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
五黃六月,京師赤炎。
午時末,正是一日之中暑氣蒸騰最盛之時,那金碧輝煌的龍樓鳳殿亦不能倖免被滔天熱浪襲卷。
夏日可畏,蟬鳴聲聲陣陣,不絕於耳,巍峨禁宮也被蟬鳴所充斥,擾得人燥意更甚。
然內廷正殿附近卻是一片寂靜,聞不到一聲蟬鳴,帝王寢宮前歷來禁栽大樹,而附近一片的夏蟬早在半月之前第一聲鳴響起之時便被小內侍們捕了乾淨,生怕擾了天家的清凈。
帝寢重地,四圍靜得連一丁點兒響動都不曾有,靜得讓人心慌。
此時的寢宮四圍皆被身披鐵甲手持利刃的禁軍層層圍住,密不透風。
華麗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從里魚貫而出三個手持空托盤的小宮女。
她們自殿里出來,在夾道兩邊渾身煞氣的禁軍衛銳利的注視下,個個都將自己的腦袋埋得低低的,連呼吸都不敢放重了,加快腳步匆匆退下。
內侍們三日前早已將承乾宮殿外廊前地磚上濺滿的血給擦拭乾凈,那鋪地金磚依舊如往常那般光可鑒人,但沖人的血腥之氣卻猶在鼻腔縈繞,怎麼也散不去……
帝寢暖閣。
寢殿內的陳設奢華氣派,盡顯管家威嚴氣勢。
雲頂梁沉梁檀,金磚鋪地絨衣,紫檀燈架擱放羊角琉璃燈,一盞又一盞,偌大寢宮,即使關窗閉門,卻依舊能光亮堂堂。殿內各個角落皆置了冰盆,正散著眼見白煙的寒氣,殿外燥熱得叫人心浮氣躁,殿內卻是絲絲縷縷的涼氣,卻也平靜不了心氣,反倒生了些透骨的陰冷之感。
金狻猊獸香爐正燃著裊裊青煙,殿里一片寂寧。
「叮噹。」
一聲輕響在靜謐之中尤為顯耳,是玉石鐲子不小心碰到黃花梨木案面時發出的清脆響聲。
一隻嫩白纖長的素手輕輕端起來桌案上陳放著的那一碗黑褐色葯汁,湯藥已置放了些時候,溫熱不燙手。
面貌瞧著約莫雙十齣頭的年輕女人身著一襲月白緞百褶暗鳳紋月裙,一頭墨緞的青絲只用髮帶束著,一根素簪綰了一個鬆散的髻,瞧著倒是一派愜意閑適。
她端著湯碗,步子輕緩,踩在厚重的絨地衣上也不曾發出什麼響動。
女人行至那張奢華的龍床前,抬手撩起垂下的帳幔,踩上腳踏,在床邊施施然坐定。
龍床之上直挺挺平躺一人,男人約莫三十逾半的年紀,雙目緊閉,眼下一片青黑,面頰枯瘦顴骨高突,面色灰敗,分明早已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露於錦被之外的手蒼白僵瘦,只余皮包骨,青筋脈絡於皮膚之下清晰可見,若非胸膛偶有細微起伏,乍一眼瞧之下已然一具死屍。
這男人便是如今大召王朝第五代君王嘉帝趙韞。
只可惜萬歲不萬歲,嘉帝趙韞分明才三十過六,哪怕是高高在上掌控萬千人生死的天家帝王,亦無法擺脫自己生死輪迴的宿命。
女人坐在床榻邊,端著葯碗怔怔地看著床上昏睡的趙韞,雖已是垂死之相,但還是依稀能瞧出曾經俊逸的輪廓。
女人盯著趙韞除了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而後兀自一聲輕笑,果然哪,都道風流亦無情,最是帝王家。
她回過神,換一隻手端葯碗,微俯下/身,在昏迷中的趙韞耳邊輕聲道:「陛下……陛下醒醒,該吃藥了,陛下……」
女人一派閑適,似乎有的是耐心,輕聲喚著「陛下」,一聲接一聲,直到將陷入深度昏睡中的趙韞生生喊醒。
