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鎮長頂著彌勒佛的大肚子,頂著彌勒佛的一臉笑,站在了講台上。
開場白是那句很經典的話:「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諸位學子想先聽哪一個?」
眾人舉手投票,全票先聽壞消息。
嗯,大家心理素質普遍強,沉得住氣,懂得先苦后甜。
然後一整個上午,齊淵學堂陰雲慘淡,氣氛凝肅。
外面下大雨,每個人的臉上下小雨。
大家背地裡乾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全被當眾抖落出來。
高貴的白狐往堂妹的臉上糊過牛屎。
孝順的灰狼誆過奶奶的錢。
溫柔的紅腹錦雞抓傷過同窗的臉。
仗義的黃牛背地裡輕薄過兄弟的初戀。
憨厚的棕熊偷著去喝花酒。
勤勞的蝴蝶去挖過別人家剛釀好的蜜。
剛正的梅花鹿偷過別人家的褻褲。
就連最怕事的刺蝟,也打劫過比他更小的刺蝟。
……
還有大家齊心協力去牽鎮長家的肥豬,河邊搭了個火架子烤得流油。
諸位學子恨不得頭上垂下三尺白綾,伸脖子踢凳子死了乾淨。
更有,這些惡行要裝訂成冊,人手一本。要被鎮長親自送到家長手中。
不用說,肯定得挨一頓胖揍。
鎮長好陰險,明明是只猛虎,卻偏偏披上橘貓的一張皮,害他們掉以輕心,小辮子被輕易抓了去。
眾多學生中,唯有三人未被點到名字。
泠汐,青黛,還有山月。
泠汐是男學生中的典範,青黛是女學生中的典範,都是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全方面發展的好根苗。
山月很納悶,她明明偷過鎮長家的老母雞啊,也烤得流油啊。鎮長為何隻字不提,待她這般與眾不同。
山月害臊了,於是舉手站起來,「鎮長,我要舉報,舉報自己。」
……講台上的夫子一拍腦門,到手的點翠簪飛了呦!
……講台下的泠汐捂心口,他的一片苦心怕是要白費了呦!
山月見大家都屏住呼吸望著自己,離得最近的青黛悄悄拽她袖子,偷偷對她搖頭,她一時不敢說真話了,支支吾吾半響,「我我我舉報自己今日早上沒洗臉……」
「嘁!」同學們發出一致的唏噓聲!好失望啊,多一個人陪著受罰也算是一種安慰。
鎮長順暢了氣,泠汐安了心,青黛露出讚許一笑。
鎮長:「咳……山月啊,你這個不講個人衛生不算啊,不在惡行之列。你安慰同窗們的心,大家都感受到了啊,請坐吧。」
山月更臉紅了,忐忑不安的坐下去又蹭得站起來。
所有人的心又被吊回嗓子眼。
山月出了一身的汗,手指頭攪在一起,「鎮長,我忍不住了,我要說實話了。對不起,前不久我親眼看見你偷白爺爺的葯,好大一包枸杞子,你要不要也給自己定個惡行小冊子啊,還有要不要告訴自己的家長啊。」
「哇!」同學們爆發整齊一致地驚呼聲。
這小山月真是老天賜給的驚喜。
驚的是鎮長,喜的是諸位被罰的學子。
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鎮長未以身作則,難怪她們這些小輩們學不好。
如此這般,要麼將眾人罪行一筆勾銷,要麼大家一齊受罰,不信鎮長會自己罰自己。
鎮長青鐵著一張臉走到山月身邊,鄭重而小心地說:「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哦,不,說反了。你家白爺爺不是去青丘國都的太陽集會去了么,要許久方可歸來。那包枸杞子是借的,白澤君回來,我定奉上靈石。」
都怪他夫人,閑自己氣色不好,讓他向白澤君討個美容養顏偏方。當時白老頭不在,不能對症下藥,葯架子上瞄了一圈,他選中一包枸杞子。
