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戲

進門后三人組仍是坐在原來的位置，陸顯沔倒是不避嫌的直接在旁邊加了把椅子，顧蕎安老佛爺似的倚坐在上面看著夏歡。

夏歡簡單打了個招呼：「陳導好，小陸總好，我是尚娛傳媒的夏歡，這次試的是祁霜的角色。」

「嗯，開始吧。」陳昱濡頷首翻著劇本，漫不經心道。

夏歡把劇本收起看著樓然，後者像是沒聽見一般坐在原地不動。

屋內氣氛安靜的詭異，如果留意聽，能聽到其中的期待、諷刺、不安、幸災樂禍……其實好生熱鬧。

片刻，陳昱濡扶了扶眼鏡，視線從劇本中抬起，隨手推了推樓然，後者才一副剛醒的樣子起身舒了舒胳膊，懶懶道：「哎，我都快睡著了。」

夏歡：「……」

樓然拿起劇本走到中間，夏歡抬眼看著他：「演了這麼多遍，還要看劇本么。」

這話火藥味兒十足了，樓然顯然沒有預料到，眼神中稍有些訝然。

身後的陸顯沔則是直接嗨起來了，拇指食指屈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對著樓然吹了個口哨：「喲，樓影帝遇到對手咯。」

樓然望了望手裡的劇本，又抬起頭哼笑了一聲：「身為演員，背台詞只是基本功，這有什麼好炫耀的。」

夏歡不甘示弱的回了個友好又天真的笑：「不是啊，我只是覺得，樓老師您要求高，肯定是自己做的也很好吧。」

陸顯沔又哄起來：「我說樓然，你不會這麼大半天，真的沒記熟台詞吧。」顧蕎安剝了個香蕉遞到陸顯沔嘴裡，陸顯沔嘴裡嚼著含糊不清道：「要是實在記不下來千萬別勉強，一會兒打擾夏夏小姐的表演可不好。」

樓然饒有興緻的打量了夏歡一眼，夏歡握著劇本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然我們都看著劇本演吧，如果……樓老師實在介意的話。」

樓然微微勾唇，把劇本向後隨手一扔，正砸到吃著香蕉的陸顯沔手上，「那就這樣吧——不過我提醒你一下，賈謀老師的戲是不允許演員改任何一個字的台詞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想著一會兒可以臨場發揮……話說的太滿了，容易翻車。」

「樓老師您不能對歡歡姐要求太高啦，」顧蕎安安撫好了正要鬧脾氣的陸顯沔后說道，「她入行也沒多久，又不是科班出身，背不好演繹不出來這麼複雜的角色也是正常啦。」

樓然冷笑道：「能力達不到就不要把話說的這麼早，做不來就不要浪費名額。」

夏歡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陳昱濡在後面道。

夏歡將劇本放在靠牆一張書桌上，低頭靜默片刻，隨後便垂眸向樓然走去。

因她散落的劉海幾乎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卻神奇的好似能感覺到她每走一步步伐都在愈發沉重。

樓然看著夏歡一步步向他走來，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真的看到了他第一次看劇本時腦海中浮現的那個騎著赤馬的戎裝少女。

喬世彰把劇本給他的那天，他在房間里對著劇本看到深夜。他的心緊緊被陸士仉、祁霜二人所牽動，跟著他們快意恩仇、隨著他們死生悲喜。

一個演員能遇到一個自己如此認可、相信、痴迷的角色，一生中沒有幾次。

他很幸運。

祁霜……在他心中，國內女星中能演繹出祁霜的沒有幾個，她們要麼太滿要麼太少，誰都不是祁霜那種洒脫大氣又兼具少女天真的巾幗豪傑。

夏歡？更不可能是。

他在此之前如此想。

「他們要的是我，若我去了，黑狼他們興許能逃過一劫，」夏歡抬起頭來對上樓然的眼睛，「若我始終不現身，那那些把命交給我的兄弟又要怎麼辦？他們的家人又該如何？」

夏歡的眼中像是氤氳著一層揮散不盡的霧氣，不知為何，樓然的心臟就在一瞬之間爬上了辛酸，原本刻意鬆散的情緒倏然涌了上來，這甚至都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

他定了定，接過台詞：「你還不明白嗎？這根本就是圈套！你去了，日本人也不會放過他們，你這是白白送死。」

演員的成果好壞極需要對手的配合與成就，某種程度上他們像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個異度空間的角色扮演者，只有雙方都信了這個角色，才是一出真正的戲。