趙韞似從噩夢之中掙扎轉醒過來,吃力地動了好久的眼皮子后才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他呼吸粗重,舔了舔乾裂蒼白的唇,渾濁的目光掃到了坐在他邊上的女人。
在看清女人面容後趙韞驀地睜圓了雙眼,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呼吸也愈發急促,喉間像是被堵住一般發出「呵哧呵哧」嘶啞聲。
「你……溫溫溪……你這個……這個毒婦!皇后、皇后……你好好得很……嗬——咳咳咳……」
短促的一句話才說完,過於激動之下,急促短氣,喉嚨聚攏濁痰,發出一陣咕嚕聲,緊接著便驚天動地的咳嗽。
被罵作毒婦的女人卻依舊氣定神閑,杏眼之中盛著賢淑溫柔的瑩瑩笑意,她將葯碗擱在床邊矮柜上,捏著帕子,蜻蜓點水般在趙韞胸口囫圇拍了兩下,算作替他順氣,「陛下可莫要再動怒火,本就沒幾日活頭了,再如此盛怒,指不定立時便伸腿瞪眼駕鶴西去了呢~」
趙韞被這一句話語氣得眼中瞬息爬滿了紅血絲,但倒還真將她滿含戲謔的話語聽了進去,強逼自己穩下情緒,緩下呼吸,但雙眼卻是狠狠盯住她,那刻骨的恨意,似要將她的麵皮血淋淋地撕下來。
女人薄施粉黛卻依舊姿容嬌妍,面色白皙透紅、光滑潤澤,朱唇紅潤飽滿,眸中水光微斂,那是寓意年輕康健的生機活力……
似是相當滿意趙韞這般反應,她復又端起矮柜上的葯碗。
此時的湯藥已經完全涼透了,女人用湯匙叮叮噹噹地攪了幾下,舀起一勺褐色的葯汁遞送到他嘴邊,「來,陛下,莫氣了,還是先進些湯藥罷,也好多活些日頭,罵人的時候也能有些力氣。」
趙韞盯著這勺藥汁良久,顫巍巍抬起一直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揮開面前的湯勺,連同女人手上的葯碗皆被揮掃出去。
葯汁被揮灑開來,灑在錦被上、女人月白色的宮裝上,碗勺叮噹一聲輕響,而後跌落在厚實的絨毯里只將剩餘的葯汁滲入地衣中,只餘一聲悶響。
「你……你皇后,你這個毒婦!你你……你這是在禍亂朝綱,你想……你想弒君殺夫嗬嗬——這葯、這要定有毒,朕不、不吃,滾……滾開咳咳咳……朕要廢后咳咳咳咳……」
對於皇帝再次激動的情緒及誅心之語,女人毫不在意,始終表情淡淡,她用羅帕慢條斯理地將沾在手上的葯汁拭去,「這罪名可大了,陛下莫要冤枉了臣妾才好,這是徐院正開的百年老參湯,給您吊命用的,如今太醫院庫房裡兩百年以上的老參所剩多了,全為您熬制了參湯,再則臣妾若真想弒君,何必用下毒這種蠢笨下三濫的招數給自己找惹麻煩,只需再耐心等上幾日便成……」
女人拭完自己手後起身又去遠些的桌案上拿了另一碗一同備好的湯藥,她端著湯藥往回走,聲線溫和清恬彷彿就是在與自己的丈夫閑話家常,「還有,闔宮的人都可作證,如今陛下躺在此處可與臣妾無一星半點的關係,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可是從淑妃的床上被抬下來的,怎生到最後反倒怪起了臣妾的不是來?」
趙韞是倒在女人肚皮上的。
雄心壯志的帝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際,還未成就自己的宏圖霸業,卻即將英年早逝,想讓自己做個名留後史的千古明君,最終卻將得一名聲盡毀的死法。
趙韞深深地閉上了眼睛,胸膛劇烈起伏几下,臉上垂死的灰敗色更濃了幾分,他認為自己勤政愛民、日理萬機,嘔心瀝血地操勞政事,只偶爾放縱幾次而已……
為何?為何上天如此不公?為何會落得如今的這番局面?
