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隔日清晨,縵縵又趕著寅時前起床,抱著劍蹲在黎璽的宮院外時,內心其實是有點惴惴的。
昨日她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給尊神甩了回臉子。當時不覺怎樣,夜裡蓋著被歇下后,卻是開始后怕了。
萬一黎璽一個生氣不教她了,想收回自己鑄的劍了,想取回渡給她的神力了,該如何是好?
縵縵抱著被子想了一夜,最終得出一個念頭:神力可以還,劍卻是萬萬不能給的!贈了人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就如同她被人誤會了一番,也不能去天君那兒取回浮光錦,是一個道理!
不願離去的彎月還掛在天際,宮內一片靜寂,縵縵小心翼翼地拎著裙擺跨進門,直接進了結界。
不想,結界里卻只余茫茫大漠,而沒了窮奇蹤影。
「不會吧!尊上竟當真如此記仇?」縵縵瞪圓了眼,十分無語。不過是頂撞了一兩句,話說重了些而已,竟就真的不教導她了?這也太記仇了吧!
正抓著頭髮懊惱時,一聲熟悉的獸鳴聲在結界里響起,縵縵心中一喜抬首望過去,笑意瞬間凝在嘴角,握著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她幾乎只遲疑了一瞬,就凜了眉目提劍飛過去。
窮奇獸身前的土地上,雪芙鬢髮散亂跌坐著,身上絹紗裙子也碎了幾處,混著血污,說不出的狼狽凄慘。
縵縵對著窮奇刺出一劍,趁它躲閃的時機,一把抓住雪芙的手腕將她向後扔出。千鈞一髮之際,她居然還有閑心在想:此時雪芙的樣子可比她那日狼狽多了,也算找回來前日那丟臉的場子了。
至於雪芙為何會在結界內,她此時無瑕細想,因為窮奇已經張開血盆大口沖她來了。
她與窮奇打鬥了幾日,各自添了多少傷姑且不論,但除了那日各玩了一次火,總的來說尚算平和,互相牽制著,權當打發時間了。
這天狐族公主真是好本事啊!竟然真的將這上古巨獸惹惱了!
縵縵堪堪下腰躲過合著腥風的利齒,身體向後滑出的瞬間順手抹出一劍,在窮奇堅硬的下頜上劃了道不深不淺的傷口,更加惹惱了窮奇。
它原地跺了跺前肢,嘴巴開合間隱有煙氣噴出。
「不好!」
似曾相識的情形讓縵縵頓覺不妙,轉身往雪芙跌坐的地方跑,奔跑間少女的身形消散,雪白巨鳳破空而來,幾乎才合攏雙翼將人護在身前,炙熱的火焰便破空而來,砸在她羽翼上。
熊熊烈火消弭與雪白羽翼上,除了嗆人的煙氣,竟是一絲痕迹也未留下。
雪芙被巨幅翅膀籠在裡面,看不清外面情形,可聽著窮奇的嘶吼和刺鼻的濃煙,她亦知道情形不妙。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臉上遍布淚痕,卻還是咬著唇推了推護著自己的巨鳳。
「小神女,你別護著我了......」
縵縵恍若未聞,待火焰稍歇,驟然轉身飛過去,用鳳凰原身與窮奇獸斗在一處。
方才她急怒攻心,若不是惦記著尊上說不讓用火,她恨不能一把火活烤了它。今日拖著個受傷的雪芙,她不敢託大,只想著速戰速決,早點擊退窮奇。
結界是黎璽所設,非他不能控制。若想出去,除了她自己受傷或窮奇敗退外,只能等黎璽親自解開。
可瞧著今日如此大的動靜都沒驚動黎璽,縵縵猜想他應是不在宮中。可這一大早,他會去哪裡呢?
魔神復生以來,三位尊神達成共識,每十日輪一人坐鎮錦屏山。南曄尊神前兩日才歸,清櫟尊神便趕去值守了,難不成他是去探望清櫟尊神了?
恍神間,窮奇一爪子拍過來,利爪劃破巨鳳肩處,留下四條血溝。
雪白的巨鳳哀鳴一聲,飛速騰空而起,雙爪微勾,指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直奔窮奇脊背而去,留下兩排血溝。
左右各四,對稱的很。
照理說,縵縵即使不化成原身炙烤它,拼著畢生修為,用上鞭子和短劍,雖可能搭上自己半條命,但斬殺它也不在話下,但一來為練劍、二來她估摸著這窮奇是尊上所養,幾乎不下死手。
如今因為顧忌雪芙,她已經化作原身打鬥,但到底也未下狠手,顧念著莫真的殺了尊上豢養的寵物。
現下她滿心就期盼著黎璽能快點回來,解救他們出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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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璽一隻腳剛踏入穹蒼宮,便立即凜了眉目,瞬間移動到自己宮內,揮手破了結界。
雲霧散去的瞬間,兩道纖細的身影自半空跌落。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近旁鵝黃色的身影,將人穩住,卻在抬眼的瞬間怔住。
揚著臉、泫然欲泣望著他的人,是雪芙!
