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執03

我見我執03

當年完整的一塊息壤息玉,被印小苔帶回天師府,其中一小部分給了虞幼堂,剩下的都在天師府,後來經由天師府「器堂」的人煉製,終於將息壤分割出了一部分,製成了「紅淚」。

息玉息壤天然生成時,自帶某一種微妙平衡,息壤擁有極強的斂息屬性,使得息玉能夠聚靈以及削減他人運勢招徠災禍的特質,也一併被收斂屏蔽。可是,一旦兩者間的微妙平衡被破壞,那麼息玉就會開始聚靈,同時也引來種種不幸。

所以,天師府在煉製這塊「息玉」的過程中,事故頻發,還死了人,這使得煉製最終被終止,而這塊息壤息玉,也被「封印」置於「器堂」深處。

唐缺是時隔多年後,新的一批「息玉」研究人。他在煉器上很有天分,「握君如意」就是他用「息玉」煉製出來的產物。他極大地稀釋削弱了「息玉」的量,加入了其他許多的材質,用以制衡那匪夷所思的「壞運」屬性。不過,他的手段雖然有一定用場,可惜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證使用者,不會因為過度「壞運」而死亡,卻並不能完全制衡那「壞運」之力。

「超恐怖遊戲」這件秘寶,一直是天師府的「試煉場」,無論是新人鍛煉,還是「秘寶」的力量測試,都是在其中進行的。結果測試「握君如意」時,發生意外,導致「遊戲」試煉場所的那個「小世界」爆炸坍塌,雖然無人死亡,但試用者重傷難治,而這件「秘寶」,也在「遊戲」中下落不明。

再之後「超恐怖遊戲」器靈暴動作祟,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握君如意」的影響,畢竟,「握君如意」就是遺失在「超恐怖遊戲」之中……

當然這些不必對一個鬼怪說明,唐缺將何太哀身上的布條重新捆縛好。近距離接觸之下,他有些奇怪何太哀身上鬼氣的濃重程度。似乎他將這隻鬼捕捉的時候,對方並不如此,但也可能是當時鬼怪重傷太虛弱了,所以鬼氣不顯也說不定。

不過,保險起見,「縛令條帶」果然還是得多加一些。

晚間,蘇宣進來了,帶了晚飯。

蘇宣:「別研究了,出來吃飯。」

唐缺連水都不喝,他搖頭拒絕:「我不餓。」

蘇宣:「不餓也吃點。」

唐缺還要拒絕,結果被蘇宣扯走。只是飯沒吃兩口,他注意到蘇宣往鬼物那個方向走去,唐缺立刻放下筷子,上前把人擋住:「不行。」

蘇宣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被布條纏縛的鬼怪:「我答應過你,現在又不會殺了他。」

唐缺執意將人攔住:「不行,你下手沒輕重。至少現在不行。」

蘇宣看著唐缺這副沒有商量餘地的樣子,倒也沒有繼續,而是後退了一步。他兩手抱在身前,抬了抬下巴:「那你什麼時候研究完?」

唐缺:「還需要一段時間。」

蘇宣妥協了,說:「行吧。」

晚飯用完,唐缺擺弄著「息玉」,他還是有些煩躁,最後停止了手上的研究,走到了何太哀旁邊,沒頭沒尾的,他突然說:「我跟蘇宣一樣,也有一個哥哥。」

唐缺所在的唐家,在「天師界」是享有一定地位的。他們家,人口多,血親之間往來聯繫密切,他們的血脈未曾斷過,所謂的傳承也沒有斷過,說是天師世家並不為過。

對一個世家來說,族中弟子修鍊家中百年傳承,是很榮耀的事。

唐家的傳承,是「念釘」。

唐缺神色淡漠地表示:「對我修鍊『念釘』並不感興趣,我從小就喜歡『煉器』,但偏偏我很有修鍊『念釘』的天賦,我的長輩——不僅是我的爸爸媽媽,還有一些血緣已經有些遠了的七大姨八大姑,他們都覺得我應該修鍊『念釘』,『煉器』是上不了檯面的,他們認為我不該去做『煉器』這種,浪費時間,又『給他人做嫁衣裳』的爛事。」

「不過還好,我有一個哥哥。」

提起自己的哥哥,唐缺並無什麼多餘的情緒外泄:「我的哥哥跟我不一樣,他很渴望修鍊『念釘』,但沒有修鍊天賦,我爸爸總覺得哥哥給他丟臉,阻止哥哥修鍊,卻一直硬逼著我練習『念釘』。」

「很可笑對嗎?」

「我哥哥並不喜歡我,我跟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不管什麼時候看著我,眼神都很戒備,是一種看『小偷』的眼神。他總覺得我媽搶了他媽媽的位置,是我搶走了爸爸對他的關注和喜愛,所以他對我很敵視。不過,還好,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他,我對他沒什麼感情,所以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在意。」

