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幹了
轉過天來的周一。
「早啊荀哥,哈欠~」陸佩衡實在忍不住困勁兒,往座位上一撲就要睡。
荀霂怔了一下:「早安。周末我根據你的香方喜好調了薰衣草的香膏,鎮靜助眠,晚上可以用一些,會睡得更踏實。」
陸佩衡弱弱接過對方遞來的小瓷罐,心裡暖暖的:「荀哥還是太客氣啦……」
「想要盡量幫你解決問題。可惜我也做不來什麼。」
「沒有沒有,荀哥就是最好的良藥!能救命的那種。每天早上看見哥,就會覺得新的一天充滿希望。每天晚上,唔……也會期待的!」
「能夠做到每天按時上車,對你也挺不容易的……嗯,還記得我們是哪一天正式見面的嗎?」
「去年……也是秋天來著。啊,前一天發郵件的時候荀哥總是會帶上郵件小尾巴的1111!」陸佩衡有點印象。
「正式見,是去年的11月12日。因為前一天是一個人,后一天就是兩個人了。」
「啊?」為什麼覺得有點兒像冷笑話……11.12就是從過往的1個人變成了2個?不過好像也沒錯。
「到這個周五就是一年了。」
「又一年了,時間好快啊。」陸佩衡癱坐著,「社畜仍然在煎熬中輪迴,好無力……」
「不打擾你休息了。趁著在車上,多睡一會吧。」其實荀霂原本還想再聊聊,比如晚上可以叫上他一起回什麼的,但實在心疼這傢伙的睡眠,便忍下了。
當天晚上11點,陸佩衡終於從電腦前抽身,麻溜地洗了個熱水澡,把荀霂給他的薰衣草香膏在手腕、耳後、脖頸塗抹些許,深深吸了口氣。
平和安穩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薰衣草分子滲進肺泡的感覺……陸佩衡格外享受。趁著人累了,有香膏幫忙,一定會睡得很香!
雖然躺下之後,他滿腦子還都是荀霂在額頭上熾熱而剋制的吻,還有那緊緊抱住幾乎要窒息的刺激感,想要整個人都軟進那懷抱,完全放鬆自己。頭頂是星空,身邊是溫暖,安全,安靜。
「靠,你大爺!」
甜蜜的半睡半醒中,他突然感覺到手機在震,心裡頭一下子抽緊。如果沒錯的話,這多半是劉催命的電話。
陸佩衡在星光下閉著眼睛,死氣沉沉地摁下接聽鍵。
「起來幹活!剛把素材發了!」
「啊?十一點……」陸佩衡睜開半隻眼,瞅瞅時間,含混不清地說著。
「我還在工作,你老闆上司還在工作你就睡覺!就你特殊?明天漲價的臨時稿件都在你郵箱里,快點給我爬起來把稿子改好!改了推給我,很急!明天早上就推,臨時任務。」
「可是這都……」陸佩衡想說不。
「近來市場不好,大家都加班加點的幹活,就你五點鐘就走,晚上讓你在家加會兒班兒怎麼啦?還會討價還價?職業態度不端正,思想意識薄弱,到時候績效給你評D了!」
「強哥,別啊……我明天早上……」陸佩衡咬咬牙。
「快點著!別廢話推辭,就你是干這個的,你不上誰上?」助理滿口道理。
「哦……」陸佩衡頓時困意全無,掛了電話往旁邊一扔,從床上坐起來,起床氣沒消地又罵了一句,「你丫智障,道德綁架。」
喘了幾口氣兒,陸佩衡才在好聞的氣味里恢復了三分清醒。
對不起啊……陸佩衡把薰衣草的小瓷罐在唇下微微一碰,冰涼與清香讓他平靜些許。
他重新摁開電腦,面無表情地做一個機器人。
所以第二天早上,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死了。
累死,困死,還有氣死。
雖然見到荀霂會讓他愉快些許,但睡眠剝奪帶來的思維遲鈍是救不了的。
「早……」
「又沒睡好?」
「大半夜,又一個活。」他蚊子似的嘟囔著。
荀霂沉默片刻:「推不掉?」
「嗯……」
「那你先休息吧。中午爭取再睡一覺。」
「呼……」陸佩衡歪過腦袋,真就睡著了。荀霂摘下圍巾,疊了個卷,當枕頭給陸佩衡墊上,省得他這小細脖子落枕。
轉眼就到了開始呼啦啦下雪的12月,時近月底。
陸佩衡想辭職了,真的。
即使小寶那邊也不用他特地跑了。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和腰都要斷了,尾巴骨坐得生疼,胃似乎也開始隱隱作痛,腦門涼嗖嗖的,腦子裡各種空白,每次的文章都會被人大刀闊斧改得親爹都不認識,還得掛小編的名擔責,那還讓他寫什麼?您自己寫不成嗎?還有這推送,您是讓我用代碼給您老人家碼出CSS還是您覺得可以用推送編輯工具作圖?雖然大部分圖可以用PPT做出來,但是……您想把大象轉個身有PS還是Photoshop它也轉不過來啊!還有還有,您一次性發半個小時高清視頻還想不要廣告和水印?這是壓縮不了那麼小的!去廣告水印這是要花錢的哥哥!平台規則啊!強哥快住手!這麼寫標題內容是會被封號的啊!這個圖文視頻不能用用了會被發律師函的啊!
陸佩衡拒絕跟這位凈會瞎白活的助理談技術。
趙姐也沒好到哪兒去,視頻美工來來回回改,看了最後一個版本,突然一拍板說還是用第一個吧,趙姐眼睛都木了,額頭上也起了不少痘,據說抹了不少茶樹精華都消不掉。甲方爸爸說得都對。
其實趙姐和總監說過這事,她知道總監是講道理的。可是總監有總監的任務,經常跑在外面,她也管不得這位新助理——畢竟上頭指派的嘛!
