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錢滿秋的生活三點一線，家、雜誌社、便利店。她居住的城市算得上是一線城市，夜裡繁華如晝，但這些都與她毫無關係。她在上大學時就來了這裡，畢業后也就留在了這裡工作。薪水雖然不多，不過加上背地裡做的副業，每個月還是能給家裡匯一點錢。

這麼做的後果就是，自己沒有什麼能力提高生活質量。

但是，她也不需要那個。

付得起水電費，有吃有穿，文科畢業找到一份幾乎不會被辭退的、沒有任何競爭力的工作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這樣就夠了。倒不如說，這樣也挺幸運的了。

錢滿秋沒有任何野心。

她平淡如水的生活已經持續多年了，未來也許還將持續下去。或許哪天過不下去了，她就回到老家。在老家找一份工作並不難，畢竟年輕人都已經離開了那裡。也許找到一個能一起過下去的男人，成家，最後死掉。不過不成家也可以，在這個時代，結婚又不是什麼必需品。

父母的願望向來也只是讓她安穩地過日子，母親的病讓父親早就沒了稜角，他如今髮鬢斑白，並沒有力氣要求錢滿秋做些什麼。

所以，綜上所述，池子清的出現宛如在一杯清水中滴入了墨水。墨水瞬間擴散，蔓延至錢滿秋的全部。

池子清甚至能讓這杯清水沸騰起來。

錢滿秋早上七點起來后，洗漱刷牙，昨晚在便利店買的豆沙饅頭一袋有四個，可以作為早飯，今天吃兩個，明天再吃兩個，就著白開水就行。她胃口不大，吃飯單純是為了飽腹。母親以前常嘮叨她，說不吃早飯會得什麼病，她沒聽進去，但是習慣倒是有了。

得益於基因和飲食習慣，錢滿秋人很瘦，她又愛穿黑色系的寬大衣服，四肢瘦削，工作時偶爾戴個眼鏡，看起來文鄒鄒的，又略有些陰沉。

只不過，胸倒是很大。

錢滿秋費力地穿好衣服背上背包，今天的胸部負擔也很大，她嘆口氣。

從家裡出來，坐地鐵要坐七八站，然後換乘再坐兩站，再步行十分鐘，就能來到一個已經過時的落寞商業圈。錢滿秋抬起頭看見那幾棟大樓環繞在一起，讓人頗有種這裡十分繁華的錯覺。她畢業那時確實如此，只不過因為地址選得不好，更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也冒出了幾個聲勢更加浩大的商業圈，這裡就像一個在努力跟上年輕人潮流的中年人，最終被拋在了飛速發展的時代之後。

感覺只有這裡的時光停留在了錢滿秋上大學的那段時間。

其實也沒多少年。

錢滿秋步入綠蔭之中，大樓間奔波著上班的人群。

聽說雜誌社當時也才剛剛搬入這裡，只是沒想到這裡會跟不上時代，變成了一個勉強維持，拆掉又可惜的龐然大物。這一點倒是挺符合雜誌社本身處於這個時代的特徵。

它們最終都會被時間拋下嗎？不夠突兀的大樓們，和逐漸消失的紙質媒體。

錢滿秋在上班途中總會考慮這樣的問題。

雖然她其實也只是在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沒了工作，從而只能回到老家而已。

人不都是自私自利的嗎。

等她成了百萬富翁，把母親的病治好了，讓父母過上舒服的日子后，再來考慮考慮如何拯救全世界的紙質媒體吧。

錢滿秋僵硬著臉龐，心裡發出幾聲乾笑。

電梯的門緩緩合上，一天才剛剛開始，錢滿秋就已經感到渾身疲憊。

她就只是這樣的一個，普通、庸俗到極致的人類而已。

錢滿秋揉了揉眉心，到了午休，辦公室里的人聲逐漸大起來，雜誌社的年輕人不是很多，互相認識許久的同事們三三兩兩的站起來交談，舒展一下因為長時間維持坐姿而變得僵硬的身體。

干他們這行，身體哪裡總得落點毛病。

錢滿秋轉而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池子清的那篇採訪，最近有不少新面孔聯繫了雜誌社，工作也隨之變多了。雖然錢滿秋希望工資也能變多，不過目前看來多的好像只有工作。

如果她是個唯利是圖的壞人，一定要用這個借口讓池子清多請她吃幾次飯。

哦……對了。

錢滿秋頭疼起來。

她現在有池子清的微信。

如果想的話，她隨時隨地都能打開對話框，直接跟池子清對話。

同事在遠處問錢滿秋要不要一起訂個飯，錢滿秋點點頭，雖然她不愛和人打交道，但這樣的話就省下了配送費。

清閑下來以後，錢滿秋隨手刷著微博。要說和池子清相遇以後的生活有了什麼確實的變化，那就是她開始主動搜索跟池子清有關的新聞了。起碼比以前要更頻繁，畢竟她本人出現的次數也變多了。

