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寶物
【書】里到底有什麼呢?
凡是知道它存在的人,都會止不住生出這樣的念頭。
竹取澈先前也有過諸多猜測,但直到今日將它觸碰才明白了這個寶物里到底藏著怎樣恐怖驚人的信息量。
它像是一個網路轉播平台,忠實地轉播著來自無數個平行世界里的情景和信息,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的故事都會被記錄轉播出來。
它又像是一條一去不回的河流,沿途的每個命運抉擇都會引發出不同的支流,流向千變萬化的結局彼岸。
問題是:太多了。
失去異能【人間失格】壓制的【書】已經變成了一個只會無腦輸出龐大信息流的資料庫,它不再像過去那樣溫順而可控,可以根據使用者的意願來選擇出個別信息,然後一條條地呈現出來。
如今的【書】反而如同洪水一般奔騰嘶吼著,用那些來自無數個世界的冗餘繁複信息衝擊著竹取澈的靈魂。
她冥冥之中感覺自己站在茫茫大海中央的孤島上,放眼望去,皆是深不可測的漆黑海水。
與此同時,現實之中的竹取澈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口鼻流血,甚至渾身上下的細小毛孔都在往外滲透著細微的血珠——然而時空被凝固了,就連太宰治也只能保持著原狀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人間失格】讓他極其罕見的能夠保持意識的清醒而不是像外面的那些人連思維都陷入停滯狀態,但也正是因為這種詭異的清醒,帶來的痛苦才會愈發鮮明。
對於聰明人來說,很多事情正是因為看得太過透徹,才會焦躁不安,無法與凡夫俗子們一樣麻木不仁地去接受新的一天。
太宰治那發自內心深處,無法言喻的痛苦正是源自其中,因為他已經猜到了一些事情……
僅僅在眨眼之間,意識完全沉浸在【書】中的竹取澈就看見了很多她見過、聽過、以及更多不曾了解的事情。儘管【書】的輸出信息機制已經近乎失控,可還是依舊遵循最基本的運轉條例,圍繞著她這位接觸者搜索出許多關於其他平行世界「竹取澈」的信息。
氣溫一天天變冷的倫敦在一夜之間陷入了全球冰河時代,她是其中一隊逃難求生者們的領頭人,運轉著蒸汽機輪的破冰船在大西洋上艱難航行……
站在金融大廈天台邊緣的刺客縱身一躍,左手臂的護臂里隱藏著流淌電流的袖劍,漆黑的兜帽底下露出了那張竹取澈再熟悉不過的混血兒面容……
穿著棕褐色長袍的女孩子行走在賽博朋克畫風的東京街頭,腰側懸挂著一柄手電筒長度的金屬筒,充滿跨時代科技感的宣傳飛艇從她的頭頂上方慢慢飛過,巨大的熒光屏幕上面播放著一個外星人模樣的生物在訴說著「絕地武士團代表已隨太空軍前往殖民地」的相關事宜……
伏案寫作的女作家蓬頭垢面,滿臉是血,似乎長年營養不良。然而她雙手敲打鍵盤的速度快得幾乎在昏暗的燈光下留下殘影,隨著電腦屏幕上「文檔上傳完成」的字樣出現,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好動作粗暴地踹開了大門,並將槍口毫不猶豫地對準了剛剛起身的屋主……
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皺著眉頭看向在住院部里醫鬧的病患家屬,兩個小護士躲在這位主任醫師的背後,但沒有人知道主任此時藏在口袋裡的拳頭已經悄悄地握緊了……
穿著不知名國家軍裝制服的女孩子坐在一個簡陋的法庭被告席上,臉上全程都掛著頗為嘲諷的微笑,對著那些審判自己的大人物報以意味不明的嘲笑。最後木槌重重地敲擊檯面,威嚴的宣判聲響起。
「臨時軍事法庭在此宣判卡莉歐碧·凱雷妮·波德里克此人——有罪!即日起剝奪其陸軍少將軍銜及其他一切政治權利!三日後處以槍決!」
萬千世界,林林種種。竹取澈看得目不暇接,大為驚嘆。
不同的平行世界,有的僅僅是普通人的世界,有的力量體系卻截然不同。科技、魔法、朋克、大航海、克蘇魯……在不同的世界里,她當過政治演講家,當過米其林餐廳主廚,當過戰鬥機飛行員,當過商人,當過海盜,當過職業電競隊隊長……
但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塊又一塊的墓碑擺在屏幕里,它們靜謐地佇立在土地中。
竹取澈長久地凝視著那些材質樣式都截然不同的墓碑,上面用或用日文,或阿拉伯文,或希臘文等等不同語言銘刻著不同意思的墓志銘。
「這裡沉睡著大地的孩子,她生來就有愛和眼淚。」
「她說要向每個經過墓碑的人收費……開玩笑的。希望你原諒一個孩子喜歡收集硬幣的小愛好。」
「天堂沒有車禍,親愛的,你可以放心地過去抱起那隻小狗了。」
能夠讓「竹取澈」活下來的世界終究是少數,更多的時候,是大片大片的荒蕪,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墓碑。那些隱藏在鮮血、死亡、愛和泥土之中的故事,如果不曾夭折,一定也能綻放出別具一格的花朵。
