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中)
年輕的新任仙王殺掉了最後一個反對者。
上一任仙王的眼珠變成黯淡灰澤,躺倒在天階台上。直到神魂泯滅時,神色都仍透著無比的恐懼與痛苦。他的身軀補全了天階的最後一截,為新來者無聲加冕。
新任仙王踐踏著他前輩的身軀與衣袍,步步走上仙台。袍角處是泅開的深黑血漬,透出詭異的不詳意味。
那些腥血實則垂手便能清理乾淨,但它的歸屬者,似乎並沒有去打理它的閑心。
衣袍往上,是新任仙王格外年輕與英俊的面容。他實則沒什麼特殊表情,但偏是那樣淡漠目光,都讓人覺得邪性異常,令人心驚膽戰地顫抖。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由人界飛升仙界的仙王。
也是第一位最為人所知的仙王。
與其他仙王的詭秘經歷正好相反,新王之前在人界與妖界都非常的、各種意義上的……人盡皆知。
他曾是天賦根骨無雙的正道修士,後來是被追殺與議論的墮魔者。從殺死手足霽小莊主時,他的人生就此轉折,一跌至底,離開問仙山莊,受諸多大能追殺。再後來,那些大能的追擊忽然停止,不少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卻沒想到再見到他時,名為姬危的修士,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姬危臆想著自己沒有殺死霽摘星,並且上窮碧落下黃泉,開始尋找一個不存在的、本應死了的人。
他在找霽摘星。
偏偏這樣的瘋子,卻強悍得令所有修士都得暫避鋒芒;且姬危毫不遮掩,自己修鍊著一門可吞噬旁人修為功法的魔功——這一魔功似讓仙界之人,都十分忌憚。
最初與姬危生怨,給他布下死局的仙人,便是以「有霽摘星的下落」為借口,誘使他落入迷陣。可現在,那仙人早已死的連魂都不剩。接下來給姬危布局之人,皆不必煩心借口,只用這點做眉目,姬危便必會赴往,只是最後的結果都與他們想象中背離,反倒都成了姬危的磨刀石。
可與修為的長進成正比的是姬危的瘋魔與邪性,從人界、妖界一直到仙界,姬危手下亡魂只多不少。所有人都將這當做一場掩人耳目的復仇,卻未發覺姬危殺的人裡面,並沒有曾經將他逼進絕境的那幾位。連早便水火不容的問仙山莊,也沒因此受到損傷。
——大概是這些刻骨仇恨,都要留到後面再報。
所有人都這麼想。
但姬危只是除去眾多實力強勁的敵人,一步又一步向上攀爬,仙界被他踏於腳下,曾經的仙王被斬於刀下。姬危突破了所有人所能想到的極限,登至最巔峰的頂端——
他踏上仙台,成為新任的仙王,三界的統領者。
卻無人知曉,在仙台之上,仍然有著人在垂眸審視著姬危。
秩序局的叛亂者首領,代號為「天道」的他,正旁觀著這一切。
天道無比滿足地審視著這一幕,等待著天命之子在癲狂的痛苦下毀滅三界,位面的發展再次歸零,所有能量都會由他汲取帶走。
雖然這一次天命之子動手的理由有些奇怪——不是他設定的劇情下,因眾叛親離,窮途末路做出的決定。而是瘋狂地尋找那個被他清除的人物,但只要目的一致,他可以很自然地接受偏差。
這一步驟已經重複了無數次,所以天道不必如何費心,便能看著為他運輸能量的工具們再一次主演他所設立的天命。像是理當如此,永遠不會變動。哪怕偶爾異變下的因素,也被他及時的清理出去。
天道監視著他的所有物,尤其是能干擾位面核心的天命之人。他萬般悲憫地看著姬危登上仙王寶座,獲取代表三界權柄的力量源泉——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姬危卻忽然間……停了下來。
他的神色還是無比的平緩,死寂而沉默。
他微微抬起頭,露出猩紅的瞳孔。
天道對他的力量來源十分在意,當然也願意分出閑心,去搜尋姬危現在需要什麼,想做些什麼。
但姬危卻只是十分詭異地、維持那個動作,仰頭盯著一片虛空處,瞳色愈見詭異血色。
而他凝視之地,正是天道所處的地方,視線巧合的甚至讓天道以為,姬危是看見了他。
但這是絕不可能的,就算再是天命之子,也是被包含在位面當中的眾生之一,又怎麼可能發現身為更高層面存在的秩序局成員。
這個念頭還沒落下多久,天道看見了姬危那猩紅的眼似乎靠近了一些,還有身邊一塊接著一塊迅速坍塌的空間。
姬危在毀滅三界?