今天好像還在地鐵里看見了她的廣告，這可是之前的錢滿秋想都沒想過的。

以前錯過的物料，最近錢滿秋也開始時不時的補起來了。

她隨意瀏覽著，外賣到了，她就邊吃邊看。她偶然間翻到了《吼》獲獎時的採訪視頻，裡面的池子清一襲紅裙，很符合她銳利的漂亮外表。化了妝，抹了紅唇，居然可以從親切的清爽女人變成這樣張揚漂亮，氣場銳利的女人，錢滿秋不得不佩服這位女明星的收放自如。

他們這群老粉絲，大概是最不捨得誇獎池子清的一群粉絲了。

「……是，很感謝楊導演能給我這次機會出演女主角。但我承認……哈哈，我好久沒有出演這類型的電影了，所以心裡其實還是挺擔心的。現在站在這裡，我更高興的是我沒有讓這部電影的水準下降。」

錢滿秋驚訝地揚起眉毛。

這傢伙在這種大場合，居然說了十分得體，甚至很是圓滑的話。

不過，好歹也是二十七歲的人了，這也沒什麼可表揚的吧。

也許她真的讀了他們當年送給她的那本書呢。

錢滿秋笑笑。

但是，也許——也許啊。

也許池子清只是變得什麼都不敢說了。

錢滿秋在搜索欄再次輸入「池子清」。她眼神黯淡下來。果然，找遍了也只有「池子清工作室」這個官方賬號，池子清本人的微博早就被她自己註銷了。

在她二十歲那一年，因為和俞桓的戀情，罵聲一波高過一波，而男方就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唯一表態過的池子清最終被罵到退博，在默默吞下一切后，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現在回想一下，池子清輝煌過一時的演藝事業也是從那時起正式落幕的。

幾年後，俞桓再度被人抓拍到緋聞照片，而照片中的女人並非池子清。他的工作室再一次發了澄清微博，表明俞桓本人目前處於單身狀態，和那位女歌手是很好的朋友，請各位網友不要破壞兩人的關係。

俞桓和池子清的戀情原來早已結束。

但為時已晚，池子清本人已經消失在不斷更迭的演藝圈中，化作曾經貢獻了不少花邊新聞的一朵浪花，最終淹沒在水下。

唯一讓錢滿秋有點好過的是，在俞桓工作室第二次發澄清的時候，輿論和池子清那時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大家嘲笑著俞桓身過萬花叢，片葉不沾身，真是當代難能可貴的男性楷模，一邊對當年的池子清抱以遲來的同情態度，覺得她其實是一個受害者。

在大規模的輿論反轉下，誰也不記得逆轉的原因其實是一篇匿名作者發表的爆料，作者透露俞桓在和池子清談戀愛時出軌，被池子清發覺后兩人分手，男方苦苦哀求女方不要將這件事透露出去，留雙方一個體面，其實也只是給他自己留後路。

池子清同意了。

具體如何錢滿秋並不清楚，是池子清心軟了呢？還是她其實已經放棄了，就算告訴大家這件事又怎樣，她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來了。

這麼多年來的很多時候，錢滿秋都會試著把自己當作池子清，然後去想象她面對那些事情時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好歹也是跟朋友們分析了那麼多年的老粉，池子清所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她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連池子清臉龐上的任何細節都能還原。

可是，錢滿秋還是不知道。她不知道池子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一股隱隱的怨恨其實一直藏在錢滿秋的心裡。

她恨池子清的性格，哪怕這就是她喜歡上她的原因，她也恨她為什麼能夠輕易拋下一切，為了一個愛人。一個懦弱可恨的男人。

她也恨自己。如果她不是粉絲，而是站在池子清身邊的一個朋友，不需要仰視她，而是平視著她，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糟糕了。

如果——可她不能——她只是個粉絲——太自不量力了——可是如果——

如果她能陪在池子清身邊，用枯枝般的手臂擋住那些源源不斷的傷害的話。

就算力量微薄，會被瞬間折斷。

就算這只是自我滿足。

那麼，這也會成為她單調生活中唯一的一抹彩色。

讓泡在清水中的她得到溫暖。

錢滿秋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她睡了半個鐘左右，腦袋異常的清醒，只是臉上麻麻的，看來睡出印子了。

錢滿秋邊摸著自己尚未完全蘇醒的臉頰，邊打開手機，下滑了一下就看見了池子清的頭像。池子清不怎麼發朋友圈，起碼到目前為止還沒見她發過，朋友圈開的是一年可見，基本上都是幾張圖片配幾行字，說了下自己的心情。很符合她的性格，錢滿秋倒是不怎麼驚訝。

最近沒怎麼發，說明她最近忙起來了，這很好。

錢滿秋心情緊繃著，為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做準備。

終於，她呼出一口氣，靜靜地打字。

發送。

給我錢：有想做的事情了。

給我錢：我想去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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