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永夜

若頭頂長夜，腳下碌碌豈不似夢中徘徊？

少年喜歡做夢，閉上眼睛，朝霞絢爛，鳥語花香，所親所愛之人盡在身旁。

然而夢終究是夢，如泡沫般絢爛而易碎。每當夢醒之時，睜開雙眼，眼前的破敗凋零瞬間從眼帘侵入腦海，把夢裡殘存的溫暖撕個粉碎，竟痛徹心扉。

所以，少年又討厭做夢。

抬頭，從殘破的屋頂孔洞里窺探天色。果不其然，又是如淤泥般烏黑，沒有丁點星光。

他有些忘記了原本的天是什麼樣子，群青湛藍還是深紫色，是澄澈如水還是迷濛如紗。

「師哥哥，師哥哥～」門外傳來了孩童的歡聲。

少年撐起身子，打開兩道破木片支成的門。一群孩童嬉笑著沖入這破敗的小屋，他們身上泛著淡淡的熒光，短暫驅散了屋裡的黑暗。

「師哥哥，我要聽昨天講的大海！」一個孩子舉著手，一臉期待。

「我要聽森林！」「我要聽雪山！」孩子們懊惱被人搶了先，爭先恐後著說自己的訴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少年提高了嗓音，壓下了亂鬨哄的孩子們，「按順序，咱們一個一個講啊。」

這些都是出生在永夜裡的孩子，他們從來沒見過除了陰暗破敗之外的場景。少年總是把腦海里的東西搜刮乾淨，講給這些孩子。

他們有權利知道，在永夜降臨之前，世界上的日月星辰，山川大海，飛鳥走獸。在這片永夜中，希望比食糧更重要。

少年講了很久，孩子們聽得如痴如醉。

終於，遠處傳來幾聲吆喝，是孩子們的母親喚孩子們回家吃飯。雖然戀戀不捨，但孩子們還是揮手告別了少年。

少年微笑，走出房門，送他們離開。

村子里，儘是石制的房子，木頭受不住黑暗的侵襲，早就已經腐爛了。道路兩旁插著幾支火把，幽藍色的火焰泛著慘白的光，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少年微笑著目送孩子們消失在道路盡頭的黑暗中。突然，村子里傳出了一聲沉悶的鐘聲，天空中烏黑的淤泥突然翻滾了起來，隱約中似乎有什麼生物在其中遊盪。

少年臉色突然變得慘白無比，他快速向孩童的方向跑去。然而眼前的道路卻似乎在不斷延伸，他身旁略過了無數的火把，但前方依舊是一片黑暗。

天上的淤泥翻滾的愈加強烈了，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爪子伸出雲層，向道路前方的黑暗中探去。

少年心急如焚，但他除了跑什麼也做不到。

終於，眼前的黑暗中出現了一片熒光，一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與眾人走散了，一個人站在路旁。他看到少年向他跑去，原本的愁容變成了一張開心的笑臉，向著少年揮著胳膊。

天空中探下的黑暗巨爪也發現了孩子，調轉方向朝著孩子撲來，巨爪雖然巨大，但移動起來迅捷如閃電，幾乎一瞬間就逼近了孩子。

少年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把將孩子緊緊抱住，同一時間巨爪也撲了下來。

就在巨爪觸碰到少年的一瞬間，時間突然停止，一切畫面似一張照片般定格住。幾股灰白色煙塵從四處飛來，快速布滿了整片畫面。

「咔嚓，咔嚓。」一聲聲破碎聲入耳，但少年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向下望去，發現碎裂的竟然是自己。他從雙腳開始似玻璃般破碎，裂痕一路向上延伸，終於延伸到了眼睛。

突然，少年的眼睛里放出萬丈灼光，似升起了一輪紅日，將周身一切黑暗都驅逐殆盡，入目之處儘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白色消失后，少年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長久的混沌縈繞身旁。他坐在一座用白玉打造的王座之上，手裡拿著一顆夜陰珠，珠子里還閃爍著晦陰的白光。除卻這點光源，周圍儘是黑暗。

「又是夢啊...」少年感慨道，可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蒼老。

永夜之中，除卻這漫長的虛無與混沌，一切皆是幻夢。

少年頹然坐在王座之上，卻很難再睡著了，他茫然望向前方的黑暗。

突然，在黑暗中，一個小小的光點在閃爍著微弱的熒光，似乎隨時會被黑暗吞沒。少年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飛舞的光點。

「這是，這是師父預言的變數啊！」少年聲音有些顫抖，他顫顫巍巍地接過這個黑暗中的光點。

「啊，你是那個落單的孩子啊...」少年的聲音裡帶著哽咽，自己坐在這個座位上已經多久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他已經不記得了。他自以為自己乾涸的眼球里不會分泌任何液體，但是他現在卻跪在王座前，手捧著一隻螢火蟲般的光點，熱淚盈眶。

「孩子，師哥哥要把你送出去。」少年終於是停止哭泣，站直了身子，一隻手高舉著夜陰珠，夜陰珠緩緩浮起，漂浮著向遠處飛去，在其身後留下一道光芒，似在黑暗中築起了一道光橋。

少年鬆開捧著小光點的手，讓它順著光路向前走。

小光點卻沒有立即離開，它似乎有些害怕，繞著少年轉了幾圈。

少年則是微微一笑，手指輕撫著小光點，把它推倒光橋上。

小光點終於是順著夜陰珠離開了。那道長長的光橋也在光點和夜陰珠消失后逐漸飄散在黑暗中。

沒了夜陰珠，少年眼前只剩下黑暗虛無了。他重新坐回了王座上，視線卻停留在光橋的盡頭處。

「一路順風。」他輕聲祝福道。

祝福的聲音飄散在虛無中，這片永夜回歸了寂靜，似乎一切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