不——
動蕩的是他身旁的位面空間。
太過震驚之下,天道的思路還沒有轉過來,而此時,姬危已經迫近他許多了。
仍然是年輕英俊面容的姬危,眼睛卻已經成了徹底的猩紅色。他的唇瓣微微動了動,那聲音很輕,卻自然又清晰地傳到了天道的耳中。
「最後一個。」
如同他也是獵物中的一個。
即便天道對能給自己帶來能量的天命之子再寬宏,也絕不能接受被一個低級生物脅迫的屈辱。這是無數次的毀滅以來,最嚴重偏離的錯誤。
像是神明被觸怒,天道佔據了這個位面無數星年,早已經將它當做了自己的一雙手臂、一條腿那樣的順意驅使,當即便決定哪怕會大有損失,也要抹殺掉這個觸碰了至高禁忌的低等生物。
在他做出指令,命令位面將姬危碾壓成血沫時,他的力量也終於接觸到了姬危。
似乎只在瞬息之間,姬危將這份力量抓到了自己的手中。
於是天道終於發覺,在他的絕對領域之下,位面意識聽從了另一個人的指揮——
無形之物將他禁錮,將他撕扯,給予被吞噬的疼痛。像是信手之間,決定命運的神便換成了另一個。
而新的神明只是冰冷地俯視著他。
這一幕修真界許多修士都曾經歷過,那成了倖存者揮之不去的噩夢,因為這通常代表著接下來的姬危會大開殺戒的發瘋。
「霽摘星在哪裡?」姬危說道,那雙眼睛像是滲出血來,「你知道的。畢竟你是……」他微微笑起來,有一股詭異的冷意攀爬上脊樑。
「天命,是嗎?」
長久地監視著他、改變著他的人生的——至高的神明。
這是姬危在完全不知道秩序局與位面存在的情況下,對天道做出的推測。
被禁錮住的天道,面容微微扭曲了下。
他身為「神」的時間太久,早已經忘了該如何忍氣吞聲,更無法接受被自己支配屈從的生物對他的反抗。此時倒是「誠實」了一把,他告訴姬危:「霽摘星?」
似是回想了一下——
「他死了。」天道這麼說,「早就死了,你還在找他?」
天道雖然難以接受被自己掌控了無數星年的位面叛變的結果,卻還在萬分冷靜地尋找解救之法。甚至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應當來自於秩序局,以某種方法隱瞞他變成了天命之子,開始對他的捕殺。但是不管天道怎麼懷疑,在聽聞他的回答后的姬危——
在下一瞬間碾碎了他。
叛亂者榨取多年的能量,肆意地飄散出來。
位面空間被一寸寸的撕裂,由姬危吞噬。而姬危毫無意識地向前走著,眼底最後的光芒也熄滅。
霽摘星死了。
他的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周邊的位面空間,瀕臨破滅。
·
上一次秩序局的一級會議召開時,還是叛亂者毀掉一個高級位面的時刻。而現在他們要面臨的,同樣是一個高等級修真位面的崩潰。
在聽到會議內容時,一貫冷淡的霽科長手微微攥緊一些,他低頭整理袖口,一如往常的寡言少語。
聽到元若之前的話時,霽摘星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元若的偵查失誤。更大的可能為代號「天道」的叛逃者首領,像是之前窮途末路的叛逃者一般,在得知逃不過秩序局的追捕后,便選擇了最瘋狂的方法,毀滅位面空間。但隨著會議進行,這項猜想被十分果斷的否決,數據分析科科長元若再次強調道:
「在吞噬位面的人,並非是叛亂者『天道』。」
她的目光落在霽摘星身上,「吞噬者是首次出現在這個位面的異常數據,目前還沒有調查出他的定點方式和來源。不過根據分析科的調查,這個數據已經跟隨了霽科長長達數十個位面,是從修真位面時逐漸活躍起來的。」
霽摘星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神色,指尖微微敲在桌面上。
「他在修仙位面的代號,叫姬危。」
低垂的睫羽猛地顫動了瞬間。
難以抑止的雜亂心緒充斥其中,這次不僅是因為他的責任與本職,這種慌亂似乎更多地來源於一種私人情緒。讓他難得失態,第一次打斷了會議的內容。
「異常督察科科長霽摘星,申請立即出戰執行任務,阻止吞噬者。」
他聲音輕緩地說道。
但哪怕語氣再平靜,這種行為本就代表著一種急切態度,甚至讓其他的秩序局高層都略微驚訝。
作為總指揮的高層微微頓了一下,露出思量神情來:「霽科長的確是最合適的人物,我們的屬意者原本也是你……」
元若打斷了話題,指節交織,平靜地道:「吞噬者。」
「在秩序局出現以來,我們從未見過這種狀況。他很危險,甚至比那些叛亂者都要更危險。霽科長,我們相信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霽摘星的屬下艾文麗,終於露出一點擔心神色來。
