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005/七流
妖獸尋找到的是結界內的薄弱點。
結界並沒有全破,只是被鑿出了一個孔。
看守陣眼的陳敬修慌張睜開眼,望向一邊的人:「大師兄!陣眼、陣眼怎麼損壞了一塊?!」
孟清崢手持陣杵,表情沉重異常:「妖獸攻破了結界。」
陳敬修又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孟清崢飛揚的眉毛深深蹙起,最後咬牙道:「先丟棄最外層屏障,縮小結界範圍。」
他的腦海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奚越之前的話。
那時候大家都認定護山陣法堅不可摧,誰都沒把他的警告當回事。
誰知道僅僅過了一天時間,妖蛇就找到了突破口。
只是現在臨時縮小結界,最外圍的一些弟子必然來不及撤離,結局想也知道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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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蛇一口吞掉了之前得意洋洋的外宗弟子,金黃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兩隻蛇頭都看向了洗劍峰的方向,若有所思。
洗劍峰曾是它的洞穴。
它必須要回去的原因有二。第一,那裡靈氣充沛,是它選好的渡劫之地;第二,它產下的一枚蛋,還在那裡。
那些人類很聰明,在發現陣法有弱點后,直接選擇縮小結界範圍。
不過這也不過阻擋它一時而已。
雙頭妖蛇和巨狼在原本的世外桃源內橫衝直撞,一口一個修士,牙齒磨動之間就是漫天血雨。除了這兩巨獸外,還有一些小型妖獸,也紛紛加入了這場狩獵。
最外層居住的也多是外宗弟子,修為低,寡不敵眾,紛紛葬身妖口,弟子們的哭喊聲震天。
季子恆也是被拋棄的外宗弟子之一。
他和一個師弟住得較近,兩個人半夜本來還在入定修行,慌亂的嘶吼聲就從不遠處傳來:「快跑!護山陣法破了!妖獸攻上山了!」
季子恆還以為是玩笑話,結果這弟子還沒跑遠,就被一隻猛虎從背後撲倒在地,硬生生咬下頭顱。
他和師弟這才跟隨人流開始往內門弟子的住處跑去。
平時玄清宗內等級森嚴,不同弟子的住處都不一樣,像他們這樣無故打擾內門弟子清修的,免不得受到宗法伺候。只是現在命都快沒了,誰也顧及不上宗法。
外宗弟子修為大多鍊氣三四層,還不太能應用真氣,頂多體格更為健壯。但是再怎麼健壯,也比不過妖獸。逃亡的部隊里,很快就出現了一撥掉隊的人。
季子恆平日負責看管藥鋪,油水稍多,修鍊水平比普通弟子高那麼一點。此時無疑屬於第一梯隊,他回過頭,看了眼最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群同門師兄妹,大聲道:「後面有些同門快掉隊了!前面的人等等,一起去背一下吧!我們來得及的!」
可惜,他吼了幾次,都無人響應。
甚至有人嫌季子恆礙著路,推開,然後低聲罵了句:「你個撮鳥。自己找死還想搭上別人?」
季子恆咬牙,乾脆自己一個人衝到了最後。
他一腳踹開撲躍而來的狼妖,對倒在地上的師妹道:「你先走!」
師妹爬起來掉頭就跑,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如此折騰了十幾分鐘,後面跟來的妖獸已經越來越強。他依然在隊伍的最後,艱難維持著秩序。
季子恆身上出現了明顯的傷痕,手裡的鐵劍都出現了卷刃。
就在此時,一把長劍從遠處丟來。
他回頭,看見之前離開的師弟坐在一邊,冷哼道:「劍都要砍壞了,還不換一把。」
季子恆一愣,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多謝。」
多了個幫手后,季子恆身上壓力驟減。
慢慢的,第三個,第四個人也紛紛加入……
哭喊聲逐漸變小,逃亡的隊伍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這種暫時出現的秩序,在外宗弟子們來到內門弟子居住的碧雲峰前消失殆盡。
