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兩位尊神來了,方才那些家長理短、說親拉媒的閑話自然是不能提了。
「尊駕身體尚未恢復,就親自登門為我這侄媳婦瞧病,當真是慈悲心腸,我闔家感激涕零。」讓出主位的澤蕪上神臉上掛著雍容的笑,風韻猶存的臉依稀還能瞧出年輕時的盛美模樣。
褚幸:「......」姑姑怎麼上趕著,把自己該說的話都搶了去?
不過不重要了!他現在所有注意力都在琳苑尊神身上,看她姿態閑適地給妻子搭著脈,眉頭都沒皺一下,心裡沒來由地鬆了松。
廳內二位尊神和澤蕪上神坐著,和被瞧病的洛尤公主搬了個凳子坐在琳苑尊神身側,其餘人都是站著的,褚幸上神擔憂妻子,已經跑到她身邊站著去了。
縵縵也是一顆心提著,悄悄湊過去。
黎璽和琳苑並排坐在主位,但琳苑身邊擠著她爹娘,縵縵猶豫了下,還是慢吞吞地走過去,站到離黎璽稍近的桌旁,伸著脖子從側面瞧。
「主魂不穩、七魄皆浮。」琳苑尊神收回手,悠悠嘆了聲。
這是一個神族將死之兆。
即使早就大概猜到,廳內眾人還是默了默,誰也沒有開口。
縵縵身側的手倏然握緊,指甲摳進掌心仍不覺疼。「那......可有法......」
話一出口,都帶著顫音。事關母親生死,她怎能不緊張?
身側若有似無地一聲輕嘆,下一瞬縵縵微涼的手被溫暖的大手覆住。那隻手纖長的指尖輕柔地拂開她的手指,指腹安撫般地揉了揉她的掌心,再反手緊緊握住。
縵縵:「......」
驟然而來的溫暖和撫慰,竟惹得她心底一軟,眼眶發酸。
她站得挨著黎璽,兩人交握的手在里側,廳內諸人都瞧不見,可坐在黎璽下首位置的澤蕪上神,卻是一抬眼就瞧了個真切。
「啊!!」是不是年紀大了,眼花了?!
廳內極靜,澤蕪上神這一聲輕呼就顯得尤為突兀,惹得所有人都瞧過來。
縵縵回頭瞧了眼,看到姑祖母驚疑萬分的眼神,順著她的目光下移,看到自己和黎璽交握的手,趕緊一把甩開,往旁邊站了半步。
黎璽:「......」壞事的老仙母!
所有人都瞧著自己,黎璽尊神刀子一樣的眼神也警示意味十足,澤蕪上神慌忙掏出帕子擦著額上細汗。「哎喲,年紀大了越發不經事兒了!一聽說侄媳婦兒......這心裡頭不落忍喲!」
陣奚山眾神仙:這還是平日里冷漠果決的當家仙母嗎?!
褚幸卻是當真了,連連勸慰:「姑母,您別擔心,有琳苑尊上出手,定會有法子的!」
琳苑尊神清凌凌的眸子自黎璽手上劃過,朝縵縵看過去時,眸中盈起些溫暖,輕柔開口:「別怕,有我在呢!」
縵縵心底一松,立時便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禮。「多謝尊上!」
褚幸和洛尤見狀,也趕緊作勢下拜。
琳苑微抬手,褚幸和洛尤的身子就僵住,被一股勁力托著再拜不下去了,只好起身微微福身。「多謝尊上!」
琳苑尊神微微一笑,心底卻是輕嘆:從小五這來論,往後這夫妻二人的禮是受不得的了。
「雖然逆天改命乃違逆天地的事兒,但此事我既已應了黎璽,就斷沒有不管的道理。」琳苑抬手撫了下鬢角散落下來的長發,盈盈起身。「不過,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此事沒有萬無一失之策,若失敗便是立時喪命!」
「若仍用雪魄丸續命,或許還能維持個百十年。若失敗,則是半日光景也無。個中取捨,還需你們自己定奪。」琳苑說完,徑自離開。
身為醫者,她見慣了太多生死,卻始終無法做到心若磐石。
「夫人......」褚幸滿眼掙扎,望著自家夫人慾言又止。
經歷了最初的惶恐,和被病痛折磨的苦楚,洛尤反倒看開了,她偎進褚幸懷中,嬌艷的臉龐上儘是堅定。「我想試一試。若能成,還能偷得往後餘生相伴!若不成,也好過終日惶恐、病痛渡日。」
褚幸:「好!聽你的!」
他的夫人,向來是不若外表般嬌柔的。何妨一試?大不了他也自戧陪她去了便是!無論生死,他總會陪著她的。
夫妻伉儷情深,感人肺腑。
滿堂年輕神君神女們無不艷羨感懷!神族歲月悠長,誰不期盼著能得一真心相許之人,共同游遍萬千凡世、白首相攜。
不知是哪個眼窩淺的小神女啜泣著感慨:「我若也能遇到如表叔這般從一而終的神君,就是死也無憾了!」
是啊!哪個待字閨中的神女,不曾有過此等期盼呢?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一句多麼簡單的話,卻又多難做到。
不僅年幼神女們,就是澤蕪上神也失了神。
她生來尊貴,後來許給了陣奚山神君,最初幾萬年也是郎情妾意,有過些好時光的。後來......卻是相看兩厭!