幾步之外,縵縵撐著地爬起來,撿起地上的劍握在手裡,捂住肩上幾道留著血的爪痕,呲牙咧嘴地抱怨:「尊上,您大早上的到處亂跑什麼呀!再晚一會兒,我可就護不住這位公主殿下了......」
她眼神掠過黎璽握著雪芙胳膊的手,幾未停頓地飛快撇開眼,輕嘶著往外走。「我要回去抹點葯,也不知這窮奇愛不愛乾淨,爪子里會不會藏污納垢......」
黎璽倏然鬆開雪芙,兩三步追上去,擋在她身前。
「尊上?」
黎璽握住她的手腕,俯身在她肩上傷處查看一番,在看到幾可見骨的傷口時,眸色一黯。
「疼嗎?」
這一聲輕柔的低問,加之他灼熱的目光,都讓縵縵頗覺不自在。抬手拽著衣衫遮傷口,垂頭去小聲道:「您......不礙事的,只是些皮外傷......」
她一向皮實,受的傷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只從到黎璽身邊算起,也是傷了多次,比這嚴重的時候也有。之前尊上也只是冷眼瞧著,偶爾還嘲諷一番,怎麼今日竟如此關懷她?
這實在是讓她有些受寵若驚,說話的語氣里不自覺地也帶著些驚喜。「尊上,您怎麼忽然如此關心我?」
她這無心的一問,卻讓黎璽的眉目愈沉,凝視著她忽然問:「為何捨身救她?」
方才落地時匆匆一瞥,他便瞧得真切。半空中與窮奇打鬥的巨鳳,一直牢牢地將狐族這個丫頭護在身後安全處。
不止黎璽,幾步外滿身血污的雪芙也盈盈望過來。
縵縵舔了舔唇,不假思索道:「她是九尾天狐族的公主,又如此嬌弱,我自然該護著她啊!」
雖說兩人不投緣,她往日也瞧雪芙不順眼,但當時的情形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黎璽回首淡淡晲了雪芙一眼,再轉回頭來時眸中已泛起柔光,抬手在她發頂揉了揉,輕聲道:「你自己難道不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了?」
我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縵縵張口欲辯,黎璽卻目光幽幽地鎖著她,繼續問:「她是一族公主不假,可你身為戰神之女、鳳族嫡系子孫、龍族公主之女,身份哪裡比不得她?」
話不說這麼說的啊!縵縵瞪圓了眼:「生死攸關的時機,自然是能者多勞,還能先比一比誰的身份更低,先派出去送死不成?!」
她說得極認真,又急切。
黎璽望著她沾著兩三滴血跡的俏臉,忽然揚起嘴角笑了。
「您笑什麼?我說的難道不對嗎?」縵縵有些摸不著頭腦,見他越笑越開懷,莫名地脊背發涼。「您莫不是最近勞累過度,傷了腦子了?早些歇息吧!我要回家去了!」
黎璽未再阻攔,在人走後嘴角笑意仍絲毫未減,轉身旁若無人地進了寢殿,闔上門扉。
找到了多日來困擾自己的答案,他怎能不開懷?!
他忽然間堪破,原來他鐘情之人拋卻身份、除去外貌,仍是招人喜歡得緊。這樣至真至誠的她,叫他怎舍放手?怎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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縵縵借著這一點皮肉傷,又賴在家裡躺了一日。
九重天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幾乎她才歸家,受傷這事兒就傳了開來,探訪的人一波接一波。
先是天君的僕從送了幾份上好的靈藥、補品來,而後狐后攜著雪芙情真意切地來道了回謝,又小坐閑聊了一會兒。
離別時狐后提及稍晚些就要回青丘,這讓縵縵頗覺意外。
「怎的不多住幾日了?」
她早瞧出雪芙對尊上的那點心思,眼見著尊上也對她稍假辭色,隱隱有欲成的可能,不理解為何雪芙不趁熱打鐵,離開九重天。
雪芙神色一黯,垂首輕聲道:「穹蒼宮無我的位置......」
這是什麼話?
縵縵不解:「穹蒼宮佔地如此廣,閑置宮室更是多不勝數,怎會少了你的住所?」
尊上雖矯情又任性了些,但既然已允許人住進來,斷沒有虧待的道理呀!
「我是說......」雪芙站在門外,目光悠悠地望過來,帶著幾分委屈、幾分不甘,啞著嗓子道:「那裡已經被你佔滿了......」
她說完眼裡已經泛起淚光,挽著狐后的手轉身下了台階,頭也不回地走了。
縵縵站在門裡望了會兒,揉著頭髮躺回床上,摸不著頭緒。她前些日子搬東西時,應該沒落下什麼呀!
她們母女二人前腳才走,後腳白間又來了,翹著腿坐在床畔小矮凳上,下巴一揚指著桌案上的幾個托盤,賊笑著問:「天君送來的?」
「的確......」縵縵慢了半拍才覺出不對勁來。「你這個笑是怎麼回事?天君送的有什麼問題嘛?」
白間翹起的腿得意地晃了晃,笑得更加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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