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雨天
懸挂在天花板的日光燈精緻又典雅,杯子一樣的外型鏤刻著華麗的蕾絲花邊,大理石材質的流理台觸感光滑,手貼上去立即感受到極為舒適的涼意,就連上頭貼牆的櫥櫃也是潔白無瑕,叫人眼前為之一亮。
從郁文彬和方蕙的表情看來,他們相當滿意。
方蕙蹲下身子,打開流理台下方配備的烤箱,一時愛不釋手,細細研究起旁邊的功能鍵。
「我很滿意,瞧瞧這烤箱,倒是讓我省了不少空間。」言語間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喜愛,說著,又看向自家兩位男人,笑了笑,「以後啊,我就每天給你們烤一些小點心。」
郁文彬也有著同樣的感覺,掃視整圈后,忽地聽到妻子的話,認同地點了點頭。
相比他們倆的從容和驚艷,郁晨曦顯得緊張許多。
他臉上神情比以往都來得僵硬,笑容也像是極為刻意掛著,為了應付自己父母似地。目光緊緊盯著周旁的裝修工大哥們,深怕他們一個不小心,把這陣子的事兒給說漏嘴。
雖然杭晝早就事先和他們提醒過了,但難保不會有人一時恍神,有了失誤,無意間露出些端倪。
所幸直到郁文彬二人參觀完這嶄新的廚房時,大伙兒都極為給力。
沒有任何一個人突然喊一聲熟稔的「郁先生」。
郁晨曦暗暗鬆了口氣,表情也放鬆了些。
也許是夫妻兩人都被這富含設計感的廚房所奪走眼球,亦或是本身就不是特別敏銳的人,他們從未發現自己兒子和周遭那群人之間詭異的氛圍,只是一直感受新廚房的樣貌,為之咂舌。
看完所有地方,連小角落都不放過後,見沒有任何缺失,方蕙才笑著出聲道:「小曦,你覺得如何?」
突然被cue到的郁晨曦肩膀微微一顫,隨後才抬起頭,看向正注視著自己的父母,乾巴巴地牽起一抹笑。
「我覺得挺好的。」
意識到自己語氣的不對勁,他又連忙故作輕鬆地補充一句:「再說了,媽,廚房是你的領地,你自個兒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我又不常到廚房。」他只需要在意自己的房間。
聽到後面那一句時,杭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不常來廚房都已經有辦法藏東藏西了,要是常來,豈不是廚房到處都是藏匿起來的玩意兒?
就像動物準備過冬時,總喜歡把食物往自己的窩搬去,層層堆起,築成一個溫馨的冬眠窩。
方蕙不知道這些事,聽到自家兒子的話,只是嗔了他一眼,「說這什麼話呢,你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還有你的品味是咱家三個里最好的,不問你意見,難不成問你爸?」
郁文彬的品味是眾所皆知的不忍直視,說好聽叫用色大膽,說難聽就是「色盲」。
曾經有一年新年,方蕙正好被學校派到隔壁省參加研討會,除夕當晚才得以回家,所以家裡除舊布新的工作自然落到了郁文彬頭上。
然後,當天晚上。
方蕙一回到家,差點沒被門口花花綠綠的裝飾物給閃瞎了眼。
結婚十多年,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嫁的人是一個直男,整面牆除了紅色春聯以外,還有其他粉嫩嫩的壁貼,更慘不忍睹的是,郁文彬還把兩盆綠植放在一旁。
整個畫面看過去,簡直「豐富」到一個難以想像的境界。
從那之後,方蕙再也不敢相信郁文彬的藝術天分,也不再讓他負責布置。
郁晨曦稍愣,忽地被這句話逗笑了,語氣變得肯定許多,「我覺得很好,非常漂亮的廚房。」
一通讚美后,郁家人便打算先行離去,不打擾裝修工們繼續工作。
走出門之前,郁晨曦趁郁文彬兩人沒注意時,突然轉過頭,朝著杭晝眨了眨眼,旋即彎起那雙眸子。
澄澈又圓潤的眼眸頓時綻放了暖意似地,暖得杭晝微微一愣,不由失笑。
這是郁晨曦頭一次看到杭晝笑起來。
即便那笑靨非常淺淡,淺得足以讓人忽視,但郁晨曦卻覺得很好看。
是他所看過的所有笑容中,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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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
「小曦啊。」
車內太過安靜,一股濃厚的尷尬瀰漫在一家人之間,方蕙不喜歡這氣氛,便打算聊聊天,打破寂靜。
她想了想,霍地問道:「你最近大白天都在做些什麼?」
郁晨曦下意識「啊」了一聲,而後有些猶豫地回答道:「我……去取材了。」
說完,他極為心虛地垂下眼帘,不敢將自己不足的底氣顯露於表面。
方蕙沒有察覺,只是忍不住勸道:「取材也別太累了,畫畫雖然好,但是身體更重要。」