透過那些悲傷又溫暖的文字,女孩子看見了一個個不一樣的「自己」。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一個聲音如同洪鐘大呂般的響徹女孩子的意識海,信誓旦旦地說著絕對真相的事件。
「假的……?」竹取澈下意識地重複道,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怎麼可能……你又是誰?!」
那個洪亮無比但又沒有感情波動的聲音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它只是平靜地說:【那個男人用自己的異能剝離出你們如今所在的世界,但歸根結底——它依舊是虛幻的,容易被摧毀的。它的根基建立在……主世界之上。】
隨著一幕幕新出現的主世界場面,竹取澈慢慢地睜大了淡藍色的瞳孔。
那是燃燒著烈焰的橫濱內部的某處廢墟,不知道此地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正港口黑手黨總部的兩棟大樓以及周圍的房屋建築又被摧毀坍塌了。
然而在夜幕之下,城市廢墟與屍骸之中,有一隻沾滿鮮血和硝煙的手撿起了一本被磚石壓住的書。
「這個是……」
容顏與竹取澈相仿,但絕對是大上幾歲因此顯得更成熟的女孩子撿起了這本書。
她的身上衣著正常,只是很奇葩地穿著一件土黃色迷彩服的旅行馬甲,馬甲背後還有三個英文大字縮寫。
【WWF】
——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WildlifeFund。
這個肩負著保護世界生物多樣性及生物的生存環境的最大的獨立性非政府環境保護組織之一,作風略顯硬核。比如說——為了打擊盜獵者,他們會花錢聘請雇傭兵,去狩獵那些大自然中的非法盜獵者。
主世界的竹取澈就是這麼一位接受了WWF組織雇傭和宣傳理念的雇傭兵兼編外人員,天天滿非洲的跑去追殺那些非法盜獵者們。事實上,她是那個世界的「雇傭兵之王」。
「本來只是想追查那箱野生非洲象牙製品的去向的……沒想到會撿到這種好玩的東西。」
這樣說著,雇傭兵從口袋裡摸出了自己的異能之書進行對比。但是封面上寫的不再是「失控人生」,而是「我的人生」幾個字。
「原來如此……事情真相大致我都了解了。你們挺像的,不是嗎。」這位見過大風大浪的雇傭兵一臉滑稽地沉思了片刻,忽然伸手撕下了【書】的一頁,然後往異能之書里一夾!
這張新來的紙張來不及逃脫【我的人生】的吞噬,竟然就這樣被強行融入了異能之書里!
【書】:???
【我的人生】:……嗝。
「如果,這註定是個要複製粘貼的故事,那麼……」主世界的竹取澈於熊熊燃繞的火海之中抬起頭,對著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露出了某種惡趣味的微笑,「你應該試試這個,看看這破東西能不能把它自己殘缺的樣子也複製粘貼過去吧。」
關於主世界的情報到此就戛然而止了。
四周瞬間陷入黑暗,彷彿有人摁下了一個電燈的總開關,讓此地瞬間斷電了。
陣陣微弱的白光從她的胸膛里散發出來。
她顫抖地抬起指尖,伸進衣襟里,摸到了【失控人生】那薄薄的筆記本封皮。
竹取澈將自己的異能之書抽了出來。
她很清楚,封面上的字眼是在師父老梁動用【牽線人】異能后修改的結果,但是此時吸引她注意力的卻不再是這本異能之書,而是夾雜在筆記本里的,關於【書】缺失的那一頁殘頁。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書】在脫離太宰治那個人形異能BUG之後會果斷失控了——因為它本就不是完整的。
如今【書】如此急切地將自己拉入意識海,恐怕渴求的也是藏在她靈魂之中的那一頁殘頁吧。
面對此情此景,竹取澈猶豫了,因為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好——主世界的「自己」肯定不會坑她,但是如果不把殘頁放回去,她的身體可能很快就撐不住信息流的滾滾衝擊……
此時一個宛若天籟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背後。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去碰那張殘頁。」
「啊?」
女孩子很無語,自己的意識海今天到底怎麼了,公共區域嗎?是個意識體就能進來轉轉順便發表各種高論。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轉過身,發現來者是一個素未謀面的紅衣少年。
眼睛大大的少年披散著深色長發,耳上掛著一對五芒星寶石耳環,一身紅色的羽織寬寬鬆鬆地披在肩上,雙手攏在袖子里,腳下赤足踩著一雙木屐,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中帶著聖潔的氣息。
……這、這誰啊?【書】的書靈嗎?
