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8
寧佳書還是從何西遞過來的手機社交群里,才知道自己鬧得沸沸揚揚的劈腿緋聞。
她登錄外網搜索季培風的社交賬號,小號狀態已經刪得見底了,大號狀態停更在兩年前。
所有事情的經過她只能從旁人的截圖裡看到,這兩個賬號都發過她的照片,在那些愛意幾乎要溢滿的詩句里,她接收到的不是感動,而是害怕。
害怕她不能再從這個名為負罪感的牢籠脫身,也害怕感情失去原有的平靜。
或許她應該慶幸,年假已經開始了,不然消息在公司的傳播速度會更快。
她大概率還會面臨飛行紀委部又一次為員工調整心態而下達的停飛通知,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不放行任何一位家庭感情突發變故,可能存在未解決心理問題的飛行員到天上去。
旁的飛行員私事他們不了解也就罷了,像寧佳書這樣從進申航,一舉一動都在所有員工眼皮子底下的人,風紀委不可能不管。
對寧佳書來說,停飛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這樣的局勢下,上級就算出於好意給她一段調整時間,也會被世人曲解,坐實劈腿的傳聞。
陷入輿論的漩渦是怎樣一種感覺?
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漩渦了,卻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對普通人的殺傷力。
從前寧佳書能在所有的流言的中傷里仍然昂首挺胸、全身而退,是因為那時她無所畏懼,也沒什麼可失去的。說白了,她不在意自己在不相干的人生命中被渲染成什麼樣子,她愛的人很少,而這些人不可能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收回自己的感情。
她不是什麼明星政要,沒有事實基礎的閑言碎語在當事人自己都無所謂的情況下,熱度消退的速度快得就像陽光底下的泡沫。
這一次卻不同了。
儘管只是兩張胡亂拼湊的照片,還有十來句連寧佳書這個當事人自己都沒見過的情詩,但自古以來的群眾寫檄文,從來就不需要真相,每個人都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
第二張照片拍在月初,那天,她和夏圖南例行去探望季培風。
他回國后狀態好了許多,周一剛好是康復理療師過來給他做物理治療的日子,治療在季培風居住的酒店套房,寧佳書自然也只能在酒店裡坐了一下午。
她渾然不知道季培風在什麼時候拍下照片,幾個小時只想著等治療結束,要和霍欽去哪裡吃飯。
除非夏圖南願意,否則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同他一起去探望還深愛自己的前男友。
普通朋友間聚會的理由顯然無法成立,再往下,勢必牽扯出季培風糟糕的精神狀態。
季培風的治療從一開始就在保密進行。連前年他身為炙手可熱的新星突然退賽,在療養院接受快一年的心理治療,全美關注NCAA的媒體,大到賽事周刊,小到十八線三流小報,都沒提過「Eugene抑鬱症」這兩個詞分毫,就足以想見季培風家人、包括他自己,對這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接受一切為了榮耀的教育長大。對外承認患病無異於承認懦弱,這本身就是和治療一樣困難的事。
寧佳書想得很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夏圖南是瘋了,才可能為她作證。他巴不得她在這樣的漩渦里越陷越深,撐不下去分手就更好了。
唯一可能令夏圖南困擾的,就是照片越傳越廣之後,八卦只聽半截的人把小三男主角當成他自己。
不過權衡利弊,這點困擾對他一個沒有家室的大男人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霍欽知道這件事了嗎?」何西小心翼翼從寧佳書掌心抽回手機,觀察著她面上明暗難辨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他身為被劈腿的男主角,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你趕緊去找他解釋解釋啊!」何西比她還急。
「他的航班明天才落地。再有,」寧佳書頓了頓,「去探望季培風那天,是他開車送我去的。」
