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錢滿秋十八歲，池子清十九歲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正在往最好的方向而去。

哪怕當時已經有了許多預兆，錢滿秋也覺得池子清一定會成為最亮眼的那顆明星。

她當時正在電影院里看池子清主演的一部愛情電影，那天是首映日，兩天前她就迫不及待地蹲守在手機旁，並且搶到了一張票。

在觀看途中她的心情一直很好，除了男主角的畫面會讓她稍微有些膈應以外，一切都很好。

扮演男主角的是一個在當時如日中天的實力派男偶像，他的名字是俞桓，他是為了從偶像轉型到演員才接演的這部電影。

然而在電影開始籌備前，池子清和俞桓就開始傳出了一些緋聞，但很快都被粉絲們和各自的工作室澄清。

而電影拍攝期間，消失的緋聞又一個接一個冒出了頭。池子清的性格直率，本來就有不少人不喜歡她，當時因為這件事，黑稿突然多得錢滿秋不禁懷疑這世界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會有人不喜歡池子清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對這個事實感到不可思議。

而且她覺得就算兩個人在談戀愛也沒什麼問題，池子清是個靠演技依存的演員，所以就算黑子再多也沒有關係。

然而隨著網上對方粉絲的謾罵越來越過分，她和朋友們都開始對俞桓這個名字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

如果他真的在和池子清談戀愛，還任她被全網謾罵的話，那他絕對不是個合格的男朋友，池子清絕對不會看上這種人。

當然，這些都只是她身為一介粉絲的想法。

對方的粉絲，甚至說，池子清自己的想法，他們其實都無從得知。

當電影院里的大屏幕漸漸暗下來，燈光再度亮起時，錢滿秋想著，哪怕男主角很拉跨，這也是一部好電影，池子清自然的演技再一次俘獲了她的心。

她拿出手機，關掉飛行模式，群聊一如既往99+。她習慣性不去看，而是打開了微博，準備寫一些影評誇誇池子清。

她下意識看向搜索欄，在那裡，「池子清俞桓戀情曝光」的熱搜跳入眼中。

誰也不知道錢滿秋在點開熱搜后，到底在影院里坐了多久，直到掃地的阿姨催促她快一點走，她才回過神來，然後逃似的跑走了。

她邊跑邊咬著牙，麻麻的感覺爬上心臟，四肢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

錢滿秋的腦海中一遍遍播放著剛才看見的文字和圖片。

池子清和俞桓在拍攝場地擁抱著的照片，疑似親吻的照片，甚至是一些之前傳出緋聞時的微博聯動圖，此刻都像深黑的土壤被盡數翻動出來，展示在了大眾眼前，也攪動著錢滿秋的胃袋，令她難以忍受。

對此，終於停下來的錢滿秋站在了原地，手裡緊緊攥著手機，牙齒則咬在下唇上，她在心裡大吼起來：

池子清，你他媽的眼光真差——！！

「對、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了，我真的記住了。」

池子清的身子猛地縮了一下，她身旁的錢滿秋眼睛忽然冷了下來，像是刀片一樣剮在池子清身上。她嚇得顫抖了一下，錢滿秋緩緩收回那種視線。

「……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和我說這種事。」

她又回到了那種很官方的態度，池子清卻因此得到機會喘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錢滿秋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她本來以為錢滿秋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呢。這麼看，也許她還挺了解她的？

「不要寫在採訪里哦……我下次一定不會在採訪的時候喝酒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控制不住地說道。錢滿秋搖搖頭說：

「不會寫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池子清眨眨眼睛，她心裡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雖然她自己這麼說有點難為情，但她的粉絲們——應該說是那些老粉，從很久以前起就很愛和她說這句話。管好你自己。請只在意你自己。

因為她太容易相信別人，並且為之傾注一切了。

這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

「錢滿秋小姐，你真的不是我的粉——」

「好了，繼續採訪吧，不然時間不夠用了。」

池子清皺起眉來，她總覺得這個冷淡的女人聽見她要說什麼了，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錢滿秋可不在乎這些。