「不是哦。」不知名的紅衣少年微笑著回答,「那種一旦缺失部分就喪失理智的根源造物,跟我不是一個級別的存在。」
原來是大佬!竹取澈恍然大悟。
等等?對方剛剛知道了自己心思——難道是讀心術?
「比起這麼簡單的稱呼,我更喜歡叫它『靈視』。」紅衣少年繼續若無其事地讀心她,臉上帶著的笑容像是面具,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欠揍感。
「哦?」他十分詫異,「你想揍我?我可是好心好意地來幫你啊,竹取澈。」
「停停停,大佬我累了。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笑的很像我們老闆而已……」
竹取澈想揍的是屑老闆,不是眼前的神秘少年神明。
是的,對方也是神明,那種氣息是騙不了人的,只是不知道是哪條道上的。
「真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小女孩。」
外表十三四歲的少年笑眯眯地說出了老氣橫秋的話語,「不過考慮到你我初次見面,我還是稍微自我介紹一下吧——吾名為麻倉好,為當代通靈王。當然,你也可以稱呼我為『偉大精神冕下』。」
竹取澈:「……」
雖然拚命抑制著吐槽和胡思亂想的慾望,但是習慣性的吐槽台詞還是源源不斷地在她的內心深處刷屏:【這位神明到底是怎麼回事?成神的時候還是個中二少年吧?哪有人會建議別人叫自己「冕下」的?正常來說這種敬稱出於禮節角度應該是別人主動稱呼吧??】
然而麻倉好這次對於她的內心戲份選擇了無視,他那充滿智慧的目光落在了漂浮在半空中,被【失控人生】咬著不放的那張殘頁上,雖然還是在笑,但頭一回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竹取澈這時候也算是想明白了,「在地獄里,是閣下委託鬼燈先生轉交那個禮物吧?您就是送我禮物的人?」
——她故意用「閣下」的說法,繞開了「冕下」這個略顯羞恥的尊稱。
「哦?地獄派出了鬼燈嗎?看來他們還挺重視與我的約定……我本以為閻羅大王只會隨便派個小鬼去送快遞呢。」麻倉好悠閑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不過那並不是禮物,僅僅是為了此時之事的一個選擇罷了。」
「選擇?」竹取澈感覺自己愈發困惑了,不過她感覺自己距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這件事情要從很多年前說起。
少年時期的太宰治偶然間撿到了【書】,在意識到自己等人所處的世界不過是主世界的一個複製粘貼后的備用品后,他利用自身異能【人間失格】的特殊性,不僅沒有受到【書】的狂亂影響,反而清醒且小心地將這個易碎的複製品從本體上暫時剝離下來。
但是這個世界並不像其他成熟完整的平行世界,它猶如新生的幼苗,根基依舊紮根於主世界之上。
因此,【書】就被賦予了這個虛假世界的「根源」特性,這點與主世界的「普通神器」身份就不一樣了。
所有存在都是因為它而生,所有故事都寄托在這本【書】之中。
但又因為其不完整和易失控性,隱藏在幕後的大佬們都默認了【書】由一個凡人(太宰治)暫時持有,並以此壓制殘缺的【書】。
「只有根源才能對付根源。」麻倉好說完上面那些真相,神情平淡地就好像在說超市裡的特價打折菜今日五折那樣,「我送你的鏈子是根源的提取物所鍛造的。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讓殘頁與【書】相互融合,根源之鏈會幫你暫時束縛住它。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竹取澈沉默了片刻:「如果二者相互融合,會發生什麼?」
「【書】會變得完整,可控。同時因為它算是世界根基的緣故,我們這個虛假的世界就能從主世界上脫離出來,隨著年月的增長,一步步地成為一個……真正的世界。」
說到這裡,少年目光略微閃爍,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竹取澈怔怔地看著他:「所以,麻倉閣下想要的是完整版的【書】?你到底有何意圖?」
「作為通靈王,我當然想看見這個世界儘快變得真實獨立起來。世界的力量變強了,我們這些誕生於自然的神靈力量也會跟著增強。」麻倉好很認真地回答,「當然,如果你依舊不情願做這件事,那麼【書】會回歸你那位老闆的靈魂里繼續藏匿。在他死去后,【書】會沉睡在橫濱這座城市裡。至於你,依舊能夠帶著一張能夠隨便許幾個小願望的殘頁逍遙地活在世上……」
竹取澈凝視著少年的雙眼,後者卻眯起來,露出了一個客氣的笑容,不讓她看穿自己的心思。
