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你一點也不想去參加吧?自己喜歡的人的婚禮。」
聽到男人說出了這樣的話,長發少年雖然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但心裡卻暗中鬆了口氣。
這就是對方堅信自己不會放棄、不會毀掉這個虛構的世界的緣由。
也不知道對方是通過什麼途徑得知了自己這明明隱瞞得業界幾乎沒人會知道的小心思。可能是因為過去雖然和璃茉斷開了聯繫但還是時不時會在聚會時向空海、唯世等人打聽璃茉消息時被人聽了牆角,也可能是曾經尚未承接家主之位時坦言自己的感情而被有心人旁聽后留作了記錄。
具體究竟是怎麼回事,凪彥不得而知。可他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對璃茉的喜歡依然還存在於心裡嗎?少年並不打算否定這一事實。
但喜歡璃茉,和不願意去參加璃茉的婚禮,是兩碼子事。
換言之,就算是依舊喜歡著璃茉,這份被冠以喜歡之名的感情,也早已變得與曾經年幼時的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無絲毫可重疊之處了。
因為作為藤咲家家主的責任?因為兩人自凪彥父親去世后踏上了再無交集的兩條道路?還是總歸到底源於自己的軟弱無能?
凪彥很難說出所謂的正確答案。畢竟造成現在這樣的情況的所有,都是罪魁禍首。自己所能列舉出來的,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為此,他不止一次地把自己對於璃茉的感情拿出來進行分析。並且做出假設,有關於如果那些自己迫不得已去面對的事情都從成長的過程中消失掉的話,兩人之間的情感又將會走向怎樣的終點?
然而無論再怎麼費力思索,凪彥都很難想象出一個能經得起推敲的童話結局。畢竟以死亡作為終點的生活之中可沒這麼多的奇迹與好運,即便碰巧撞上一次、兩次,甚至更多次的「恰好」,那也不能確保下一步也準確無誤地走在通往那夢幻般的未來的獨木橋上。實際上,對於沒有任何經驗的人來說,踏空摔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每個人所走的路,本身就只可能有一次。又哪兒來的經驗一談?
所謂如同童話一般完美的一生,說到底,也不過是極少數人才能撞運氣撞到的不足千億分之一的可能性。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理由會落在自己頭上,對於這個事實,凪彥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也就不會寄希望於這種縹緲不定的存在。
璃茉和他的分道揚鑣,早就是命中注定。從一開始,自他作為藤咲家的下一任當家開始,自她經歷了誘拐事件後起,兩個家庭的觀念也好,兩個人的道路也罷,就已經註定無法合併為一。就算不是父母主觀意識強烈到能反壓住孩子的自主能動性的真城一家,即便是相處起來絕對作為首選親家的日奈森家的父母,也絕對不會是藤咲家的選擇。
這並不是說看不起其他人的家庭背景,而是因為藤咲這兩個字背後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東西太過複雜,甚至前後還自相矛盾。如果僅僅因為自己一句喜歡而將對方拉入這樣的泥潭之中……凪彥一輩子也不可能會原諒這樣的自己的。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凪彥才更珍惜曾經與真城璃茉,與日奈森亞夢,與月詠兄妹,以及其他所有守護者的相遇。自己那雖然算不上正確,但也絕對並不是錯誤的三觀的養成,也是多虧了這群同伴的幫助。
倘若不是有他們的話,凪彥很難想象在自己真正成為了藤咲家下一任的家主之後,會被那個業界扭曲成什麼模樣。見到了各種潛規則后一氣之下選擇了轉為幕後就算很慘了?怎麼可能。在他看來,最可悲的下場莫過於被那個圈子中的陰暗面所同化,成為那令人噁心的一員。
狐狸都懂得報恩,更何況作為人類的自己呢?
凪彥一直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不停地,不停地寬慰著自己。告訴自己,他並沒有做錯。同時也不死心地將小時候那份不成熟的喜歡之情藏在內心深處,就如同用好幾層密碼箱將珍寶鎖起來的小孩作風一樣。
直到拿到了真城璃茉寄來的、裝有結婚請帖的信封為止。
美麗的泡泡僅僅只需要一個外界的力,一戳,就會破裂掉。
夢醒了,糾結著,最後笑著看淡了。
因為等他自覺脫離了那份被過度美化的感情后,再回頭看過去與璃茉度過的那些時光,才猛地發現,這本就不是什麼有資格冠以「愛」之名的情感。那就只是一份依賴而已。
不過是基於對方多次在自己迷茫時幫忙撥開迷霧后的救助者心理而已。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安全感。與愛情更是半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東西,也不知道自己曾經是怎樣將這二者弄混的。怕不是所謂的青春期的萌動?