「可之前的夫子教導我們不問自取視為盜也,既然白爺爺不在,鎮長未得主人允許便拿走了藥材,不就是偷盜行為么?」山月剛說完,學堂內響起熱烈的掌聲。
鎮長氣得吹鬍子,要不是看在那點翠簪的份上,這一腔孤勇口無遮攔的毛丫頭一定給她好看。
堂內的掌聲經久不滅,鎮長的忍耐性到了極限,「山月,我再給你最後一次說實話的機會,你認為那包枸杞子是我偷的還是借的。」
「偷偷偷偷偷偷偷偷偷偷……」山月收到了無數的嘴型。
可泠汐跟青黛一直衝她搖頭。
「這個……」山月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鎮長,我也要舉報……一件受賄之事。」泠汐祭出最後殺手鐧。
他實在不敢對那丫頭抱有希望,大不了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鎮長差點背過氣去,一個學生舉報他偷盜再先,緊跟著又一個舉報他受賄再后,到時候大家不信也得信了。
這群小東西怎的如此狡詐,一個個都不按規矩出牌,能利用他就利用,失去價值后一個勁拉他下水,他這個鎮長容易么。
「鎮長。」青黛也站起來。
鎮長臉都綠了,「你又怎麼了?」
青黛:「我想,我想去如廁。鎮長您看您說了這麼久,要不要喝點茶解解渴,我們暫且休憩一下下。」
總算還有個腦子靈光的,鎮長縷著鬍子,「大家先歇息歇息,冷靜冷靜。」
外面,雨突然收了,竹林上空彎出一道彩虹橋。趁著薄霧飛鳥,遠黛青山,朦朧氤氳。
山月被泠汐拽到學堂附近的竹林裡頭,當場劈了根老粗的竹子遞給她,「打我,二十下,狠狠打。」說著趴到一塊石頭上。
山月抱著竹棍,納悶,「為什麼?」
泠汐歪頭看她,「你若說鎮長乃是偷盜行為,待白爺爺回來,他會告你偷了他家的雞,白爺爺便會打你竹板,至少二十下。」
「可是可是這跟讓我打你有什麼關係?」
「長兄為父,我沒教導好你,理應受罰。」
山月:「……可是我不忍心打你,你看這樣好不好。」小手再對方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泠汐耳根紅透,忍,「不行,必須狠狠打,要打出血來。你若下不了手,我去叫棕熊過來,他勁頭大。」
山月趕緊拽住起身往學堂走的九尾狐,「不要。」
「那你知道該怎麼回鎮長的話了?」
「嗯,昧著良心說話就好了。」
泠汐偷笑,就知道小月亮會心軟。
兩人走出竹林,山月一臉回味的賊笑。
泠汐斜倪,「乾乾嘛……」
「九哥哥的屁股,手感好好哦,可以再摸一下么?」
九尾狐:「……」
—
齊淵學堂的上午跟下午,猶如寒冬跟盛夏,氣氛來了個極大反差。
壞消息過去了,迎來了好消息。
眾人翹首企盼,難道學堂又要放大假?還是學堂要被拆了?
鎮長清清嗓子,「好消息是,你們的新夫子到了,大家鼓掌歡迎。」
「唉……」堂下學子一片垂頭喪氣。
這算哪門子好消息,還不如壞消息。
果然是彼之蜜糖,吾之□□啊。
眾人搖頭嘆息中,門被一股香風吹開,從外頭倏地飛進個巨大睡蓮花苞,花苞泛著螢火幽光,浮在講台上空。
螢火流光飛下講台,遊盪穿梭在每一個學生身前,又漸次飄回花苞上。
諸學子幾乎將眼珠子瞪出來,這是何戲法!美不勝收!
鎮長收了收肚子,手指間轉出根竹笛,當場吹奏起來。
輕柔的笛聲中,講台上的睡蓮層層綻放,層層消散,裡頭緩緩飄下個白衣白裳的公子。
眉目如畫,墨發微揚,宛若謫仙,連靴子亦纖塵不染。落地后微微一笑,「鄙人水風,師出崑崙虛,你們的新夫子。」
「哇歐!」台下震天喧嘩,尤其女學生,個個嘴巴大張眼冒粉星星。
男同學則拍桌子敲凳子,以示羨慕嫉妒恨。
夫子不都是或干扁或肥圓或禿頂的老頭子么,何曾見到過這般俊美無儔的年輕夫子。
這顏值氣質當老師好么?真的不會誤人子弟?