「倘若我選擇將【書】融合完成,我就將作為讓世界晉陞的祭品而死,是嗎?」她輕聲問道,「那個人也會死嗎?」
麻倉好不笑了。
他變得面無表情,神明所特有的冷漠與酷然在這一刻彰顯得淋漓盡致。
「我不知道,竹取澈。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死,也不知道你挂念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死去。」他同樣低聲回答道,「關係到世界的根基未來……我的這雙眼睛,還看不到那麼長遠的未來。」
但是竹取澈反而笑了起來,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失控人生】:「我明白了。其實麻倉閣下你撒謊了——你看不到世界的未來,但能夠看到我的命運。對吧?」
麻倉好闔了闔眼,似乎不願意多談此事:「你知道那個答案……這就是你的命運。」
竹取澈曾經以為自己的先祖平田九郎在彌留之際對自己的判斷是個感謝,但直到後來她遇見了那個神秘的占卜師,才回想起——那也許更多的是個預言。
【「竹取澈,你在我眼中,是……要讓不圓滿的故事……變得圓滿的人。」】
【「另外一個……不是『最後一塊拼圖』嗎?」】
想通了這一切的因果,像是希臘神話里被諸神告知了偉大神諭和宿命終於開啟的英雄那樣——竹取澈明白,命運的故事早已寫好,所有的饋贈都在背後標明了代價。
現在,是時候償還了。
她並未覺得絲毫恐懼,反而爽朗地大笑起來:「天命在我?」
麻倉好頗為欣賞地看著她,最終點點頭:「天命在你。」
「真酷啊!」竹取澈高聲說道,「我這輩子,就想要成為這樣牛逼哄哄的人啊!」
通靈王微笑著注視她,這一次,他的笑容真實了許多。
他並不覺得對方在說慌,而是敬佩女孩子做出的決定。
——不是任何一個人或者神明都能為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而甘願踏上命運旅程的。
在很小的時候,竹取澈渴望著成為一個英雄。長大以後,她依舊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守護者。
但在最開始,她也不過是最平凡的芸芸眾生一員罷了。
想要家人健康,想要無憂無慮,想要生活快樂,想要……世界變得更美好。
完整的【書】興許會讓整個世界從虛假易折變得真實獨立,應該算是一件好事吧。
當然了,竹取澈永遠不會說出自己這樣行動的真實原因還有一個。
如果奪走了那個人的【書】,將它藏起來,那個混蛋應該就不會那麼渴望著死去了……大概?
她果然永遠無法理解屑老闆的思維和痛苦,甚至一如既往地搞不懂那個狗男人在想些什麼吃飽了撐著以至於非要自殺不可的怪異問題。
但是這一切,都並不妨礙竹取澈向太宰治最後一次伸出手。
因為——已經沒有「以後」了。
她抽出了異能之書中夾雜的那張白光殘頁,而【書】感受到她的意志,也悄悄地浮現在兩位神明的面前。它的外表看起來有點老舊,頁數也不多,根本不起眼。
「你真的想好了?」麻倉好忍不住最後問,「哪怕這一切也許都沒有意義?世界也許並不會變得真實,可能僅僅這樣的改變也無法讓它脫離主世界的束縛,而你喜歡的人依舊會死去……」
「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才是最糟糕的故事發展吧。」竹取澈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縱使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但是我所經歷過的痛苦、我收穫的那些笑容、我內心的情感……就都是虛假的嗎?」
麻倉好沒有回答。他的眼睛默默地審視著女孩的靈魂核心。
竹取澈說完了剩下的:「不見得吧?我已經無所謂世界的真相如何,因為我已經決定為它多少付出什麼代價。至少——無論真實虛妄,對於我而言……既然生存於世,就要演好自己的劇本啊。」
她伸出雙手,將【書】拿到手上。【書】如同一個受傷的小動物那樣自動迅速翻開了殘破的缺口,委委屈屈的樣子很可憐。
「抱歉抱歉。」竹取澈笑著摸了摸它的書脊,另一隻手握住的殘頁熠熠生輝,「主世界的我太粗暴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現在,物歸原主。」
白光大放,意識海的黑暗在一瞬間褪去了。最後留存在女孩腦海中的是麻倉好那滿含深意的一瞥。
現實世界中,一切又恢復正常。時間開始轉動,空間放鬆了下來,樓下的城市動靜再次開始喧囂。
但是竹取澈面前的【書】已經變得完整又真實了起來,看它的模樣似乎想要跑路,但是她的【人生苦痛之槍】再次建功了!
