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想,自己應該是在尋找些什麼東西的。
他並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只是有那麼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混雜著欣喜的焦灼,從他蘇醒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纏繞著他,迫使著他艱難地擺動起早已僵硬的四肢,一點點地爬出了破碎的玻璃缸。
嗯,有點奇怪。
望著地上的碎片,他輕輕地歪了歪頭。
他沒見過這種東西,但在他看到碎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這個東西叫「玻璃」。
他還知道「門」,知道「本子」。他看到有兩本「本子」,就落在玻璃碎片的不遠處。那本子上的圖案讓他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彷彿曾見過許多許多遍。但他卻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裡、什麼時候,見過它們。
咦。「記得」,又是什麼東西呢?
他想不明白,卻也顧不得去想。那股焦灼在他胸口騰竄著,催促著他,要他趕緊去找。
於是他艱難地站了起來。他一開始還不太會走,搖搖晃晃、同手同腳,剛走一會兒就摔在了地上。他只能先扶著牆,爬起來,沿著牆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讓尚且遲鈍的大腦好好適應了一下名為「腿」和「腳」的存在。
等到確認自己不會再摔了,他才離開牆壁,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那扇半開的黑門。
門的後面,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里存在著一些「東西」,但它們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能弄開走廊兩邊的門,一間一間去找——出於某種本能,他只選擇了其中的一些去查探。隱隱的,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就是這樣的。他就是該這樣做沒錯。
可儘管如此,尋找的過程依然很漫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開門」與「尋找」的循環,那股焦灼在徒勞的重複中愈演愈烈,像是有人往他心口裡塞進了一匹馬,那馬的前面還釣著一根胡蘿蔔。
於是那馬就這麼在他的心口撒蹄跑了起來,蹄子以一種急促的節奏一下下落在的心上,令他的心跳也變得急促起來。
真奇怪。印象里,他應該是個很慢性子、很有耐性的人才對……
雖然他也不知道,那所謂的「印象」,究竟從何而來。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麼一樣。
而就在他打開那扇房門后,他想他知道了。
*
廖斐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她的手裡還舉著那朵紙幣做的玫瑰——她現在真的非常感激那個在大學里到處蹭社團課的自己。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學的東西,會在什麼時候派上用場。
而那個男人,他沒有去接玫瑰。他只是站在那兒,怔怔地看著廖斐,淺色的眼瞳里空蕩蕩的,像是沒有一點情緒。
他已經站在那兒好久了,腳底下彷彿生了根一樣。廖斐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的畫餅技能控住了,第一反應就是溜之大吉,結果才站起來,就見楊燈楠抬起了手,攔在她的面前。
廖斐心頭一驚,忙又坐回了馬紮上,一邊繼續發動著「創業氣場」,一邊討好地將玫瑰又往前遞了遞。
對方卻絲毫沒有要接那朵花的意思。
……難不成是看不上?非要真的,錢做的不行?
廖斐有點慌了。她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向對方搭話,就在此時,卻見楊燈楠輕輕張開了口。
他像是很久都沒說過話,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從嘴裡發出一點聲音。說出的話也多有停頓,聽上去十分生澀。
他說:「你是……廖……斐。」
「對,是我。」聽他還記得自己名字,廖斐暗暗鬆了口氣。不管怎樣,能認出人總歸是好事,這讓她又燃起了一些和楊燈楠溝通的希望。
「楊燈楠,你還記得我,對吧?那你記得我們經歷過的事嗎?我們當過隊友的……」
儘管不久之前還在發誓要手撕楊燈楠,這一刻,廖斐還是虛偽地扯起了友情的大旗。
不料,話還沒說完,楊燈楠神情忽然一變。
他歪了歪頭,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面上是顯而易見的不滿。
「錯了。」他說,「不……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隊友?
廖斐心裡登時警鈴大作,目光不斷地楊燈楠身後掃去,開始思考強衝出去的可能性。卻聽楊燈楠磕磕絆絆道:「不是……楊燈楠。」
廖斐:……嗯?