可好,上頭讓他下基層來歷練,他覺得受了委屈開始往別人身上發泄。招不招人恨?總監也給他布置了不少活,可他幹活不行,發活兒偏偏頭一個。
陸佩衡勉強又幹了兩個星期,忍不住去找總監訴苦。即使助理也在旁邊訂著文件。
「總監,最近這個貨的文案好多都是有科學錯誤的,什麼虎鞭瑪卡中西結合包治百病藥酒,穿山甲通乳美容膏,完全就是不科學的。我也在學術上面查了,那個Amy博士根本就是個搞藝術史的,不是做藥物研究的……這稿子真的忍不了寫不出,我還是覺得不能騙消費者……」
總監的視線越過電腦屏幕,抬眼看看他,沒說話,助理反倒接了茬:「產品都是上頭審過的,這事兒你能不能辦?給我個準話。能辦你就辦,不能辦你就走。現在小年輕兒的事兒怎麼這麼多?我們可還能再招,你不知道現在就業形勢多難,有個崗位就不錯了。最近廠家也老是反映你寫的文章沒有那麼生動,還總是把他們最得意的優勢省略。我這忙著,是信任你才讓你全盤負責!你不想干,不差你一個。」
不生動,還不都是你個油膩文盲改的!優勢?那就是虛假宣傳!全盤負責?這話說出來對得起良心?
陸佩衡撇撇嘴,繼續講道理:「他們的優勢都是誇大宣傳虛假宣傳,雖然賣的是保健品,我們要遵紀守法,也不能……」
助理繼續搶白:「賣出去才能發得起你的工資,想明白了嗎。」
「可是……」
總監的神色讓人看不透,可是這回不等助理說話,她已經親自發話,聲音冰冰冷冷,話也有些刻薄:「沒有可是,12點之前告訴我決定。現在辭職手續要不了多久,頂多晚幾天把錢發了。你要是有下家了就別在這耗著。」
「我沒有……」陸佩衡猛地有點慌。他是琢磨著辭職,但要不要這麼快這麼突然?他潛意識裡仍舊覺得:我能做什麼,我不能做什麼,我很清楚。他抿緊唇。
總監的目光終於盯在陸佩衡臉上,不帶感情:「聽說你最近總是跟隔壁公司的人走得很近,中午時不時會見面。而且公眾號做營銷就是為了讓人買你的產品,稍微誇張一點兒也不會吃死人,這藥酒賣多少年了,自然有人嫉妒,寫他是毒藥,還不是被抓了認錯,也投訴不到咱們這來。」
陸佩衡愣了:難道他中午去泡荀霂泡著他睡覺居然被發現了?!他有點不甘心,故意繞過這個話題,就事論事:「我不能騙人。」
「你想好了給我答覆,給你半天時間。」總監低下頭,在文件上寫寫畫畫。
陸佩衡沒有走。
因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不應該這麼做。
「對不起……我不想昧著良心寫東西,這太痛苦了。」
助理輕蔑地笑了:「良心?嗤,你還是太天真。我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達成目的,空有良心沒有市場,哪裡來的收入?你覺得做新媒體痛苦,那你就體會體會失業的痛苦吧。」
陸佩衡不想和他爭吵:「對不起……」
「小陸啊小陸,你對不起公司,對不起父母養育,更對不起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麼,不肯吃苦,那麼嬌氣,青春的大好時光都讓你造作了!事業沒有,感情沒有,有能力也不想著干大事,你說說你,你對得起社會的養育之恩嗎?你對得起你自己嗎?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想想!你走吧,這種人我們看不上,看不起!」
這助理又開始了,定要越俎代庖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才爽。
陸佩衡沒有低頭,目光堅定許多,他的視線始終集中在總監身上:「對不起……但是……我沒有錯。我為我做出的決定感到驕傲。」
「滾!」劉南強說話毫不留情,憤怒地拍著桌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趕出去。
空氣沉默片刻,總監慢慢抬起頭,目光中有些玩味:「那麼這裡不適合你。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就離開。你收拾好了就去人力,我會打好招呼。」
總監……也變了。這難道就是狼性公司的選擇?不過總覺得總監這些話有些深意。「該離開的時候」?
「那我走了,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陸佩衡輕輕嘆了口氣,胸中的鬱結隨著吐出的話語一掃而空。他終於做了決定——雖然好像是被迫辭職的……不知道算不算違規解除勞動協議?
陸佩衡離開辦公室。
「劉,如你所願,他走了。那他的活……你接。」總監眯眯眼的模樣讓得意忘形的劉南強突然有點瘮得慌。
「呃,總監啊,那不還有個趙夢婷嘛……」
「她是學拍片的,手底下還有三個大群,文案寫不來。我看你給小陸改得挺帶勁。」
「我這來可不是給曹姐做微信的,大不了我再去找一個人來?」
「那你去找人力要個人做,別再給小趙壓擔子了。不然我和總經理談談,請你去技術做助理?」
「給那幫禿頭開發當助理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懂。好歹我還自學了點新聞傳播……」
「那就麻煩你把該乾的活都幹完。」
劉南強看總監態度秒變,有點憤憤不已:自己是幫著總監開除不聽話的員工,怎麼她這個態度?「我先去給人力打個電話問問,再招個人。」
總監不言語,打開了人力經理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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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伴兒們要是碰到劉這種職場PUA,讓自己長期身心俱疲甚至抑鬱傾向,別全怪自己,有時候自己沒錯,只是對方一直在靠貶低壓迫來體會權力的樂趣,該說明白說明白,該反得反,自己要愛惜自己。具體可參考簡單心理等相關科普。(補充於2020.7.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