一層淡藍色的光幕籠罩整個碧雲峰,薄薄一層結界,內外宛如天塹。
有外宗弟子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卻被擋在了結界之外。他們拍打著這層光幕,內心充滿了茫然和困惑。
之前沒個通知,護山陣法突然消失。
妖獸的到來讓這些弟子無暇思考,唯有一個信念,就是去碧雲峰求助,而現在這條路被堵住了。
碧雲峰靜悄悄的,似乎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的嘶吼如此沙啞,不應該沒人聽到才對……
事實上,碧雲峰的人不僅聽到了,還發生了很大的分歧。
在可容納上千人同時觀禮的山頂,集合了碧雲峰上所有的內門弟子。
一個叫齊璇的弟子手裡握著劍,滿臉怒容:「為什麼要突然縮小結界範圍?!」
在她對面,秦九道:「因為妖蛇兇猛,結界太大,維護很吃力。範圍小一點,護山大陣也能更加牢固。」
齊璇的劍尖指向山底那些外宗弟子聚集的地方:「現在那些師弟師妹就在結界邊緣,為什麼不把他們放進來?!」
「要把他們放進來,只有暫時關閉護山大陣。」秦九提高了聲音,看向齊璇背後的一群人,高聲質問,「你們是能殺了那蛇妖嗎?是想讓更多的人面臨險境嗎?!誰能承擔這種後果?」
果不其然,在聽到這句話后,不少人悄悄轉過頭,甚至稍微後退半步。似乎不想再參與齊璇和秦九的爭執。
在看見這一幕後,秦九感覺底氣又回到了自己胸腔,他用劍柄敲上了齊璇的劍背,冷笑道:「結界本身只出不進,你那麼想救人,自己出去啊。」
齊璇手裡的劍顫抖,牙關緊咬,她收起了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去就去,一群孬種。」
「師姐,不要衝動!」有幾個弟子上前攔住了她。
齊璇一把推開這群人,道:「滾。」
幾息后,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大堂內的氣氛,出現了片刻的沉寂。
秦九不太自在,可能是因為這裡很多人看他的眼光充滿情緒。
鄙夷,惱怒,不贊成……
秦九沒忍住嗆聲:「我都說了,要放那些外宗弟子進來,只能撤掉陣法。護山大陣不在了,誰有那個能力能抵禦蛇妖?而且這陣法只限制進來不限制出去,你們想去自己去就是了。我又沒攔著你們!自己要去就去,反正又不是我的命。」
說完,他拂袖而去。
山頂再次陷入寂靜。
有一個人慢慢站了起來。
因為大家都是盤腿坐著的,他起身就顯得格外突兀。
這是一個憨厚的、沒什麼存在感的內門弟子。年齡挺大,天資平平。
他說:「既然洗劍峰上的那些人能放棄外宗弟子,那下一個犧牲品就是內門弟子。這樣的宗門不呆也罷……只是我若戰死,還拜託師兄師姐們替我贍養一下家人。」
說完,也下山去了。
數百名內門弟子里,一共十餘人走下碧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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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劍峰的氣氛也同樣沉重。
十個人圍繞著陣眼,坐了一圈。
「玄清宗這一屆弟子統共三千人,外宗弟子佔了兩千七。」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天賦好的進內門,天賦不好又不肯走的去外宗。十幾年前,我也是外宗弟子的。」
「世人都曉神仙好,大家肯定都想修仙。」
這是一句俏皮話,但是沒人能笑出來。
「……他們可能都會死。」
陳敬修在此時說起風涼話:「那不正好,妖獸吃飽了,興許也就退走了。」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了過去,目光里全是抵觸的情緒。
陳敬修有些尷尬,但是又有些不爽,辯解道:「那孽畜妖氣衝天,如若不收緊結界,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能破陣……長老離去數日,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我們都是弟子中的精英一代,可不能在這裡折損。」