她回憶起了難受的經歷，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戀情曝光后，俞桓的工作室第一時間發了澄清，然而照片都太過實錘，如果他們不是男女朋友，那麼這兩人恐怕會更為被詬病。

當然了，大多數後果會由作為女方的池子清承擔。一時間，諸多難以入目的骯髒詞語湧入了池子清的微博。

一夜過後，池子清自己發了微博。

她承認自己和俞桓確實是男女朋友。

那一天，錢滿秋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片充滿彈坑的荒原里，瘦弱單薄的池子清一個人站在那，接受著狂轟濫炸，但眼神依舊清清澈。

再一天過後，俞桓才發微博承認這點。但那個時候池子清已經替他承擔了所有的傷害。

錢滿秋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都很平靜，沒有和誰結下過什麼怨恨，但如果要問她最恨的人，她會脫口而出俞桓的名字。

絕對性的，毫不猶豫地。

然後就是轟轟烈烈的一段時間，俞桓那邊張口不提池子清的事，而池子清則是那種會好好回答問題的性格，不管問題來自於哪裡。

因此她一邊吸收著所有人的不滿和怨恨，一邊在雜誌的採訪上回答：

「……哈哈，我和他其實在拍攝電影前就認識了，就在之前我很常去的一家餐廳里，而那天是他第一次去那裡吃飯。包間里有我們互相認識的人，所以我們也就認識了。只是沒想到後來我們會在一起。在那個時候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事會發生。」

「謝謝您，採訪就到此為止了。」

錢滿秋按下錄音鍵，滴一聲，採訪終於結束了。說得口乾舌燥的池子清噸噸噸地喝下去好幾口白開水，紅酒早就放在一邊了，她害怕錢滿秋又說她。

不知為何，她變得有點害怕錢滿秋。

「不客氣！接送我的車也到了，錢滿秋小姐怎麼回去啊？」

「地鐵。」

錢滿秋淡淡地說，她迅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但她的手腕卻立刻被池子清攥住。

池子清還是有點醉意未消，肌膚是滾燙的，但說起話來還是挺清晰的，她對錢滿秋說：

「我送你回去吧。就當作給你添麻煩的賠禮。」

錢滿秋本打算拒絕，但轉念一想，這樣在池子清心裡就算了結了一樁心事，雖然她們在這之後不會再見面，但哪天池子清想起來，沒準她還會來找自己。

畢竟這傢伙在這種事情上意外得執著。

這人、那傢伙，他們老粉絲都愛這麼稱呼池子清。也許是因為真的太了解了，所以就像是在叫一個老朋友。

「可以。」

所以她直接這麼說，惹得池子清多看了她一眼。

上車后錢滿秋說了離自己家最近的地鐵站，這樣就不用暴露自己的家在哪。車開了好一會，池子清才悶悶地說：

「錢滿秋小姐，你好奇怪啊。」

「怎麼了？」

錢滿秋一直在看手機，群里那些人一直在艾特她，問她採訪得怎麼樣了，她覺得煩，直接退出來看微博。

不管怎樣，她就是沒搭理池子清這個大明星，搞得池子清只能自己主動開口。

「你一直這麼官方，我以為你就不會答應我送你回去了，但你一下子就答應了。吃飯的時候也是，直接答應了和我邊吃邊採訪。」

錢滿秋手抖了一下，她斟酌了一下用詞說：

「那是……我想快點完成工作，而且今天是周日，明天還得上班。」

「嗯？那你豈不是因為我加班了？」

池子清瞬間緊張起來，錢滿秋罵自己多嘴，她的臉龐轉向她，頗為鄭重地對池子清說：

「沒事的。我有加班費。」

池子清盯了一會這樣的她，車裡昏暗，司機車開得又很穩，這裡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可以完全隔開來窗外的車水馬龍，喧鬧街市。