還有還有,崑崙虛,那不是仙山之首么。聽說崑崙虛之上住的都是得道仙長,有斬天擎海的能耐,仙長成了他們的老師,要不要這麼晴天霹靂啊!!!
鎮長拿笛子邦邦邦邦敲講桌,「安靜安靜,淡定淡定,一群沒見識的土鱉蛋子,要掀了房頂不成。」
學生們已陷入半癲狂狀,沒一個聽得進鎮長的話。
鎮長喊破了嗓子無濟於事,水風只抬了抬袖子,整個學堂鴉雀無聲。
「我初來青丘,亦是第一次做教書先生,望眾位小可愛們多多配合關照。」
堂下響起嘩嘩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配合配合,關照關照。」
「一定配合,一定關照。」
「夫子我保證一堂課也不會落下。」
「夫子留的課業我保證全數完成。」
「夫子讓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
「對,不反駁,不敷衍,無條件粉夫子。」
「……」
鎮長淚流滿面,抱著笛子跑出去了。
他層層算計,軟硬兼施,耗盡體力跟腦力也搞不定的一群熊孩子,人家一句話不說,往那一站就搞定了。
他和水風夫子之間唯一的差距,就是一張臉。
奈何,他就沒生那麼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出來。
師生之間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后,水風開始重新安排學生們的座位。
一男一女一個桌,按個頭排列。
山月被安排到最前頭,泠汐被安排到最後頭,遙遙相望。
泠汐瞧見小月亮竟被安排和那頭猥瑣梅花鹿同桌。他站起來道:「夫子,我想換桌。」
鹿小晗心裡也十萬分不想跟山月坐同桌,有人先發聲,他也效仿站起來,「夫子,我也想換桌。」才不要和棄婦坐一起。
「哦?」水風一手按在講台上的點名冊上,「你們想怎麼個換法。」
「我想和山月一桌。」
「我不想和山月一桌。」
兩人異口同聲。
水風一臉和煦,「泠汐個子太高了,若安排到前頭恐擋了其他同窗的視線;山月又太過嬌小,若安排到後頭,怕是視線被高個子同窗擋了。你們在一起,不合適。」
接著對著台下離得最近的山月,溫柔一笑,「山月覺得夫子說的可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
又望向鹿小晗,「你不想同山月一桌對么?」
鹿小晗點點頭。
水風將靈力渡入指尖,抬指往桌子中央一劃,將一張大桌子變成兩張小獨桌,同時拉開兩張桌的距離,「小鹿學子,你可滿意?」
「滿意滿意。」新上任的夫子說什麼他都滿意。
泠汐的手指頭捏得嘎巴響:山月,水風。山月,水風。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這個風騷夫子就是沖山月來的,教書是假,恐怕挖牆腳才是真。
瞧小月亮那花痴樣,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講台。
泠汐瞧著,講台上的水風又再發騷了,雙袖一揮,每人桌前多了一顆種子。
「此乃魂夢種,睡前種下,會得一個好夢,算是夫子贈與諸位小可愛們的一點見面禮。」
眾位捧著種子又是一頓嘰嘰喳喳。
「今日先生我便不留課業了,今晚都做個好夢。明日辰時三刻之前趕到學堂,我會點名,諸位小可愛莫遲到,會有驚喜哦。」
學生們陸續走了,只剩山月還在磨磨蹭蹭收拾書包。
沒辦法,零嘴太多,灑了一堂桌。
那騷夫子又探頭過去,泠汐抖著耳朵聽清了對方的話。
「山月,莫忘了種下魂夢種,我們夢裡見。對了,千萬不要讓別人碰那顆種子,否則會失靈。」
泠汐腹誹:你這麼騷,也不怕閃了腰!
可惡的是,山月很吃他的騷,腦袋點的跟小雞啄米似得。
泠汐眉毛擰成一條線,哼,夢中幽會,不存在的。
他若阻止不了,九尾狐三個字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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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嫌故事簡單,前頭多簡單,後頭就多複雜。後面回味青丘的小生活,是大家人生中最單純快樂的時光。就好像我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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