許久的沉默后,孟清崢說:「陳師弟說的沒錯。宗門的未來,還是在內門弟子和真傳弟子身上。」
因此,外宗弟子的犧牲都是必要的犧牲。
反正只要玄清宗招人,依然有大把大把新鮮血液湧入。就像是有壽命的燃石,為宗門擠出最後一滴血。
奚越並沒有注意這裡發生的爭論,事實上,他的注意力全在陣眼上。
他活了三千年,有著比在場所有人都豐富的閱歷。
雙頭蛇妖一刻也沒放棄對洗劍峰的執著……這個護山陣法,撐不了很久。
而天上雷聲隱隱,似乎馬上就能劈下。
如果等著蛇妖成功渡劫,在場所有人,除了他,都會死。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趁妖蛇面對天劫,找到那個最虛弱的時候,齊心協力殺了它。
「……要殺嗎?」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奚越倒是不慌,殺不殺蛇妖,對他而言都沒關係。
他有無數保命手段。
唯一讓奚越感覺有點微妙的是……他剛到手的那把木劍,似乎不答應。
就是宋河給他的、據說是劍山那邊送來的那把木劍。
雖然那劍還躺在乾坤袋裡,甚至都沒出鞘,然而奚越卻依然感受到了它的情緒。
像是在指責他見死不救。
就在奚越猶豫的時候,腰側掛著的傳音玉簡,響了起來。
……
……
季子恆有些絕望地看著妖獸越來越多,漸漸站滿了山丘。
齊璇師姐打開乾坤袋,想找出一枚聚靈丹補充真氣,無奈發現已經彈盡糧絕。
幾個小師妹連忙掏出袋子里的聚靈丹給她,道:「師姐用我的吧!」
這些都是她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只是活命關頭,沒人再去注意那些蠅頭小利。
原本有齟齬的師兄弟,也開始背靠背一起迎戰。
可是……妖獸太多了……也太強了……
這種絕望的情緒,在山頭出現一座小山似的巨狼的身影時,到達了巔峰。
有人直接崩潰地哭出聲,哭聲像是一滴黑色的墨汁滴進清水,暈染的漫山遍野都是。
季子恆全身的血熱了又冷,哪怕是堅持果斷如他,也出現了放棄的念頭。
還有什麼辦法?現在還能做什麼垂死掙扎?
……他終於想起了一個人,他的瞳孔開始慢慢睜大。
很多天前,奚越來他這裡買葯,給過他一枚傳音玉簡。
有用嗎?
封山,不就是那群真傳弟子做出來的決定嗎?
可是,如果不找奚越,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呢?
在片刻的猶豫后,季子恆顫抖著手,從乾坤袋裡翻出了那枚傳音玉簡。
……
……
沒有回應。
季子恆苦笑了一下。
山頭的巨狼長嘯一聲,顯然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朝齊璇和季子恆所在的方向衝來。
「師姐你先帶其他人撤!」季子恆擋在最前面,推了齊璇一把,「我來!」
深灰色的山狼探出利爪,掌心攜帶縷縷妖風,幾乎要把季子恆整個人割裂開來。
他體內真氣已經枯竭,胳膊酸痛地舉不起劍。
季子恆知道抵擋只是徒勞,只是閉上眼,準備好慷慨赴死。
然後,他的身前響起了鏗鏘的劍鳴。
他睜開眼,奚越的長劍穿透了巨狼的前爪,鮮血從半空噴涌而出,卻在要濺到對方身上時,自動分成兩半,傾瀉到地上。
奚越比較愛乾淨,有點嫌妖獸血臭。
「師兄……」季子恆喃喃道,眼眶瞬間濕潤了,「你怎麼來了?」
奚越轉過頭,覺得他這個問題問的相當弱智:「不是你用傳音玉簡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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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6日05:33:50
修改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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