池子清的眼睛里此刻只有錢滿秋，不再是臆想了，她真的只是在看錢滿秋一個人。

不是鏡頭不是粉絲也不是媒體。

是錢滿秋。

錢滿秋率先移開視線，池子清則撲哧一下笑出聲，她說：

「哈哈哈……什麼呀，加班費。好簡單樸實的理由。」

「但是，是啊，加班費對錢滿秋小姐肯定很重要。」

她自顧自點點頭，像是確認了一個什麼極為重要的事實。

錢滿秋以為自己早已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在震顫著，有什麼似乎又要復甦了。

她想，這種多餘的事情還是不要再發生了，因為她們在下車后就永遠不會再相交了。

她們就是這樣的兩條平行線。

於是，為了安撫自己正在加快的心跳，錢滿秋連忙塞了一個話題用來轉移注意力：

「說起來，池子清小姐為什麼接受了我們雜誌社的採訪？」

「嗯？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池子清對此有點意外，她歪著腦袋問，髮絲柔和地垂了下來。

「因為……我們雖然算是個老牌的雜誌社，但並沒有多少影響力，很少會有當紅的明星接受我們的採訪——甚至是只接受了我們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做。」

錢滿秋對此確實很疑惑。池子清怎麼看也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接受採訪，或許是因為她遺漏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而池子清的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

「因為？因為從十年前，我出道的時候起，獅子與花就是第一個採訪我甚至還願意讓我寫東西刊登在上面的雜誌社。也是在那……在那之後，唯一一個願意接受我的雜誌社。」

錢滿秋愣在了那裡。她愣在那，以至於到下了車，和池子清揮手告別以後也沒有緩過來。

她的世界逐漸復活，失去的情感一點點飛回來，隨著記憶和池子清的到來，讓她站在街道旁，看著一連串的街燈閃爍時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她記起來了——自己當初來到這家雜誌社的原因，不正是因為池子清嗎？

獅子與花是池子清當時被許多人謾罵的時候、唯一願意繼續接納她，給予她一片小小空間的地方。

池子清會在裡面的專欄寫一些自己的文字，那些文字現在看來有點像日記、隨筆，記錄著池子清的心情。

她會說那幾天天氣很好，雲朵軟綿綿的，很想請假去大海里游泳。

她還會說雖然最近這段時間很難過，可是總會過去的。

當然還有那段採訪內容，池子清說出她和俞桓是在一家餐廳里認識的。那段內容也是錢滿秋在獅子與花里看見的。

所以說，池子清這人很麻煩，連這種事都記得一清二楚，總想著要好好還清恩情。

就像是第二次活過來了一樣，錢滿秋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心裡卻覺得十分暢快。

她總以為隨著時間過去，一切都會被掩埋，再濃烈的情感也會變得稀薄。就像她對池子清的喜歡。

然而此時此刻她清楚，從一開始就沒有變。不管是池子清，還是她自己。

她仍然喜歡池子清喜歡得要命。

錢滿秋站在路邊，晚風吹拂著她的頭髮，出發採訪前剛剛洗過的頭髮有點蓬鬆，而且細軟，及肩的長發微微被風吹起來，可以聞見洗髮水的香味。

她細細感受著這股正在緩慢流淌的溫暖，靜靜發著呆，看著馬路上馳騁而去的轎車。

話說起來，她剛剛好像親身經歷了那段採訪內容。

「……哈哈，我和他其實在拍攝電影前就認識了，就在之前我很常去的一家餐廳里，而那天是他第一次去那裡吃飯……」

等等，她在想什麼呢？

錢滿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她搖搖頭，邁開步伐往家裡走去。明天她還要早早起床去雜誌社工作，還要去考慮該怎麼掙錢養家，好好活著。她還是個單薄的女人，池子清可不好這口。

真是想太多了。

錢滿秋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徹底扔出了腦袋裡。

但她步伐輕盈，好似重新找回了生活的熱情。

只是——

「……只是沒想到後來我們會在一起。在那個時候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事會發生。」

池子清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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