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香
龍鬚糖。
是阿芙吃過最好吃的糖。
不過,宋辛阿芙出了一個難題。
他問阿芙:「是龍鬚糖好吃,還是一口酥好吃?」
阿芙皺著眉頭糾結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弱弱地答道:「少爺,如果我說一口酥比較好吃,你會不會生氣?」
答案顯而易見。
當然會。
宋辛輕哼一聲,手上拿著龍鬚糖的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嚇人。
「你可知這龍鬚糖有多珍貴?」
阿芙點點頭。
然後埋著腦袋,不敢吱聲。
宋辛又問:「你還想吃龍鬚糖嗎?」
阿芙又點點頭。
懇切地小聲說了一個字。
「想。」
「那是龍鬚糖好吃,還是一口酥好吃?」宋辛勾起唇,似乎對阿芙要說的答案勢在必得。
然而阿芙是個耿直的孩子。
從小婆婆就教她,做人要誠實,不能撒謊。
所以她知道少爺已經很生氣了,但還是硬著頭皮,埋著腦袋,實話實說。
「一口酥好吃......」
「好,那你去吃一口酥吧。」宋辛冷著臉把龍鬚糖收起來。
背對著阿芙躺在床榻上,開始睡覺。
阿芙委委屈屈地撅起嘴,趴到他的床榻邊問他。
「少爺,我可以......」
「不可以。」宋辛聲音冷冷的,帶著股不近人情的薄意,「你回去吧。」
「哦......」阿芙低聲應道,看了一眼外頭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心裡跟打鼓似的。
她雖是少爺的貼身丫鬟,但是少爺之前說了,夜裡不用她在這兒伺候,天黑了之後便讓她回自個兒西苑的住處。
可是現在......
阿芙不太明白,少爺到底只是讓她今晚回去,還是讓她以後都不用來了。
阿芙咬了咬唇角,看了一眼宋辛冰冷蒼白的側臉,沒敢問出口。
只是回西苑的腳步特別慢,要是婆婆知道她來這兒一天就被少爺趕回去了,定是要失望的。
阿芙走得再慢,還是回了西苑的住處。
王婆子正在洗衣裳,見到她回來,立刻仰起臉笑得滿臉褶子地問她,「阿芙回來了?餓不餓?婆婆給你熱著飯菜,就在堂屋,快去吃吧。」
阿芙心頭一酸,嘴巴一扁,跑過去往王婆子懷裡撲。
王婆子手忙腳亂地將手上的皂角細沫在身上一擦,忙接著阿芙拍她的後背,心疼得不得了,「我的乖乖,這是怎的了?有誰欺負你了?」
阿芙搖搖頭,把方才發生的事情都和王婆子說了一通。
「......婆婆,雖然龍鬚糖真的特別特別好吃,但是那個一口酥做出來就是比龍鬚糖的味道好哩!」
王婆子哭笑不得,揉著阿芙的小腦袋告訴她,「阿芙呀,少爺給你吃那般珍稀的糖,是喜歡你哩!你怎麼能說他給你的糖沒有一口酥好吃呢?」
阿芙擰著眉頭眨眨眼,百思不得其解,有板有眼地說道:「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呀!婆婆說過,不能撒謊的。」
王婆子摩挲著她額頭上的小碎發,溫聲道:「不能撒謊是沒錯,但有時候,為了說些讓主子高興的話,撒些無關緊要的小謊也沒錯呢。」
阿芙歪著頭腦,眉頭都快打結了
婆婆說得太複雜,一會兒能撒謊,一會兒不能撒謊,她的腦子都轉不過來了。
王婆子也知道阿芙年紀小,眼珠子一轉,索性說道:「那以後便是這樣,在少爺跟前,你只管說讓少爺能開心的話,撒不撒謊都不緊要。」
阿芙睜著杏兒眼,長睫輕顫,雖心頭還是對撒謊這件事有些抵觸,但還是點了點頭。
少爺總是皺著眉兇巴巴冷冰冰的,若是能讓開心一點兒的話,那她撒些小謊,也是可以的吧?
......