趙韞強咽下喉間不斷翻湧的血腥氣,聲音猶如鈍刀刮骨,「淑妃……皇后你將淑妃如何了?」
女人漫不經心地用湯匙攪動瓷碗里的湯藥,聞言一聲嗤笑,「看來陛下對淑妃的情誼真真兒是天地可鑒,自個兒都到了這般田地,心裡還念著淑妃。陛下寬心,淑妃沒事,能吃能睡,她應是能比您尚且多活幾日。」
趙韞咬牙:「毒婦!咳咳咳……朕……終究還是小看了你,竟從不知皇后你本事如此之大,朕都不曉得什麼時候起朕的人已經被你籠絡了泰半,江進忠被你收買,居然連秦斂都被拉你入了太子陣營咳咳咳好手段啊皇后……」
他昏厥之後中途被太醫救醒過一次,奄奄一息之際,睜眼看著他的好皇后號令動了禁軍衛,圍了他的寢宮,捆了淑妃,他的心腹及暗衛不是叛變就是被當場伏誅,他甚至親眼見到皇后拿著劍親手捅穿了他大女兒平寧的肩膀,他早已擬好的易儲聖旨則被當場燃成灰燼……
他目睹了一切,卻連動一下唇的力氣都沒有,他身邊的人都被換成了皇后的,只能那般眼睜睜看著皇后興風作浪,把持全局,而他已無力回天。
女人紅唇微揚,「陛下過獎,夫妻多年,陛下的那些手段臣妾雖學不來精髓倒也能仿了一二,您只當替您辦事的那些人是鞏固你龍椅的工具,卻忘了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總會有弱點和私慾,就算臣妾抓不住他們的弱點和私慾,但總歸不是銅皮鐵骨,會疼會死,好手段談不上,只是些小聰明罷了。至於秦閣老,臣妾倒也真是意外,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妾贏了,不是嗎?」
皇帝於淑妃床榻之上突然昏厥,天家這場明爭暗鬥數年之久的奪儲風雲終於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終局之戰,朝中眾官員早已站隊的站隊,只內閣首輔秦斂手握重權卻端是純臣做派,從不偏頗任何一派,深得李韞器重,也對他頗為忌憚。
從前各皇子黨派都正面側面試圖拉攏其人,但秦斂從未對任何人有過任何錶露。
直至此次皇帝病危臨死,她本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平寧公主拿出那張趙韞易儲六皇子的聖旨且被她刺傷后,秦斂竟突然站出來親自將聖旨焚毀,而後步出殿外,向著外間不知真相的眾臣道,平寧公主孝順憂父,憂思過重,重病胡言,還調來了禁軍衛……
她也方才明白,原來禁軍衛統領是秦斂的人。
她知道,最後關頭,秦斂最終是選擇站在了太子一邊,那麼這場奪嫡她就勝了!
她管不了以後秦斂是不是會做那謀皮的虎,她現在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她別無選擇,必須贏!