「我真服了,男朋友把你親自送到前男朋友家裡。這麼通情達理包容大度的男人,你上輩子到底是積了什麼德。」何西嘆完又道,「但你和季培風該怎麼辦,總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吧,這……這樣算三人行嗎?天底下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一輩子這麼照顧前男友的。只要你們關係不斷,就算解釋一百遍,這種綠帽子,霍欽以後該戴還得戴。」
「還有啊,就算霍欽沒有誤會你,他爸爸媽媽,不可能聽不見這些傳聞,哪個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這樣的委屈……」
「能別轉來轉去在我耳朵邊說話嗎?讓我安靜會兒。」寧佳書腦袋要爆炸了。
何西每個問題都直指重心,她不是沒有想到這些問題,正因為解決不了,才感到煩躁。
天底下最難改變的,是人的偏見,最難掌握的,是與人的關係。
寧佳書不害怕考核,不害怕努力,可別人的理解和喜歡,並不像考核那樣,每一道題都能得到明白的步驟分,努力一次就能獲得好結果。辛苦累積的好感會因為誤會付諸東流,何況就算流言只是捕風捉影,季培風的事,卻不是過去式,最大的問題仍然亘在面前。
寧佳書忽然站起來,她抓過外套和茶几上的車鑰匙,就往門外走。
何西被她動作嚇一跳,「你要去哪兒?」
「去找季培風!」寧佳書頭也沒回,「我今天就把這件事解決掉。」
寧佳書出門的時候用盡了決心。
驅車前往半島酒店的路上,她一遍一遍組織、推翻、再組織語言,好一次性對季培風表達清楚,她陷入這樣的困境里到底有多為難,她向他懺悔,願意為自己犯的錯付出能力範圍內最大的代價,只希望他能收回這份愛意,忘記過去所有的事,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直到站在季培風套房門前,她都還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發誓一定要在今天解決這件事。
然後,她開始敲門——
門鈴響過一分鐘、又一分鐘。
她叫了季培風的名字好幾聲,房門始終沒有被打開。
佳書心中焦躁,左右腳換著重心踩著酒店長廊地毯上,隨手拉住一位隔壁的房間清理保潔員,「這個房間的客人今天出門了嗎?」
這是酒店高層唯一有隔音琴房的套間,季培風回國后,把自己的鋼琴從洛杉磯空運過來,替換了酒店的鋼琴,之後就整日埋頭在隔音室里練琴了。
寧佳書幾次過來,一次也沒碰見過他出門。
保潔員搖頭,「客人,這個我也不清楚的。」
「那這個房間打掃過了嗎?」
「這得問問我同事。」她拿對講機沖那邊問了幾句,才道,「今天還沒有打掃,早上客人好像是身體不舒服,說不需要客房服務。」
「不舒服?」寧佳書心懸起來,「那他到底出門了沒有?」
「不好意思女士,這涉及客人的隱私,我們無權——」
寧佳書沒再管他,掏出手機,按下季培風的電話。
幾秒鐘過後,她將手機從耳朵上拿下來,屏住呼吸,似乎真的隔著門板聽見一道微弱的手機來電鈴。
「等等!」她叫住正要走遠的保潔,「叫人拿房卡過來把門打開,我是季培風的朋友,他身體不太好,我懷疑他在裡面暈倒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誠不欺寧佳書,因為門打開的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季培風不是暈倒,而是犯病,抑鬱發作。
手機就掉在他幾米之遙的地方,但季培風硬是沒能站起來,走過去將電話接通。
房間里一片混亂,他癱坐倚在套房客廳的柜子邊緣,像是喉嚨上有隻無形的手將他脖頸收攏抓緊,幾乎無法呼吸,更沒辦法說話,需要努力喘氣才能得到空氣,胸膛響得像破掉的風箱。
整個人像條被拋到案板上的魚,生命力只剩下腮部的翕動。
服務員和精力驚叫湧進去的瞬間,寧佳書盯著這一幕,僵直的身體愣在門口,挪不動腳步。
不知道是嚇到還是被震住了。
她第一次見到人抑鬱發作的樣子,無論是從前,還是去年在洛杉磯療養院,季培風都儘力將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她。
以至於到今天,她都還心存僥倖,季培風在好起來,這段過往也許很快就能結束。
寧佳書的心在一瞬間徹底沉到谷底。
她不敢走過去,美好的幻想好像一觸即破的泡泡,好像走過去之後,事態便再也無法回到一切開始之前的樣子。
她完全忘記了來時想好那些話,她很害怕,只想迫不及待逃離這個地方,假裝自己沒來過。
這樣想著,她的腳下不由自主開始往後退,直到被經理攥住了手腕,將手機遞過來。
「女士,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對方在問你的朋友有什麼既往病史?」
這套東西其實季培風入住酒店前填過,但時間緊迫,來不及去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