她趕緊又閱讀了一下腦海中的簡歷。
沒錯,姓名那欄是寫著楊燈楠啊。
她望著楊燈楠那空洞洞的眼睛,心中忽地一動。
她問他:「你如果不是楊燈楠,那你是誰啊?」
楊燈楠搖了搖頭,臉上忽然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你就不是楊燈楠呢?」
「不知道。」男人繼續搖頭,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但我不能是他。」
廖斐:「為什麼不能是他?」
楊燈楠:「……不知道。」
……行吧。
廖斐默默撫了撫額。果然,不管是哪個版本的楊燈楠,都是一樣得難以溝通。
不過……這個版本的,倒似乎可愛一些。
廖斐望著面前這個滿臉茫然的楊燈楠,腦子裡忽然產生了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
「嘿。」她叫了一聲,將手中的玫瑰又往前遞了遞,「你不想做楊燈楠。但你也不知道自己該成為誰,對嗎?」
男人小心地接過那朵玫瑰,又看了眼廖斐,遲疑著點了點頭。
「那不如這樣吧。」廖斐試探地看著他,「我來幫助你成為一個和楊燈楠截然不同的人。不過在那過程中,你得跟在我的身邊,做我的員工。我絕不壓榨你,還會按月付你工資。等你覺得足夠了,隨時可以離職……」
廖斐說著,兩手不自覺地攥緊,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看著楊燈楠:「你覺得這樣,怎麼樣?」
男人輕輕轉了下腦袋,像是在消化廖斐的話。
廖斐屏息望著他。過了片刻,才聽男人緩緩道:「那……名字呢?」
廖斐如釋重負地一拍大腿:「這再好辦不過了,我原地就能給你起十個。你看哪個喜歡,自己挑就行。」
廖斐說著,當真跑到一旁去翻了紙筆出來,回來認認真真地給男人想名字。
碎玉般的牙齒輕輕咬起嘴唇,她一邊轉著筆,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眼瞳中光華流轉,一掃之前那副緊張過度的模樣,整個人一下顯得生動精神了許多。
楊燈楠看著這樣的廖斐,內心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
他想,不管她即將列出的第一個名字是什麼,自己肯定是都會喜歡的。
*
第五宿舍樓。403室。
喬星河今天一醒來,就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個房間都靜得不似尋常。空氣中沒有飄著半透明的鬼影,牆裡也沒有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如果不是因為房間的布置絲毫沒變,他簡直都要以為自己又穿進了另一個副本。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在他走出房間后,變得越發明顯。
走廊里空蕩蕩的,不見一個鬼影。偶爾看到哪個鬼怪沒藏好,漏了條胳膊在牆外,他人才湊過去,就見對方整個兒縮進了牆裡,一副乖乖自閉的模樣。
就連最為危險的樓道里,都變得「一乾二淨」。喬星河一路無驚無險地走下來,走得簡直要懷疑人生。
這是怎麼回事?他只是睡了個懶覺而已,為什麼世界突然就變樣了?難道是因為他要去考驗關了,這遊戲突然良心發現,決定讓他在臨行前,最後過段好日子?
喬星河越想越是心驚,甚至思考起要不要回樓上去找廖斐,做一個永遠的道別。
而直到他來到了大廳,他才知道,那種「不對勁」是究竟因何而來——
只見大廳內,廖斐正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並頭坐在一起,旁邊還跟著個沒有臉孔的小男孩。再走近些,就能聽到廖斐那毫無遮掩的說話聲:
「行,那就這麼定了。每個月給你的就是這麼多,如果有績效的話再給你算績效……你再看看,沒問題的話,在這兒簽名吧。兩張都要簽。」
喬星河看著她將一張羊皮紙與一支樹枝形狀的筆遞到了那男人的手裡,跟著就見她抬起頭來。
「嘿,小喬!」她愉快地和喬星河打起招呼。喬星河遲疑地點了點頭,問道:「你這是在幹嘛?又是在做生意?」
「不啊,我在簽合同。」廖斐愉悅地說著,指了指旁邊那個眉目俊雅、卻散發著一股死氣與寒意的男人。
「介紹一下,付思遠。我新招的員工。」
她說著,微微抬起了頭,明亮的杏眼裡轉著掩不住的喜色。
「順便再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的個人任務已經被判定完成了。等等,我倆就可以一起去考驗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