麼?
惡魔一樣的小少爺在姐姐睡去的夜晚又來找他,細長的手指像一截藤蔓爬上他的「臉」,他問他:「你想變得像人嗎?也許變得像人了,你姐姐會心裡好受一點。」
真的嗎?
這聽起來真是毫無根據說法,但他還是像飛蛾撲向焰火那樣選擇了改造自己。
他對自己的形象一直以來沒有什麼概念,但能感覺到周圍人對自己的恐懼,所以他也就不愛見人了。只要有姐姐就好。白家小小的破木屋裡,姐姐和他相依為命。他是知道姐姐長得很美麗的,那是一種本能的審美識別。
他知道自己和姐姐長得不一樣,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很恐怖,但他知道姐姐很好看。有些時候在清晨睡夢裡醒來,昏暗的木屋裡,外頭的天光爬過木屋木頭板的細縫漏入屋內,姐姐的面孔在斷斷續續的細微光亮之中,顯出一種斑駁的美。光與影的交接,是蒙塵的明珠。
那都是很遙遠的記憶了,遙遠得他以為自己都忘了。
少女白語拔出刺入的「黑玉」,再度用力刺入。被她扎地滿是孔洞的「本體」流淌出汩汩鮮血,而她面上則滿是無色的眼淚,好像對方身上湧出的血都化作了她的淚。
白羽尖利地叫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死我嗎?」
無數「屍花」在巨大的「白羽」聚合體內生長,這不再是屬於他那「神國」力量的象徵,而是徹徹底底的外來入侵之物,無數作為聚合單位的分|身「白羽」出現了異變,他們臉容扭曲著生出朵朵妖異的彼岸花。
白語是屍花之母,她現在於「白羽」的體內築巢了,這裡的一切都在逐步被「屍花」同化吞噬,她趁著白羽本體受傷而不斷地擴大這種侵蝕力。
白羽憤恨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你要殺我?」
少女握著「黑玉」的手微微一顫:「是的,小羽,我是來殺你。」
外在的,那個有著白羽少年面貌的巨大聚合體——它的形象在崩塌。只見它胸腔的位置突然爆炸般地膨脹起來,隨著「屍花」瘋長,那裡向外湧出了一張模糊的少女面孔,並且,這個模糊的少女形體正瘋狂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步形成了脖子和半截身軀。
多年分離至今日,他們以這樣怪誕的方式,居然又成了「雙生子」。
白羽狂笑起來:「我死了也不會讓你活著的。」
少女仰起臉,輕聲說:「我知道。」
我知道的,我也沒想過要活下去。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帶你結束這無盡的、痛苦的、扭曲的、罪惡的一生。是啊,我來這裡,是為了和你一起下地獄。
伸手抱住白羽,「黑玉」噹啷一聲掉落,砸在不知名的巨大骨架上,少女閉上眼睛,她分不清自己的淚和弟弟的血,它們交融在一起,她的睫羽微微顫抖。在所有一切的崩塌之中,少女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做姐弟了。不要做雙生子,也不要再見面。」
***
眼前的白羽身上,突然炸開無數「屍花」,何太哀見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當然,這也是因為目前條件下,他也確實做不出什麼更多的神色來了。
從「新|約|教|會」離開卻遇上花長老時,他本來是打算一個人走的,但是「白語」叫住了他。
對方想要殺掉「白羽」,並說出了很多有關白羽的秘密和弱點。可這很危險不是嗎?他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去惹一個瘋子?無論怎麼計算,這都不值得。但……真的是如此么?仔細想想,他現在不跟白語聯手,少年「白羽」難道就會放過他嗎?他早就惹到這個瘋子了吧。對方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又惡劣的性子,指不定已經規劃好了要怎麼「玩弄」他。躲避能避開嗎?別人或許可以,但他大概是不行的。
人生過往無數次經歷教訓告訴他,躲避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是個非常「霉運」的人,每次希冀著不要發生的事情,那就絕對會百分百發生。現在希望日後別遇到「白羽」的祈求,鐵定會在未來不遠的日子裡,被百分百扭曲成出門右拐就能隨隨便便遇到「白羽」。解決這樣困境的辦法永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迎難而上,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翻盤和擺脫厄運的機會。
「你可以表現得很虛弱無力,這樣白羽會對你降低心防。那麼如此一來,你就能接近他了。而我的作用很簡單,就是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以及激怒他。」
憤怒這種情緒,可以讓人輕易失去理智,從而做出一些平日里做不出來的草率行為。
這就是這次行動的計劃。很簡單,非常粗暴。
「白羽」的弱點在於本體,而少女跟「白羽」是雙生子,別人不能識別出來的,她能輕易感受識別到。
真是奇妙的,血緣關係。
「帶上我的『黑玉』,這是我們之間的聯繫,我可以通過這個紐帶將『鬼氣』輸送給你。這樣,你就能在最後出其不備地給他造成重擊傷害。」
白語說,這點鬼氣是不夠用的。
何太哀聽了之後,非常平淡地說:「這不是問題,我多死幾次就好了。」
確實是這樣,他每死一次,就會變得更強一點。據說慘死的人更容易變成鬼,那麼這件事換算到他頭上,那就是每次死得極慘的話,他復生之後就會變得更強一點,鬼氣會更濃郁一點。所以,要為白語提供靈力支撐的話,理論上,他只要不停自|殺,並想出一些死得比較痛苦的自|殺方法即可。
雖然現在,這種計劃打算,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實現了。
不過,成功了就好。
如此成功了,又能救下一些人,這樣很好。
眼前的神國在崩塌,猶如末日來臨,灰霧咆哮,屍花瘋長。不過白語跟花長老不一樣,她不是無限制的侵佔,因為她並非是完整的「屍花之母」,一切都有上限,所以大概佔據整個神國之後,她會隨著神國的湮滅而一同湮滅。
那麼神國湮滅之後,身處其中的自己又會何去何從呢?
現在動也動不了,無法做出及時逃走的舉動——
不過,反正他是不死的,所以最後再糟,肯定也不會糟到哪裡去。不是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何太哀閉上眼睛。
然而陷入昏迷之前,也就是在神國覆滅的前夕,他突然感到自己被「網」住了。
有人拽住了他,說:「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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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坑的時候,是想寫爽文的。
結果寫出來一點都不爽。
完結之後好好反省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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