霽摘星態度平和,甚至露出了一個很淡的微笑。讓那張本便出色的過分的面容,變得更加美貌得蠱惑心神起來。
「當然。」他輕聲道,「我不會感情用事。」
他表現的十分完美,但最後的會議結果,依舊是霽摘星作為秩序局的戰力支柱駐守後方。
即將前去執行任務的是督察科的二把手副科長,和霽摘星關係慣來良好。他也與霽摘星透露過,秩序局所下的命令,第一優先是將吞噬者逮捕后帶回秩序局,並不會危及生命。
但最後得到的消息,並不算好。
督察科副科長重傷,代號「吞噬者」的姬危,已經吞噬下數個位面,並且仍在進行擴張。
無數秩序局的精英淪陷,吞噬者強悍的、未知的能力讓所有人陷入了惶恐之中,位面的崩潰在即,甚至最後已經開始觸及秩序局的核心。
這是哪怕最開始的諸多叛逆者,也從未達成的威脅。
…
關於「吞噬者」的會議再次召開,仍舊是一級警戒級別。
由秩序局高層提出的任務方向,是傾盡秩序局的一切職能,也要抹殺吞噬者的存在。
科長們神色凝重,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而在這個時候——
「否決。」
霽摘星一邊翻閱光屏資料,很平淡地拋出這兩個字。
卻掀起驚濤駭浪。
身為秩序局的科長級人物,霽摘星的確擁有一票否決權。
雖說其他高層,大概不會希望霽摘星將許可權用在這裡。
「霽科長。」元若率先不客氣地道,「我們知道您在執行任務中,與任務人物有了過深的交往。但是您也曾說過,不會感情用事。」
過去的一切都是任務。
他完成了任務,就應該從其中脫離出來。
這是霽摘星身為異常督察科科長應有的素養——然而霽摘星想,去他媽的任務。
霽摘星嘆息:「騙你們的。」
元若:「……」
「我原本是個只忠誠於秩序局的人,」霽摘星面無表情道,「變成這樣,算工傷。」
元若:「……」
「不管你們做出什麼決議,我都會一票否決。」霽摘星平靜地道,「不過還有一個方案可選,讓我去接觸控制吞噬者。」
其他高層的臉,微微變化了下。
「他很危險——」一位高層道,「霽科長,我們無法接受您有任何意外的損失。」
「就像您提出的方案不危險一樣。」霽摘星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元若的關係,其實和霽摘星並不差,哪怕偶爾他們會站在對立面。
這時滿臉冷峻的女人,微咬牙切齒道:「你鬼迷心竅了。」
霽摘星怔了一下。
他微笑起來。
「是,我鬼迷心竅了。」
…
霽摘星是以原本身份前往的,秩序局高層的原意,應該是讓霽科長以武力達成合作。連霽摘星的意思,也是考慮到姬危早已不是之前的姬危了,他們都有了新的身份立場,還是先下手再和談比較合理。
但是霽摘星在見到姬危的那一刻時,便先失手了。
代號「吞噬者」的姬危處於一片黑暗當中。
那是最空無一物、毫無邊際的深淵,周邊是凝滯時空,只姬危孤零零一人。
在其他人眼中滿是煞氣的可怕神情,偏偏在霽摘星的眼中,姬危就顯得格外……可憐。
霽摘星略微有些緊張,他神色不動,將柔白色的袖口向上卷了一些,露出一段皙白手腕來。
「姬危。」霽摘星沒怎麼猶豫,便靠近了他。
督察科的科長絲毫不設防備,他半.蹲下身,好對應上姬危的目光。那截白皙的頸項脆弱無比,能被輕易扼住。
他展示出了最容易被俘獲的一面。
無盡黑暗中沒有光源。
然而在一瞬間,姬危的意識感知,都遲鈍地返回了。
霽摘星的樣貌變化頗大,客觀上來說,要比執行任務時用的外表,多些更為鋒利的美貌。
他與姬危記憶中的模樣其實天差地別,連身上的裝束,都是「奇裝異服」。為一身白色制服長袍,修身利落,腿長腰細,有一種別樣禁慾而艷麗的美。
目光無意識地對上。
姬危卻沒什麼隔閡地,便準確認出了來人:「霽摘星。」
那雙活過來的專註、炙熱的目光,一下讓霽摘星怔住了。躍動的火焰,瘋狂的像是下一刻便會燃燒殆盡一般。
他的瞳孔變成猩紅顏色。
那雙手握住了霽摘星的手腕,姬危垂下眸,周身是極為危險的氣息:「抓住你了。」
霽摘星半站起身,剛準備開口。大概是起身的幅度,讓姬危誤以為他要退後,那雙手又更緊地握住他,姬危的唇靠過來,落在霽摘星的眉心,動作有種說不出的親昵曖昧,「我的星星。」
大概因為很久沒開口說過話,他的嗓音有些喑啞。
霽科長的身體有一些僵硬,熱度莫名蔓延起來,他緩了一下,總算沒忘記任務:「……關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秩序局?」
「願意。」
姬危回答的很快,基本上不做思考。
他說:「這次你要待得久一點。」
「我好難夢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