隨著白色電光閃過,漆黑的根源鐵鏈一圈圈地纏滿【書】,並將它一點點地拖進槍桿里!與此同時,蛇神和櫻龍的印記齊齊發力,華光流轉!
【書】:???
——你果然跟主世界那個粗暴的混蛋是同一個人!
它來不及憤怒或者表達任何抗議的情緒,就被硬生生地被封印了!
槍桿上多出了第三個神明印記,是一本書的模樣。
眼看這東西到手,竹取澈也鬆了口氣——至少好東西在自己手裡就不虛,管它命運還是麻倉好的什麼算計,反正先通過她這一關再說。
同時,她已經感覺到了,身體的內部在迅速地損毀,縱使神力的本源也無法抵禦那種來自法則代價的侵害。體力耗盡的竹取澈猛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阿澈……阿澈?!」
太宰治總算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衝到她這邊把她扶起來,得到的卻是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鮮血如同不要錢那樣地被她咳出,其中混雜著宛若結晶體的內臟碎片,但是竹取澈並沒有在意這點小小的痛苦——比起身體上的痛苦,來自靈魂的懲罰才更加難以忍受。
「老闆。」她痛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女孩覺得自己這副模樣在暗戀之人的面前一定丑爆了,「不要看……」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到底做了什麼?」太宰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你喊我一聲爸爸我就告訴你。
聽見他這樣問,竹取澈忽然心生出某種惡趣味的念頭。旋即她悄無聲息地咧開嘴苦笑起來。
染血的指尖顫抖地摸了摸年輕人的手背,「真抱歉……到了最後,我也無法完整地理解你的內心。」
「我這人既不敏銳細心,也不會體貼別人……一直以來,都給老闆你添麻煩了……」
太宰治怔怔地看著她,鳶色的眼眸中是洶湧翻騰的悲傷情緒,「不是那樣的,請不要這樣說你自己了。你明明已經……」
明明他才是被幫助的那個人。
可是為什麼……
「——但是。但是啊!」竹取澈沒有回答對方的話題,她那雙淡藍色的漂亮瞳孔執著地看著太宰治幾乎要哭出來的面龐,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胸膛里劇烈的喘息聲也漸漸地變得微弱,「我這次多少也分擔了你的……一點痛苦吧?微不足道,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小事。」
「……」
「既然如此,作為工資和提供多年幫助的代價……我要……我要……」
「——奪走你除去生命以外……最寶貴的東西了。」
竹取澈口中呢喃的最後一個字音變得很輕,很輕,像是蒲公英那毛茸茸的傘蓋那樣飛進了夜空。太宰治纏著繃帶的手指縫隙里驟然落入了一顆如同砂礫般的結晶體,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顫抖地身軀想要用【人間失格】去挽回她的身體惡化。但最終他只抓住了一蓬閃閃亮亮的砂礫。
港口黑手黨首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孩兒在他的懷中僅僅用了幾秒鐘就完全化作了風沙而消逝。
當天台的夜風吹來時,那僅剩的砂礫便從他的指尖滑落吹走了。
「噹啷。」
一枚失去主人的藍寶石懷錶掉落在地,精密漂亮的錶盤上因為撞擊而布滿了裂紋。
天台上,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者。
太宰治獃獃地跪在冰冷無比的天台瓷磚上,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卻半晌都沒有站起來。
…………
……
今日的這場鬧劇在一眾忠心耿耿的黑手黨衝上來救援的行動中而結束。
在讓所有人在辦公室外等候,太宰治面色平靜地一個人走進了自己的首領辦公室,走進休息室,打開最隱秘位置的保險柜,輸入那個在唇齒間琢磨過無數遍的密碼,拿出了那封早已準備好的長信。
信件上的機關並未被觸動,信戳也沒有撕破,這意味著竹取澈並未來得及拆開信查看裡面的內容。
他其實早已把一切想說的話語都寫在這裡了。
但是……好像都沒有用了。
太宰治拿來打火機和煙灰缸,將信件點燃,他靜靜地注視著金紅色的火舌迅速地吞噬紙頁,最後落入煙灰缸之中不甘地繼續燃燒起來。
他鳶色的瞳孔倒映著黑暗的火光,似乎有盈盈的水光在那火焰之中閃爍。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但還是……不顧一切的想要救我。」
他這樣自言自語地說著,最終將臉埋在了雙手掌心之中。
「……傻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