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你......」清櫟趺坐在地,仰頭望著步步走近的身影,心中凄切遠勝驚懼。「你竟要對我動手!我可是與你自幼相識、相伴長大啊!這三十幾萬年的情分......連一個相識數月的姑娘都比不過嗎?」
「清櫟!」黎璽劍尖指著她,低垂的眉眼中半分溫情也無。「當初若不是你想搶頭功,獨自一人去挑戰魔神,琳苑和牧雲怎會為救你而賠了命?南曄又怎會因為擋下致命一擊,傷了元神修為折損?我當日不殺你,只因琳苑至死都在保護你......」
清櫟顫抖著伸出手握住劍尖,一點點收緊手指,鮮血很快就順著劍身流出。「我們五人從小一同長大,明明我比琳苑美、比她仙法有成,你們三人卻處處都寵著她。若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我怎會甘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拼一個功勞!」
「因為你在意的,從來都不是血脈親情、不是相伴成長的情誼!」對這個自幼看著長大的師妹,南曄內心十分矛盾,既惱她行事狠絕,又盼她早日歸善。「你時時都在爭在計較,妄圖將一切喜歡的物件兒都據為己有,包括小五......」
南曄走至兩人身側,抬手覆住黎璽握劍的手腕,運了神力迫使他收手,這才上前一步擋著兩人中間。
世人皆道他冷峻,殊不知小五表面上懶散隨性,實則是最狠的。方才劍上附著的神力,足夠要了清櫟的命了。
但南曄也知道,他不會真下殺手。不為別的,只為父神那日收養的恩情,和十數萬年循循善誘、視若親子的教誨。
若不是知黎璽至深,琳苑又怎會順從地離開,任自己的妹妹性命垂危。
可清櫟一次次的作為,又如何對得起父神的教誨,和他們屢次的原諒,南曄雖還願護著她,心裡卻是連最後一點的情分也耗盡了。
「清櫟!」黎璽揮劍,斬斷清櫟鬢邊散落的一縷枯焦長發,勾唇清冷一笑:「斷髮以代,你欠琳苑、牧雲,和我家小姑娘的,便都一筆勾銷了。你我之間前塵往事、親人之誼也盡數斬斷,再見便同陌路,不必停留問候。」
清櫟眼中大滴大滴的淚滾落,流著血的手摁住自己的心口。「你怎能!!怎敢要與我陌路?!我是你的師姐啊!你那麼小的時候,我就時時陪你伴你寵著你的!那些並肩作戰的情誼,相伴闖蕩的日子,你都盡數忘了嗎?我知道你們都看不慣我陰狠,可我為了什麼呢?我只是怕失去你啊!我若不出手,你就要被縵縵那丫頭搶走了!!」
清櫟爬過去,伸手要去抓黎璽的袍角,被躲開后更是泣不成聲:「我愛你啊!愛了你數十萬年,這世間有誰比我更懂你,更適合伴你終老?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被搶走,再無希望啊!你知不知道,每每看到你眼中的柔情蜜意,我都心心念念著想親手殺了她。好讓你也用這樣的眼神來看我,哪怕就一眼......我也知足了......」
「你永遠不會知足!」黎璽收了劍,向旁邊走出十幾步蹲下,從沙中摸出幾截段鐲和小金鈴,珍而重之地包在帕中塞進衣襟,身形消散在原地。
「別走!!」清櫟瘋了樣嘶吼,掙扎著要追出去,卻因傷勢太重,狠狠砸在地上。
她數十萬年來的維持的尊神儀態,今日都散盡了,卻是渾不在意,轉頭哀求著南曄:「大師兄!你快把我把小五帶回來!他最聽你的話了......」
南曄撇開眼,嘆了聲后也匿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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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畔氣候溫暖宜人,就連海浪都是溫柔繾眷的,閃著粼粼波光自海中湧來,輕緩地覆住細軟的沙灘后,又點點退去。
金黃的沙灘上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了棵梨樹,枝葉繁茂非常,樹下還立著個精美的白玉四角亭。琉璃瓦頂閃著七彩瑩光,杏色的帷幔伴著雪白的花瓣,在空中飛舞飄拂。
一位眉目俊朗氣勢尊貴的白衣神君,正坐在亭中石桌旁,垂眸忙碌。
纖細的一彎金色,捏在他骨節分名的手指上,另一手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枚小金鈴墜上去。做完這些,他好似鬆了口氣,才鄭而重之地將金鐲放進旁邊鋪著錦緞的扁盒,握在手中抬眸望著雲端霧氣繚繞中的金色殿宇,目光沉靜。
縵縵被抬進鳳族三日,他就在這兒守了三日。
這三日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餘下的只等她醒來。待她醒來,他定要時時寵著護著,再不讓她身陷危難。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給她半分傷痛,包括他自己。
幾隻幼齡的小鳳凰湊在一處梧桐樹下,借著粗壯枝幹的遮掩,偷偷瞧他。
黎璽掃了一眼,瞧見那幾個屁股后還支出幾根尾羽,定是才幻人形不久的半大孩子,眸光軟了軟。
她小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可愛。
很多不甚清晰甚至完全遺忘的往事,這幾日隨著心情竟一點點憶起。那時她大概也才百歲的樣子,隨褚幸夫婦入九重天參加桃花宴,半會兒都坐不住,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瞧熱鬧,瞧見他案上吃食比旁處精緻,幾步跑過來對著他行了個禮,軟著聲音說了句「尊上,奶酥吃多了牙疼,我幫您分擔些吧!」,就把那盤奶酥抱跑了。