趙韞一時間再說不上話來,只怔怔地看著坐在床頭的髮妻,渾濁的雙眸已經瀰漫上了死氣,似是陌生又似是失望,軟化了語調帶著往昔的回憶喃喃道:「阿妧……你怎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你我怎就到了如今這般地步,從前的你分明不是這般……」
女人卻沒有如此多的感慨,她彷彿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
等笑夠了,她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淚,然後幽幽地伸出一隻手放在自己眼前細細地看,玉手丹蔻,美如羊脂玉雕。
「臣妾從前是哪般模樣?陛下與臣妾從前又是哪般地步?說不清了……您瞧這雙手,曾經連刀都握不動,可如今竟能在此攪動著這滿城的腥風血雨,臣妾也不想的。可是沒辦法,深宮之中,我的丈夫算計我,豺狼虎豹們想生吞我,我想活命啊!」
「我也不想爭的,我明明曾經最是膽小怕事,最怕與人爭執……可我總還得活命,總得讓我的兒子活命,總得護我溫家的遺孀幼孤們下半輩子不受人欺凌。」
「我總得為溫家滿門不得安息的忠烈英魂們討一個公道!總得為我的珠珠討一個公道!陛下,您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譴責我變了,在這深宮,誰都可以說我變了,就陛下您沒有資格!」
趙韞還想再言,但顯得蒼白無力,「皇后,太子還年幼……溫家現如今只餘一院婦孺和溫五一介殘身白丁,太子根本彈壓不住朝中林立的黨派之爭、斗不贏那些牛鬼神蛇……你……你只見了易儲聖旨,可未曾想你竟與秦斂相謀,連朕都拿他無法,阿妧,你這是玩火……朕其實還留了另一道旨,朕在時會護你母子,待朕身去后……咳咳咳,那道遺旨便會令新帝繼續護你母子周全咳咳咳咳……」
「呵呵……呵呵呵呵……」
趙韞的話被女人一連串的笑打斷,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待稍稍平復笑聲后,「這麼說來陛下為了我們母子倒還真是殫精竭慮啊!臣妾和太子確實沒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家,可是臣妾是您的皇后,我的兒子是您親封的太子,我們母子是您立在人前的活靶,若我的兒子不坐上那個位子,您覺得您這道虛偽的聖旨能保我母子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幾時?可若太子繼位,那臣妾可就不一樣了,雖然該死的還得死,但能留一命的臣妾會留勉強他們一命的……」
說著女人俯身,湊近了趙韞,眼中的冷笑早已結成了寒冰,「陛下如今倒嫌棄太子無鼎力相助的外家來了,可莫不是忘了,太子本是可以有一群赤膽忠心的好兒郎們替他保家衛國、開疆拓土,可是您呀!是您好算計,將他們的白骨壘築成了白狼城的牆……」
趙韞病氣的雙眼霍地睜大,胸膛起起伏伏,喉間帶著帶痰渾濁喘氣,「你、你你……你嗬——」
女人嫣紅的唇微微上挑,她緩緩湊近到李韞耳畔,面上仍在微笑,卻挾裹了刻骨的恨意,「你以為死一個劉刈就算完了?就算是給我父兄、給五萬溫家軍將士、給白狼城一城的百姓有了交代了嗎?陛下,沒完!到你死都不算完!這筆血債從現在起才真正開始清算!」
「你……你你……你知道,你知道對不對?你、你怎會知曉?」趙韞原本病態蒼白的面色此時已猶如死屍之灰,就像一條離水已久瀕死的魚,艱難地大口喘息。
女人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消失直至抿成一條直線,她貼著趙韞的耳朵,氣吐如蘭卻猶如銳利的尖釘一字一句釘入他耳中,「臣妾不光知道這些,臣妾還知道,十年前,圍獵場,臣妾的馬是您送的,臣妾被太后斥責而鬱鬱寡歡的消息也是您故意放出去的,五哥他想在圍獵時找時機近身寬慰於我也是您暗中行的『方便』,喂馬的小太監其實是您的人,庄嬪不過是替您背了這罪名……呵!」
在趙韞驚濤駭浪般的目光中,女人緩緩直起身,復又端起那晚早已涼透的參湯用湯勺攪了攪,盯著褐色的湯藥神色淡然,卻是早已心如死灰的悲涼,「臣妾真是可悲又可笑啊,前一晚還在與我耳鬢廝磨溫存纏綿的夫君,卻在一夜醒來後用他蓄謀已久的毒計枉顧我的死活,設計我,利用我,害殘了我兄長的雙腿,毀了他一生!」
趙韞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女人截斷:「我知你要說什麼,無非便是溫家滿門為將,三十萬溫家軍只認帥不識君,溫家兒郎本手握重兵,再有一個從文出仕的京師絕塵溫五公子,你不得不忌憚,你為了大召江山社稷,為了你趙家的祖宗基業,不得不這麼做……呵!