再抬起頭,看著信誓旦旦、彷彿已經統籌在握了的男人,凪彥雖然很想直接開口讓對方的妄想落空,但又轉念一想,就這麼讓男人繼續誤解著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改口順勢問道:「……那麼需要我做什麼?」
「做什麼?不,藤咲家主你什麼都不用做。」男人偏頭故作賣萌狀,著實讓凪彥有些不舒服,從而偏頭讓相交的視線從中斷開,「你就繼續懷揣著對過往的美好憧憬,假裝今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就行了。只要你將這一切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的,那麼作為這個世界的創造者的你的守護甜心就會自動將其進行完善。真的是再輕鬆不過的情況。」
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那美好的未來了一般,男人說話的口吻也都不由帶上了憧憬,以及信誓旦旦的味道。
「嘭!」
「咚!」
「哐!」
巨大的聲響接連從頭頂上方傳來,讓兩人下意識地都抬頭望上看去。
被這巨響提醒了的凪彥漫不經心地說道:「說起來,現實中幾斗也曾被複活社控制過。但這件事應當僅僅只有少數人知道才對。不對,準確的說,復活社拿守護甜心做研究什麼的,即便是我們守護者,也不過是因為唯世與幾斗之間的關係才對此深入調查過……該不會那時候你就已經和復活社在守護甜心方面有著一些學術上的聯繫吧?」
「嘛,準確說來並不僅僅只是學術上的聯繫。」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笑著同未來的結盟者分享了一下過去那不痛不癢的人生小插曲,「在經歷了幾次守護甜心自己莫名消失之後,我稍微對守護甜心本身做了些研究。當時復活社是資助我的好幾個集團之一,所以等掌握了能讓守護甜心隨著我的意志而消失的方法,不再繼續研究了之後,他們有什麼相關事情需要我幫助,我也會盡全力的。就當做報恩了。」
「對了。說起來,你們在意的那個能控制幾斗思維的音叉的製作,我也有幫一點小忙。雖然可能這麼自誇有些太過傲慢了點,但如果沒有本就對守護甜心很熟悉的我的幫忙的話,恐怕復活社招聘的那些研究院要研究出來這麼一個東西,還要再多耗費一段時間吧。大概三年?也可能要五年、十年也說不定?」
見男人說到最後甚至露出了明顯與言語不符的自滿並不屑的笑容,凪彥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絕對不可能理解對方的腦迴路。
更別說接下來要和他站在統一戰線了,就算只是假裝無事發生地各走各路,也會讓少年感到無法輕易用言語總結的噁心感。
伸出右手食指,本想要通過觸摸手鞠來克制心中這恨不得衝上去揍對方一拳的衝動,結果還沒觸碰到那柔順的髮絲,手指就被那小小的守護甜心抱在了懷裡。低頭看向手鞠,滿是詫異的雙眼卻迎上了一雙和記憶里無差的清透至極的紫色。
手鞠只是彎著眼角,向凪彥回以一抹微笑而已。
「——真是的,我到底在顧慮些什麼啊。」
聽見長發少年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意味不明且與之前對話彷彿完全不搭的言語,男人挑了下眉。順著少年的視線看向那小小的粉紫色身影,並沒有在手鞠臉上的表情中看出任何端倪,便又將好奇的目光轉移回了少年身上。
樓上傳來的碰撞聲漸漸削弱。不僅如此,凪彥拿著的手機所發出的光芒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弱。
一開始男人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隨後又覺得可能是因為電量不夠而造成的情況。於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手電筒模式,卻發現自己手機發出的光線亮度也十分暗淡。來回對比了一下,與少年手機的光亮處於同一個檔次,並且同步變弱著。
這不是什麼錯覺,也不是手機的問題。
男人皺眉看向依然垂眼注視著自己的守護甜心的長發少年,心裡的堅定開始有所動搖。本不可能會存在的不安在他內心深處發了芽,愈長愈壯,最終佔據了男人腦海中所有思緒的主導地位。
不,這是不可能的。
男人不停地寬慰著自己。可同時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強調著,讓自己別太過自信。
待光線僅能讓他勉強看見對面少年的輪廓時,他抿著嘴,一手拿著手機,而另一隻手則悄悄摸向了身後……
凪彥抬眼看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即便早已知道無法獲得對方的認同,但還是微笑著將自己最本心的想法說出了口:「抱歉,信吾。果然比起這裡,我更想回到真正的世界中去。」
「……你是不是看不起想要逃避現實的我?」等了一會兒,男人的聲音雖然模糊,但還是成功傳送到了凪彥耳旁。
知道對方可能已經看不清自己動作,少年還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可惜,在現實中居然沒有任何能將你挽留的存在。不然你也不會沉迷於這虛擬的幸福中的。」
「是啊……」男人長長嘆了口氣。
「現實那種東西,殘酷得要命。一點溫柔和美好也沒有,哪裡值得我去留戀啊?即是我知道這裡僅僅只是一個並不存在的假象世界,可至少我在這裡,還能找回一些快樂的情緒。」
「不過,即便這樣,我也一點也不想要回去。」
「吶,凪彥。大家都說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但實際上,能在自己還能觸碰幸福的時候就死去,是不是就能永遠地逃離之後的不幸了呢?我啊,可是好不容易回到『過去』的。好不容易能繼續曾經被中斷了的『幸福』的。」
「——我可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嘭!嘭嘭嘭!嘭嘭!」
6發槍響。
與隨後一聲重物撞擊地面的悶響。
男人低頭看著手機發出的光線變暗速度一頓,隨後以更快的速度被黑暗吞噬殆盡,便往側邊橫跨一步,靠在過道的牆上,同時鬆開雙手。
聽著接連兩聲撞擊聲響起,心滿意足似的露出了他可能是一生中最放鬆、最發自內心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