「但他對我來說,還是有意義的。」

「我不喜歡修鍊『念釘』,唐家的家主,還有家裡管事長老的位置,我也不感興趣,如果有一個哥哥在我前面,尤其是對這兩樣『東西』很感興趣的哥哥,能減少我不少壓力。」

「但是我哥哥死了。」

「所有人都開始緊盯著我。一切就像是一個收束口袋,哥哥的死就像這個口袋的繩索,猛得被抽緊,我就被困在了裡頭。他們一直跟我說『不要浪費天賦』,真奇怪,我的天賦,我想浪費,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生在這樣的大家庭里,或許『人』就不是『人』了,而是被視為一種『公共財產』。」

「何太哀你知道嗎?我很討厭你。沒見到你的時候,就很討厭你了。如果哥哥沒有被殺,或許事情就不是這樣的發展。就像蘇宣的哥哥一樣,我的哥哥也是被你殺死的,也是在『超恐怖遊戲』里,你還有印象嗎?」

他挑開布條,但並沒有得到何太哀的回復。也是,一個鬼怪在這個問題上,還能回復說些什麼?

他感到很失望,但唐缺也無法具體說清楚到底是在失望什麼。然而在他轉身的時候,他身後的鬼怪突然開口說:「你們都說我殺過很多人,可我也沒殺過那麼多人。」

唐缺抬了抬頭:「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你殺了我吧。」

唐缺回往研究台的腳步一頓:「什麼?」

何太哀閉了閉眼睛:「我說,等你研究完『息玉』之後,你殺了我吧。我這樣活著,也挺沒意思,我不想活了。」

唐缺頓了頓,搖頭:「你殺不死的。」

何太哀:「是啊,溫婪殺不死我,你也殺不死嗎?看來,你也沒比溫婪好到哪裡去。」

唐缺深吸一口氣:「你的激將法對我沒用。」

何太哀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轉了話題:「你這人真奇怪,不想當唐家做管事的,卻想著當天師府的掌門。」

唐缺看了手中『息玉』一眼,他好半晌沒說話,像是不知道怎麼說,又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講。

過了好一會兒,他放下「息玉」,在旁側的椅子上坐下:「我想讓大家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這個想法在『唐家』就是錯誤的,沒有人會認同我的觀點,家族利益大於一切,我在其中就是格格不入的異類,沒有人會贊同我。我想要扭轉這一切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最大可能性的結果是,付出了我全部的努力,也不會有成效改變。除非我死,或者他們死。我不想這樣,也沒有必要必須這樣。」

「可是在天師府是不一樣的,大家進入天師府,是想要學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如果我當上掌門,我會去更好地貫徹這一點,讓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局限於一個虛無縹緲的責任,或者被他人定義的『你的天賦如此,就應該做這個』。」

何太哀微微有些愣怔:「所以『息玉』的研究,是你能夠當上掌門的關鍵?」

「是。」唐缺並沒有隱瞞的意思,「我喜歡煉器,所以,我要煉器的形式,煉製出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東西。一個人的貢獻大到一個程度的時候,是不能被掩蓋的。我要煉製出沒有副作用的『聚靈器』,天師府的歷史——」

唐缺頓了頓,他眼中神采極盛,是坦坦蕩蕩的,那種屬於少年人的野望。直白,不加掩飾,沒有陰霾。他想做到,他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唐缺說:「——天師府的歷史,會從我這裡開始轉折改變。」

何太哀靜了一靜,好一會兒才說:「可是依照現在我和『息玉』的狀態關係,不是很麻煩嗎?如果你能殺了我,就能永遠得到這塊『息玉』。」

唐缺沉默了下去。對於何太哀的話,他沒有贊同,也沒有否定,只是一徑地沉默。

七天之後,蘇宣來找唐缺:「你研究出結果了嗎?」

唐缺回道:「還沒。」

蘇宣:「你不會研究不出來吧?」

唐缺:「你是不信我?」

蘇宣想了想,突然笑著說:「其實你的研究,只是需要『息玉』對嗎?」他眸光一轉,「我在想,那隻要徹底殺了這個鬼怪,我們就能永遠得到『息玉』了,不是么?他的死,和我的報仇目的也是一致的。」

唐缺:「你之前也殺過他很多次,普通的致死方式殺不死他。」

蘇宣:「所以,你要讓我再多嘗試幾次。」

唐缺露出些許不贊同的神色:「你只是在虐待他。」

蘇宣:「不要把我說得跟變態一樣。」

唐缺:「但你做的事,就是變態才會做的。」

蘇宣神色有些冷:「怎麼,你研究他研究出感情了?你是站在他那邊的,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唐缺:「……」

唐缺表情有些嚴肅:「我想過了,他不能死。」

蘇宣「哦」了一聲,嘲諷的話還沒出口,就聽唐缺繼續說道:「我要拿他整個鬼來煉器。」

「……」蘇宣的表情也跟著起了變化,他雖然不懂煉器,但聽到唐缺這樣說,也能從字面意思聯想到可能結果,他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驚詫表情,「你為什麼突然?」