「你總是在為自己找理由,可笑我鐵骨忠膽父兄為了你趙家的江山血肉身軀早已在白狼城屍身化枯骨,你卻到現在都從來沒覺得自己哪裡做錯過!」
女人莫名揚起古怪的笑容,彷彿要看穿趙韞的內心:「你果真是一心為了大召嗎?你不想五哥入仕高升你有多少別的法子,可偏生用了這最陰毒卑鄙的,陛下,你除了忌憚你還有嫉妒,那醜陋的嫉妒,陛下您心底住著一隻面目猙獰醜陋不堪的獸!」
女人的話彷彿是戳中了趙韞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晦暗心思,但此時的他連喘息都變得很是費勁,幾乎說不出一句怒斥或反駁的話來,只能一起一伏努力喘息。
殿中一陣窒息的靜默。
女人沉默了很久,終究紅了眼眶,她硬生忍住不甘和怨恨的淚意,逼近了趙韞,與他對視,「趙四郎啊趙四郎,你可知,同床異夢這些年,我打落了牙齒活著血水將所有的一切吞進肚中,每每午夜夢回,從那些噩夢之中驚醒過來,當看到躺你就卧在我榻邊,長夜之中,你可知我將那褥枕覆於你的口鼻之上,無數回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因為什麼你知道嗎?」
看著趙韞明顯有些怔忪的眼神,女人扯了一下嘴角繼續道:「因為我的孩子,因為我還有淳哥兒,呵呵呵……可是你呢?陛下您呢?」
女人驀地俯下/身,與趙韞面貼面,雙目通紅,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對讓趙韞眼中所有虛弱的情緒都無處藏匿,「趙韞你告訴我,我要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在你心裡,可曾有過對珠珠的半分歉疚,哪怕只是轉瞬即逝的那麼一小會兒?你告訴我你可曾有過?」
「朕……」
趙韞艱難地喘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反駁,但看著女人泛紅的眸子里刺向他的芒讓他無所遁形。
他有過傷心,有過盛怒,也有過悔意,卻唯獨沒有歉疚,甚至到了如今這般癱躺在床的地步,他依舊覺得那不是他的錯,至少他從未想過要害死珠珠……
趙韞的遲疑和語塞女人看得一清二楚,她眸中清晰地映著嘲諷,卻沒有失望,因為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女人再次直起身。
他們之間早已稀碎,都到了這地步其實連樣子都不不必再佯裝了。
於是她索性放下那碗端了很久的參湯,與趙韞對視,眼中聚集的厚重恨意用言語化作那最鋒利的劍刃,刺透皮肉傷疤,挑出那附骨膿毒,「趙韞,作為掌控萬千人生死的帝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世人都得愛你、敬你、怕你,你覺得自己英明睿智,擺弄人心、掌控生死,你意氣風發令世人心悅誠服,好成全你海清河晏的賢君美夢。」
「呵呵……可如今你兩腳都踏進了棺材,將死之時,不知瞧沒瞧明白,這朝堂之上,又有幾人是真正的心悅誠服?後宮之中,又有誰是真心愛你?我當然早就不愛了,那還有誰?你的淑妃?你真的覺得她愛你嗎?」
趙韞就彷彿是被戳到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隱秘傷口,原本就粗重不堪的喘息更加急促了,就像一條離水瀕死的魚,拼盡全力呼吸著,胸口一陣陣焦灼而鋒利的疼,喉間有血腥之氣翻湧上來,聽著女人的話他聲嘶力竭地喊:「住、住口……你住口……」
女人不理會,自顧自說:「你干過多少誅心的荒唐事兒你心裡清楚,然那些讓你被百姓歌功頌德的政績有幾件是真正出自你之手?你說秦斂狼子野心,可好歹人家也有配得上狼子野心的實力,可你呢……」
「住口!你、你你這賤婦你……住口!」趙韞呀呀切齒,雙目充血,形如厲鬼。
「你落得如今這般境地你怨不得旁人,為君,為夫,為父,為子,你無一不是失敗,虛偽多疑、狠辣自私、刻薄寡恩、貪新薄情……」
「住口!」
「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
趙韞渾身的血氣都在翻湧直衝喉頭,血腥之氣再也壓制不住。