有多少深情能抵得過歲月的磋磨呢?
「從一而終......」黎璽忽而一笑。
滿室通明燭火里,上首神君一笑間容顏絕世,傾覆人心。
黎璽無視神女們懷春的炙熱目光,漫不經心地垂眸把玩著手中玉扇。
縵縵心裡百轉千回,一時也是無言。
一心人,到底難不難?
她與眼前之人,中間隔著數十萬年悠悠洪荒,隔著無數不曾參與過的歲月,隔著太多神女們熱切的心事。
她一向敢作敢為,在□□上卻一直戚戚惶惶、畏首畏尾,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卑」字。
他的位置太高了,她很難有自信,與他比肩。
清櫟尊神不必說什麼,不必做什麼,單單站在面前,都讓縵縵無處可避。她就已經自慚形穢了!那些他們相伴的悠長歲月,自己都不曾參與,無法了解。
若日後當兩人之情公之於眾,自己能否抵得住悠悠之口,扛得住壓力呢?所以,她惶然,退卻!
這些,黎璽又怎能從無察覺呢?所以他一步步退讓,不逼著小姑娘太緊,給她時間和空間,學會適應和接受。
但這不代表,他會放手。
「先前來時,聽了一字半句......是在給縵縵相看人選?」黎璽若含霜般清冷的眸光自廳內劃過,打量著年輕俊朗的陣奚山神君們。「唔!倒是長得都挺齊整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這是夸人的話?
「我最愛瞧熱鬧了,你們接著議論,我也幫著參詳參詳。」黎璽勾唇一笑,手中玉骨扇一下下敲打著扶手,聲音清脆。
尊神的坐姿是閑適的,敲扇子的動作是輕緩的,就連嘴角都是掛著淺笑的,小神君們卻是膽戰心驚,都不敢抬眼瞧他冰冷的眼。
聽說這位尊神劍一揮,就能盪盡四方邪祟,連魔神都被斬於劍下,他們這些半吊子閑散神君,怕是都不夠給劍靈塞牙縫的......
澤蕪上神又掏出半濕的帕子,默默擦汗。
褚幸倒是來了興緻,指著最前方的大堂侄推介:「這是我姑母的嫡長孫,將來要承襲陣奚山神位的!和縵縵年紀相仿,也上進!」
被指著的神君被黎璽嗜血的眸一掃,立即一激靈竄到牆角,額頭杵著牆直揮手:「不成不成!我前些時日與山下蛇窩的小姑娘有了私情,正要奉子成婚呢!」
褚幸:「??」宴席散了扶我回來,信誓旦旦說對縵縵一腔熱枕,要娶縵縵做陣奚山當家主母的不是你?!
沒關係!還有備選的!褚幸手往旁邊挪了挪:「這是我二表兄家的長子,母家是享譽一方的水龍王,算得上富足!」
「不成啊!」被指的神君也跳起來,衝到自己哥哥身邊,同樣頭杵牆悶聲道:「我外婆家就要搬家了,不在那處水澤過活了!啥啥都剩不下啦!」
褚幸:「??」這小子!宴席上還說要築水晶殿嬌養縵縵呢!
褚幸:「我三表姐家的幼子,生得俊俏不凡......」
牆邊自閉團又添一名新神君:「我對鳳凰毛過敏,會起疹子毀了臉的!」
褚幸:「我小表妹家的兒子......」
默默去面壁的小神君:「我要皈依佛門!」
一番下來,竟只剩下了龍族的小旭華。
奶娃娃正偎在母親懷裡吃乳酪,口齒不清地搖頭晃腦:「姐姐年紀太大了,我不要!」
縵縵:「......」小表弟沒眼光!
一群膽小如鼠的東西!也不知之前都是誰圍著她獻殷勤來著?縵縵瞪了眼面壁的一排表兄弟們,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跺跺腳跑了。
黎璽斂了笑,總結髮言:「都拾掇好行裝,送軍營歷練去。」
面壁的一眾神君:「!!!」
一直到送走黎璽尊神,面壁的神君們才敢哭喪著臉,找澤蕪上神訴苦。
「祖母!尊神那眼神太嚇人了,我總覺得那扇骨會飛過來,敲碎我的頭啊!」
「祖母!我不想去軍營啊!聽說那裡的人打起架來不要命,我這如花似玉的臉要是花了可怎麼辦?」
此起彼伏的哀怨聲中,洛尤公主推了推褚幸的手腕,輕聲問:「你何時知曉的?」
「這......」褚幸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也不久。」
他雖是粗心了些,但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還是看在眼裡的,若說沒有疑心是不可能的!讓他能確認下來,還是方才尊上那一拉手。
他的角度站得好,偶然一撇竟瞧見了,當下心裡真是五味雜陳,既憂且喜。
喜的是自己寶貝閨女挑來挑去,挑了個世上最好的。憂的是,這以後可怎麼論資排輩兒呢?
要給尊上當岳丈了?這事兒......驚悚中帶著點竊喜,憂愁里添著些釋然,當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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