郁晨曦「嗯」了一聲,害怕自己母親繼續把話題扯在自己身上,他連忙轉移話題,笑笑說道:「倒是媽,你也別太累了,我記得你的班過了這個暑假,也正式進入高三了吧。」
聽到這個,方蕙便不由想嘆氣,「是啊,要不是你身體不好,我都想拎幾個成績不大好的學生,讓你幫我指導一下。」
學生時期的郁晨曦就是名副其實的學霸,科科都拿高分的那種,而且還是年級第一的常客。他聞言,笑了笑,痛快地答應了,「可以啊,我空閑的時候,就能幫你給他們輔導一下作業。」
然而,方蕙聽到他允諾的答案,不僅沒有高興,反倒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
「還是算了吧,他們很難帶的,有幾個整天都能搞出么蛾子逃避學習,到時候可能會把你給氣得暈過去。」
郁晨曦眼底的笑意瞬間被這句話給掐沒了,話語中不免帶上了些許失望,「媽,我可以的。」他都是有能力自強的青年男子了,真沒必要把他當成脆弱的玻璃呵護。
方蕙稍稍擰眉,堅持地拒絕道:「不行,你身體重要,我就不給你增加不必要的負擔了,媽媽自己可以搞定。」
郁晨曦聽了,終於不再說話,只是斂起笑容,低低地應了一聲。
隨後把視線看向窗外,再也沒出聲。
-
夏季的天氣雖然普遍都是晴空萬里,烈日當頭,但偶爾也會在下午時分,無預警地下起大雨,將地面蘊含的熱氣一下子給蒸騰上來,讓人又悶又濕,實在難耐。
人們的眉眼間總凝聚一絲煩躁。
禮拜六的下午,正是如此。
杭晝頂著陰雨,開車出門,在途中經過花店時,停了下來,進去隨意買了一束不知道什麼名字的白色花兒后,便繼續行駛。
約一個小時后,才在郊外一個山腳下停了下來。
山地的泥沙遇水變得鬆軟泥濘,一踩就能弄髒鞋底外圍那圈,有時運氣不好,甚至會隨著踩步的力道,噴濺到褲腳。
可杭晝絲毫不受一點影響,神色如常地舉著一把傘和拿著一束花,腳步平穩如靜水,一步一步朝著山上走去。
停下腳步之後,眼前赫然出現兩座墓碑。
兩座緊緊依偎,上頭一個寫著「杭宏學」,另一個寫著「寧宛翠」。
杭晝面無表情地把花放在兩座墓碑中間,而後又直起身子,靜靜地望著,不發一語。
神態淡漠至極。
就好像這墓碑所惦念的人與他只是陌生人似地。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轉身離去。
空氣中夾雜著些些霉味和柏油味,有些刺鼻難聞。
郁晨曦趴在窗邊,望著外頭連綿的雨,鼻間都是那股沉重的味道,就跟天空此時的情景一樣,有著壓迫感。他瞧了許久,本就極白的臉被涼風吹拂得更為蒼白,看上去如玻璃一般脆弱似地。
可他的眼睛卻是和琉璃一樣,充滿光亮,像是借著這陰天看出些什麼。
看著黑壓壓的天空會兒,靈感突然從腦中一閃而過,雖然速度很快,卻讓人捕捉得到。
隨後,郁晨曦猛地站了起來,拿著雨傘就跑出家門,叫了滴滴,在半個小時后,停在了某個山下。
放眼望去都是有些高度的山丘,本就人煙稀少,在雨天顯得更為幽深恐怖。他碰了碰心口,呼吸稍顯急促,但還是憑著一股勁,咬牙努力往上爬。
爬到一半,想著要休息片刻,抬起眸子,便望見某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杭先生。」郁晨曦眼中掠過驚訝,喘了幾下,才慢慢朝著那道身影走去,「你怎麼會在這?」許是空氣較為稀薄,他的音量也跟著小了許多。
聞聲,杭晝掃了他一眼,極為冷淡地問了兩個字:「有事?」
郁晨曦被他冷冰冰的態度刺得頓然止住了欲說的話,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好半晌,發現他今天似乎心情不大明朗,神情鬱郁,總有黑氣縈繞在眉間。
整個人死氣沉沉。
知道對方沒好心情,郁晨曦也不打算熱臉貼冷屁/股,輕輕搖頭,便點頭告辭。
杭晝沒那個心思去理會他,見人不再搭話,也就漠然地繼續往山下走去。
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
也不清楚是出於哪種心態,郁晨曦倏地停住了腳步,猶豫了會兒,轉過身子,朝著那個周身瀰漫著低氣壓的男人問道:「杭先生,你……」
喉結緩緩滾動了下,頓了幾秒,他才靦腆地揚唇。
「要不要和我一同去賞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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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21:00更新,但我出去吃火鍋吃到了八點多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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