「噗——」
蜜合色的帝王龍紋裡衣霎時暈染開一片血紅,女人及時偏過了身體,但月白色的衣擺卻還是被濺上了斑斑血點。
「……」
殿里良久沉凝的死寂。
女人盯著自己衣擺上殷紅的血點久久出神,過了良久,久到她感覺窗懸外透進來的光都開始暗沉下去的時候,方才緩緩抬眸。
這個曾經與她生死契闊相約白首卻早已物是人非的男人,臉上血跡星星點點,張著僵硬的下頜,咯出的鮮血自他頜骨蜿蜒滴入頸后,滲紅了他枕上那交頸的鳳與凰……
面容僵直扭曲,死死睜大的眼眶,充血暴突的眼球,早已爬上了獃滯的死氣,卻依舊殘餘了未褪的憤怒、不甘。
可怖又可悲的死狀。
女人的神色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眼中甚至沒有起任何波瀾,卻不知何時已淌出了眼淚。
直到淚水滾落至臉頰,感受到了濕意,她才後知後覺的伸手去揩,指尖沾著淚水,她緩緩地放到唇邊,嘗了嘗,又澀又咸,她定定地望著趙韞的屍首,良久以後才找回聲音,「也好……死了也好,趙韞,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流眼淚。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黃泉道,我過我的陽世天,從今往後我們陰陽相隔互不相干,我們不曾同生,亦不再同心,那便也不必同穴,若有來生,但願不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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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神君》
【文案】
金家家財萬貫,可惜子息緣淺,金老爺一妻二十四妾,忙活了半輩子,才忙來了一個千金女。
金小姐打小聰慧伶俐,婦女頂起半邊天,拳打極品親族,腳踢惡劣對手,母虎名聲威震四方,導致其年至十九也沒人敢上門問一問親。
金老爺為此愁白了頭髮。
金小姐端坐閨房,算盤一撥,秀眉一挑,不打緊不打緊,老爹你要上門女婿不要?只要你開口,我立馬給你領一個進來……
金家招了個贅婿,是金小姐半路里撿的,半死不活的俊俏窮書生。
窮書生沒爹沒娘沒朋友,不愛吟詩不喜功名,不招蜂引蝶也不覬覦金家財產,不是遊山玩水吃吃喝喝,就是纏著金小姐要生胖娃娃。
夫妻和樂美滿,金小姐覺得這個夫君哪哪都好,就是偶爾顱內犯疾不知道還能不能治好……
——
金小姐:相公來,隨我一道跪下給財神爺磕個頭,祈求他佑我金家來年財源廣進。
書生夫君鼻孔朝天睥睨財神像:小小財神也配讓我下跪?娘子快起來,你若求財便讓財神速速前來。
金小姐:……
端坐在天庭鍋從人間來的財神:啊啊啊啊啊!我不配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姑奶奶我求您別再拜了,我這財神位才幹了百來年,我不想這麼早就退位啊!
——
金小姐:唉,今年朝廷征的船稅比去年翻了兩番,苛政猛於虎啊!
書生夫君:待我與紫薇星君和司命星君吩咐,這個皇帝做不好,就換個人做。
金小姐:相公你敢說得再大聲一點嗎?金家要是被滅九族你也是有分的哦。
——
金小姐:相公的家鄉究竟是哪裡?你我成婚多年,我們總該回鄉拜訪鄉親。
書生夫君:無涯滄海,靈吾山,那裡除了我無他人居住,不必拜訪也沒人有資格來拜訪。
金小姐哭唧唧:無涯滄海靈吾山,那是傳說中上古神住的地方,相公你放心,即便你病入膏肓我也不離不棄!
——
金小姐一直以為自己夫君病的不輕,直到有一天,她拖家帶口回了夫君的老家。
無涯滄海的上古神尊的迎后大典上,金小姐坐在她相公身邊,遠遠地看到了跪在一群仙人中間的財神、紫薇星君和司命星君,才發現,原來她相公說的都是真的……
不是她相公顱內有疾病,而是她踩了天上地下的第一狗屎運,金家的贅婿,是一位來頭大到不可思議的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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