第二天。
阿芙一大早便捧著她捨不得吃的最後一塊一口酥,去了宋辛屋裡。
宋辛還未起,她就在荷花軟凳上坐著。
雙手放在腿上,擺出乖巧的姿態,怕吵醒少爺,她便安靜得只有卷翹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著。
宋辛半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凌凌圓泠泠的杏兒眼。
阿芙正脊背挺得筆直,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他起床,白嫩的小臉上滿是純粹的天真和懵懂。
宋辛捂了捂衾被,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便有些臉紅。
但看到阿芙正歪著腦袋奇怪地看他,忽然又想笑,不明白自個兒在矯情什麼勁兒,這小屁孩懂什麼男女。
宋辛早熟,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早熟。
比如阿芙,甚至以後還要因為她的遲鈍讓宋辛吃盡了酸葡萄。
不過那是后話,暫且不提。
此時的阿芙,見到宋辛睜開眼,立刻從軟凳上跳下來,獻寶似的將懷裡最後一塊一口酥遞到宋辛跟前。
「少爺,您嘗嘗這塊一口酥?」
宋辛能從阿芙的眼睛里看出來,這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可是,她卻願意送給他。
他心底軟了軟,別開眼,冷聲道:「我不喜歡吃,你自己吃吧。」
阿芙以為他還在生氣,抬起一隻小手,捏著宋辛的胳膊晃了一晃,「少爺,阿芙錯了......昨兒阿芙回去嘗了一口酥,發現還是龍鬚糖更好吃一些。」
宋辛原本板著的臉綳不住了,「噗嗤」一笑,又覺得他這麼快就破功有些丟臉,所以連忙重新將小臉板著,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阿芙:......少爺變臉的速度比她在戲班子里看過的表演還要厲害呢!
不過阿芙知道,少爺不生她的氣了!
少爺原諒她了!
少爺又給了她一塊龍鬚糖哩!
阿芙歡歡喜喜捧著糖兒,見宋辛起身了,忙狗腿地說道:「少爺,我幫您鋪床。」
阿芙雖然才六歲,但是心靈手巧也能幹,她的床一直都是自個兒鋪的,弄得又平整又熨帖,旁的小事也都能做得漂亮妥當,所以王婆子才放心地安排她來伺候少爺,得些臉面。
宋辛漫不經心回頭,見到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就要伸到他的枕頭那兒,忽然臉色微變,大步走過去攔住她,「住手!」
因為大步邁過來的幅度太大,宋辛身子弱根本撐不住,一個沒站穩便倒在了床榻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色蒼白滴著汗,彷彿脫了水的魚兒。
阿芙有些害怕地縮回手,捂著手背,膽兒顫顫地看著宋辛,不明白自個兒又做錯了什麼。
「......」宋辛發覺自己之前打阿芙的那一些,可能真給她造成了莫大的陰影,動不動就捂著手背,一副小媳婦兒受委屈的模樣。
宋辛等呼吸緩過來,才耐著性子道:「不需要你鋪床,你去開窗透透氣。」
「好的少爺。」阿芙乖巧地應了聲,不經意瞥過宋辛的手掌,發覺他是在刻意壓著那青花折枝花長枕。
阿芙恍然大悟。
少爺一定是在枕頭下藏了什麼好東西,所以怕她發現哩!
阿芙一邊爬到暖炕上墊著腳去開窗,一邊想,也不知道少爺藏了什麼好東西。
應該......是好吃的吧?
阿芙偷偷咽了咽口水,正好聞到了窗牖打開時,飄進來的果香。
枇杷熟了。
阿芙使勁吸了吸空氣里的枇杷香味,又摸了摸肚子。
嗨,明明剛吃過早飯,怎麼又餓了呢?
「你在看什麼?」宋辛薄薄的聲音從後頭傳來,隱約夾雜著一絲好奇。
宋辛生來對什麼都是懨懨,總覺得世間事全是無聊事,無一緊要,無一有趣。
唯獨讓他產生了一兩分趣味的,就是眼前這個小丫鬟。
她和他,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生機勃勃,活力滿滿,對這人世間永遠保持著好奇與熱情。
與他截然相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