「不是突然,我思考很久了的。直到現在,我都一直找不到可以有效遏制住『壞運』負面效果的材料,但我突然想起來,這麼多年來,何太哀本身攜帶『息玉』都沒有出什麼大事,他甚至長到這麼大歲數死了,還變成了鬼體始終攜帶著『息玉』。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本身不就是最好的容器材料嗎?他自身的『運道』與『息玉』達成了平衡,不會波及其他人,我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的材料,其實就在眼前,就是他。這麼顯然的道理,我居然才發現,原來,這就是『當局者迷』。」

蘇宣目光微動:「可是他是活的,活體煉祭不是……」

唐缺很冷靜地分析:「煉器手段里,『活體煉祭』確實不被允許。動物單體總是不夠分量,需要龐大的基數支撐,這樣批量的死亡容易造成社會恐慌,所以是不被允許的。剩下的,也就是人和鬼,但鬼怪這種東西,它的邊界從來都很模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它是爭議項,有人覺得拿鬼煉祭沒問題,有人覺得不行。反對的人之所以反對,是怕個別人心思不純,為了獲得強大的鬼物,可能會不擇手段地拿活人炮烙成鬼怪。」

「是啊,大天師為了自己的名聲,自然不會做這種會敗壞自己的名聲的事。但如果『煉鬼』一事被公開認可,這必然會形成一條產業鏈,也就說,『販賣鬼怪』的情況一定是會發生的。那麼,在這種情形下,『鬼源』的來歷清白你能保證嗎?」

「眼下的狀況的是,何太哀的來歷,我們都是能說明白的。以前也不是沒有用鬼煉祭的例子,只是沒有對外公布。既然『鬼怪』來歷可以解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它確實是個惡鬼,這樣子,如果我成功,理論上不會有人反對——除非他們別有用心,是抱有其他目的特意針對我。」

蘇宣聽完唐缺的陳述,一時無話。

唐缺微微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想報仇,想讓這個鬼怪死亡。但是,死亡對他來說,真的是種懲罰?也許被煉製成聚靈器,才是對他最大折磨。」

「它將作為『聚靈器』的動力來源,被我困囚封印。『聚靈器』如果煉成,我是不可能讓它置於一個可以輕易被人接觸的地方,它肯定會被重重隔絕,待在一個沒有人地方。這就相當於是關禁閉了,你明白嗎,關一輩子的緊閉。我想,也許它會瘋,但是,它會不會瘋不重要,我也不在於,作為動力來源,它對我來說,只要是活著的就可以。」

「除了這個鬼怪,蘇宣,我大概無法再找到第二個這樣契合的材料了。它是不生不死的,即便受傷也能自我補全。也就是說,當它被煉製成『聚靈器』,那麼即便有一日因為意外事故損壞,也可以自動修復,只要我後來在它身上融合煉入的東西,能夠像『息玉』一樣,徹底跟這個鬼怪長在一起,這一切就能實現。」

蘇宣起身,他籠著雙手,緩慢地拍了幾巴掌,掌聲零落,他說:「你果然沒讓我失望。」隨後又補了一句,「要我幫忙?」

唐缺想了想,說:「要的,有些材料你幫我收集一下。」

等到蘇宣離開,唐缺擺弄著手裡的息玉,他走到那個被布條捆縛的鬼怪身邊:「對不起。」他道歉了,但一個道歉之人該有的愧疚的歉意,在他心裡頭是不存在的。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對方帶來痛苦,他是為即將到來的痛苦,為對方即將遭遇的苦難體驗而道歉,可他本身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錯。

煉器先煉心,如果輕易的就會被這些凡俗感情絆住腳,這個人還能有什麼成就?

唐缺輕聲開口繼續說道:「雖然對不起,但是,無論重來多少次讓我再次選擇,我的決定最後都是一樣的。」

***

「又死了嗎?」

「材料純度太高,與他的融合性較差,所以會爆炸。正常,再試試別的配比吧。」

「麻煩死了,又要重頭來。」

……

「不行,這個材料不適合,要找另外特性溫和點的替代品,他整個手都被腐蝕了。」

「腐蝕就腐蝕算了,反正不會死。」

「不行,這個情況也許會惡化,導致他整個機體壞死。他整個鬼主要還是保留了人的機能形態,很容易出事死亡,我們必須要小心些。」

「他怎麼這麼身驕肉貴?!當什麼鬼,直接投胎得了!」

「……你需要點耐心,不要這麼急躁。」

……

煉器的進程緩慢,但它確實是有進展的。只是,有一些意外的發生,並不可阻擋。就像皮筋拉伸到一定程度的反彈,人們情緒壓抑到一定程度的爆發……何太哀每死一次,他的鬼氣就會變得更加濃郁一些,等到鬼氣積壓到一定程度,一切就會不可控。

突然爆發的災難,淤積的鬼氣裹挾著「握君如意」的黑玉特質,像是火山噴發,洪水崩泄,帶著瘋狂的毀滅氣息,向周圍席捲而去——

它帶來的,是一整座城市的由生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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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個新坑給我注射活力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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