記憶中稚嫩的童顏與如今的姣美臉龐漸漸重疊,五官和氣質都沒什麼大變化,只不過從一個歡鬧的小輩兒,變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他這一生,除卻過去十萬年對琳苑和牧雲神隕的遺憾,便再無其他執念。如今,他有了另一個執念:與她相伴,長長久久地相守,直到生命的盡頭。
如血的殘陽落到海的另一邊沒多久,褚幸就急匆匆自結界內跑出,幾步趕至亭前。
黎璽出了亭子,迎上去問:「如何?」
褚幸抹了把額頭的細汗,露出個疲憊卻放鬆的笑:「人雖還未醒,但好歹火是熄了。」
「那就好。」黎璽焦灼了幾日的心稍放,又問:「傷得可重?」
「這倒是沒有!不僅沒添什麼傷,還把那日打鬥時受的傷一併治癒了。不過卻也是十分兇險,幾次都險些丟了命,昨日夜裡火勢最猛烈,把躺著的梧桐樹枝椏都燒斷了不少,我與長老們都近不得身了......」褚幸頓了下,才面露糾結道:「後來,是她祖父親自用鳳族秘法給救下了。」
昨夜子時前後,縵縵突然凄厲尖叫痛苦不堪,幾位長老和族人們想盡了辦法也不能緩解。就連褚幸自己,也是無法靠近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烈火焚身、痛苦掙扎。
眾人已經開始商議,顧不得什麼規矩秘聞了,要出結界來尋黎璽進去幫忙。
才商議完鳳族帝君就到了,用上代女帝君神寂時遺留下來的隕丹救下縵縵,才好歹熬到涅槃之火自行熄滅。
幾乎一安置好縵縵,褚幸就出來報信了。
「說來實在是大不敬,竟讓您在島外等了三日,現在才來請您進去。」
黎璽捏了捏眉心,緩解連日來不眠不休又心驚膽戰的疲累感,才抬手按了下褚幸的肩:「今次之事,你與鳳族再想涇渭分明,怕也是不能夠了!既如此也不必糾結,隨心就好。」
「是!」褚幸習慣性地拱手,身子鞠下去一半,才猛地回神,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多少萬年來養成的崇敬和習慣,一朝一夕間是改不掉的,以往不覺如何,如今竟是連行了禮都彎不下腰去了。
黎璽也怔了怔,眸色幾動后,略側過身去。「我先不進去了,還有些事趕著要辦,明日再來。」
「......哦!」褚幸面無表情地應了聲,直起腰來。「那您慢走!」
待黎璽身影隨著亭子一起消失在原地后,褚幸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憂愁地蹲在沙灘上,托著腮望天。
招女婿果然不能找地位太高的!不好拿捏!
換一個人,他非得按著那小子的頭,湊到女兒床邊去噓寒問暖,可這位......除了恭敬道別,還能怎麼辦?
今晚月亮又亮又圓,果真是個好日子。
女兒度過鳳族一生中最大的劫難,夫人又眼見著續命有望,可不是好日子嘛!不止今天,往後的每天,都會是好日子的!
可褚幸萬萬沒想到,隔日也是個極其好的「好日子」!
第一樁好事,是縵縵在天光方亮時就醒了。
第二樁好事,是黎璽尊神拖著兄姐:南曄尊神、牧雲尊神、琳苑尊神,並著領隊的白戎上神,一塊兒來鳳族了。
白戎上神身後跟著的,是兩隊惦著腳都望不到盡頭仙女、仙使們,有端著的、有舉著的、有幾個合抬的......反正就沒一個空著手來的!
「......這是?」褚幸心裡不斷勸自己:不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樣!
還未自我催眠完,琳苑尊神已溫和接話。「給我家小五提親。」
被強拉來撐場面的牧云:「哼!」說了不準在他之前成親的!要不是現在打不過這小子,他非卸了他胳膊腿,塞進冥界最底層幽閉去。
鳳族諸人:「???」
褚幸:「???」
被二位長老攙扶著的鳳族老帝君:「快把我扶穩嘍!」
上上次醒是知曉自個兒不但有了個兒子,還添了個孫女;上次醒是見了自個兒的孫女一面;這次......就見到未來孫女婿了?鳳族帝君頓時覺得自己堪稱人生大贏家、睡覺小能手!一覺一段人生大逆轉!
昔日恭敬叩拜、高高在上的那位,要給自己當孫女婿了?刺激得老帝君都想趕緊回去鋪被褥,再睡一覺了!
鳳族神宮前,兩方人馬都僵持在原地,久久沉寂。
褚幸頂著鳳族人探尋的目光,不自在地往旁邊的華嶼身後退了半步。這事兒,他自己也未能完全適應呢!
「喲!怎麼這麼熱鬧?家裡有人要成親了?」嬌俏的女聲陡地響起,下一瞬窈窕的身影就自殿內走出,揚著笑臉跑到近前,惦著腳瞧望不到邊的送聘隊伍。
「大手筆啊!這是哪座山哪家府的啊?出手如此闊綽!」縵縵美眸中儘是笑意,負手走近為首的南曄和黎璽。「二位神君如何稱呼?今日下聘的是誰啊?」
黎璽自縵縵出現,就不捨得在移開眼,再見到她如花的笑靨,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眸中盛滿柔情,上前半步,欲去握她的手:「是我......」
「啊!」縵縵驚呼了聲,急切地湊到南曄跟前,眼含熱切地問:「那公子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在家中行幾?上下有幾個兄弟,將來能繼承多少家業?如果成親的話......」
縵縵說著,伸手一指送聘的隊伍:「能有這聘禮一半多不?」
黎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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