夏歡對於祁霜有著自己的把握，她最怕的是樓然因為私見不願意配合她的演出，那她理解、表演的再好也是白搭，幸好這人還沒有惡劣到失去職業道德的程度，這樣看來……還算是敬業吧，夏歡在這個時候開了零點零幾毫秒的小差。

「那也比親眼看著他們死強。」

「……」

「祁霜，」及到此時，樓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把夏歡當成了祁霜，他甚至開始期待夏歡離開時的那個眼神了，「你今日若是踏出這個門，往日情分便一筆勾銷，我們從此再無瓜葛。」

夏歡沒有直接甩開他的手，而是對著他深深的望了一眼，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卻始終沒有掉落，她這麼看著，想起了祁氏軍長和陸家二少相識、相知、相愛的一生，這短暫、又精彩的一生。

別了，陸二，若不是遇見我，你的人生應當何等自在，往後沒有了我，也當如此。

別了，那年梨花樹下許下的諾言就忘了吧，我看不到你說的那個平等平和的世界了，你一定幫我去看看。

等一個盛世，我再來愛你。

別了。

她的視線中完全消失了陸士仉之前，甚至還帶了一絲笑意。她要去做她該做的事了，她拚死守護的那片土地，應當載著他開往他說的那個沒有戰爭、人人平等的世界去了。她此行結局昭然若揭，但能為他嚮往的那片國度守護片刻安寧，她心裡已是歡喜。

一場戲罷，房間里空前的安靜，攝像的鏡頭還在靜謐的持續攝著，一時不知是該去拍女主角堅毅卻微顫的背影還是去拍猩紅著雙眼，很顯然還未從角色中走出的男主角，直到陸顯沔揚起手用力拍了幾下打破了這片平靜，男女主才低頭抹去了眼角的濕潤，回歸到正常的21世紀中來。

顧蕎安原本覺得自己完全演繹出了一個征戰沙場、大氣蓬勃的女將形象，直到看到夏歡這一段，才恍然理解了祁霜這角色的細膩之處，心裡也不禁暗暗驚了一下。

但看到陸顯沔竟然當著她的面給夏歡讚揚，頓時就有些不樂意了，猛地收回了挽著陸顯沔的胳膊，嬌嗔的瞪著他，陸顯沔忙去哄她：「蕎蕎也很棒，蕎蕎最棒了，我就是捧捧場，捧場嘛。」

夏歡深吸了一口氣，從門口的位置走回來，微微欠身謝了個幕：「謝謝陳導。」

她這麼望過去，才發覺陳昱濡的眼眶也有些紅了，樓然卻是在演完后一直背著自己站著，看不出什麼反應。

陳昱濡清清嗓子道：「好，演的不錯。」

「謝謝導演。」夏歡又輕鞠了個躬。

「剛剛想起來，你和賈謀是一個公司的吧。」陳昱濡翻著夏歡的資料看著她。

演員一般隸屬娛樂公司，編劇通常自由創作或有專屬編劇公司，很少有簽影視模特性質的娛樂公司的。但「賈謀」這個身份夏歡無法直接真人拿出來談判合作，很多事情都需要庄姐出面，庄姐又是「夏歡」這個身份的經紀人，若是用來給「賈謀」當皮，又有點說不過去，所以乾脆直接以兩個人的身份在尚娛簽了經紀約。

夏歡快速思索著這個過程中自己應該沒做什麼掉馬的事吧，遲疑的點了點頭，陳昱濡又問：「來之前賈謀給你講過戲了？」

「沒有沒有，」夏歡忙否定道，「我們雖然是一個公司的，但他這人神秘，我們老闆都沒見過的，怎麼可能給我講戲呢。」

自己給自己講戲？這確實沒有過，不算撒謊吧……

「那你角色把握的挺不錯的，至少這一段，在目前的幾人中，是最好的。」陳昱濡不吝讚美。

「幾人」之一的顧蕎安聽著這話心裡雖然不太舒坦，但也不好在導演面前發作，只能暗暗的向夏歡遞了個不深不淺的白眼。

「那行，今天就先這樣，你先回去，等到有了結果我讓小吳通知你。」

這場戲已過了有一段時間，夏歡表現如常，實則卻還沒有真正的從戲里走出來，直到關上門的那瞬間看到門口迎著她的庄姐，那滴始終隱忍著的眼淚才落珠般的連串滴了下來。

她趴在庄姐肩頭抽噎著，庄蕎安哄小孩似地拍著她的肩安慰著，夏歡的目光卻再次搭上了那個房間。

真是過分，竟然有那麼好長的一段時間覺得樓然就是適合陸士仉這個角色的人。

夭壽了，這是不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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