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仁政

8 仁政

養病也久了,靈歡也走了,荀鵲沒打算繼續留在宮裡,畢竟終月多事,還是回河間王府不必日日小心謹慎著。

河間郡主要離宮的消息一出,衛與偕掐著點來送荀鵲,荀鵲見到他立在鍾粹宮前就挺開心的,也許是因為她見過衛與偕在府中利落斬殺那兩個遞消息給北潼的,又對她笑得反常的溫柔可愛,老是叫她如沐春風一般。

可是靈歡的話久久回蕩在耳邊,她說她連仇人都不知道是誰。

「郡主想什麼呢?」衛與偕不知何時彎腰湊到了她耳邊,話落還歪著頭看著她的眼睛,真真驚得荀鵲後退一步。

「掌印大人自重。」荀鵲語調玩笑,只周圍宮人不少,她不好徹底放開來,「清川這就出宮去了。」

可衛掌印算準了他的小將軍要端著大家閨秀,繼而死皮賴臉地跟了上去,叫司禮監眾人驚掉了下巴還得自己合上。

衛與偕與荀鵲並排走著,直說要走到二宮門給荀鵲送上馬車才肯離開,荀鵲無奈,面上笑得得體又溫婉。

「掌印大人……」「好生生分。」衛與偕又打斷了她的話頭,那語氣聽得荀鵲都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欺負他了,本要上馬車的動作又被迫給停了下來。

衛掌印要同河間郡主說話,司禮監無人敢稍加阻攔,懷肅都沒動,更無人敢動了。

衛與偕又微微彎了腰,湊到郡主耳邊:「其實我這名字是我自己要來的,你聽著好不好聽?你叫一叫?」

荀鵲卻沒搭理他,好似被調戲的良家婦女,躲開他就上了馬車,衛與偕原地苦笑,司禮監眾人只當自己忽然犯了眼疾,荀鵲撩開車窗帘子時,見他彷彿被拋棄的小狗,眼角都耷拉下來。

「衛與偕。」她開口了。

於是有些掌印的臉都亮了,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也不在意郡主迅速喊完迅速就放的帘子,聽著她低低催促明祈快走,好像害怕他還要做出什麼驚天大事一樣。

那一聲也不算輕,司禮監眾人只好垂手恭立,大家一起裝聾,馬車不知走了多遠,衛掌印終於板回了臉,想起來帶司禮監眾人回去做事了。

燕帝龍椅上的小黑貓不知怎的,忽然躍了下去,閑庭信步地朝寢宮邁去,燕帝瞥了一眼,沒顧一句話還沒寫完,放下了硃批:「黎應,出去若是碰到貴妃,你送她回去,就說朕即刻就來。」

黎應拱手退下,春日回暖,燕帝見到荀鵲坐在了案邊,本應披在身上的披風,此刻坐在了她身下,正伸手夠著一塊棗泥山藥糕。

荀鵲瞄到燕帝過來,先猶豫了一瞬,手上這塊糕現在吃不吃,她看了眼燕帝腳下的步子離她還有點距離,飛快地咬了一口,滿足得嗯了一聲。

「北潼狼子野心,陛下不得不防。」燕帝坐到她對面,她咽了咽就開口,「臣知陛下好戰,但國朝需留存根本,毒瘤已除,陛下該給陪梁一個喘息的機會。」

燕帝倒了杯茶,好似不在意地笑笑:「你怎知我想打下北潼。」

荀鵲忍住翻個白眼,放下了糕點:「您派鎮朔將軍去送親,人家北潼也不是傻的,怎會真的讓他看見什麼布防機密。」

燕帝手中茶碗蓋撥弄著茶葉,茶水看不清成了什麼顏色,他沒抬眼看荀鵲,「你想怎麼做?」

「安撫議和,縮邊防守。」

燕帝聞言皺緊了眉,眼神如鷹鷙盯上了荀鵲:「你教我割地?」

荀鵲笑了:「怎麼會。只是說暫且停戰,承認如今邊境劃分,若北潼來犯,就派兵驅逐,遇上過分的就抓,不殺,厚待北潼降將。」

她見燕帝沉默,悠悠伸手又拿了塊糕點:「此舉雖有損國威,但於邊境百姓有利,咱們在京中手不夠長,總還得儘力護著他們。」

燕帝搖了搖茶碗,輕嗯了一聲:「我以為你要見我是為了靈歡說的話。」

荀鵲頓住,手中咬了一半的糕點也放下了,又聽見燕帝接著說:「怎麼樣?被自己選的和親公主算計上了,她倒湊巧冤有頭債有主。」

荀鵲聽他語氣幸災樂禍,一時沒忍住嗤笑一聲:「切,陛下倒是摘得乾乾淨淨,不過我父王之事,若是真與掌印大人有關,臣希望陛下少插手。」

她轉頭直視龍顏,一字一落地說:「臣不會手下留情。」

燕帝默了,很快又好似全然不在意地笑笑:「准了准了,你快走吧,一會願久該來太和殿了。」

荀鵲呵呵笑了兩聲,站起身不忘拿回那吃了一半的糕點,她希望老狐狸對妹妹一直如此,希望妹妹才是那個永遠純良之人。

河間王府一片片的山茱萸開花了,荀鵲見到亭中棋盤邊坐著芝蘭玉樹的公子,驚喜笑道:「廣舒,你來啦。」

昭關王溫和笑了,側身露出永安酒樓的糕點,荀鵲眼眸一亮,提著裙子嗖嗖跑了過去,素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精美盒子,赫然都是她愛吃的。

聊若立在一邊,先拿帕子給荀鵲擦了擦手:「要說還是昭關王爺了解我們郡主呢。」

昭關王聽得開心,荀鵲卻實在叫那棗泥山藥糕吃得有點撐,也沒急著吃,擺弄擺弄先聊了起來:「我妹妹說陛下要給昌黎王爺和廣舒選妃了,廣舒可是有哪家心儀女子了?嘿嘿,同我說說是哪家小美人。」

昭關王維持著笑容,渾不在意似的:「清川樂得清閑,我看得先請貴妃殿下給自家姐姐找個歸宿,小叔子又急什麼。」

荀鵲連連擺手:「你可別想拿我做擋箭牌,在終月山那幾個小師妹前做戲還不夠,回了京都還要壓榨我,不要不要。」

昭關王笑得意味深長,抬手理了理荀鵲被風吹亂的髮絲:「若我說我沒有做戲呢?清川可願做我的昭關王妃?」哪怕陛下不同意,只要你說願意,我一定護你周全。

荀鵲傻了,艱難地咽下口中的糕點,抬頭對上了昭關王十分真摯的眼睛,卻實在不知道怎麼去答他的話,她從未想過嫁入皇家,故而從未想過什麼昭關王妃。

河間王府靜悄悄的,聊若站在一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半晌昭關王好似得逞一般笑一笑:「不逗你了,我們清川一會要害怕得不理我了。」

荀鵲摸摸鼻子,是她太遲鈍,潛意識裡因著自己從不考慮昭關王,就從未想過昭關王是否中意自己。

「我看是陛下非要同你演個隔閡極深的大戲,叫你閑的沒什麼事做。」荀鵲如往常一般,沖著昭關王張牙舞爪,「廣舒,不如你把我從前那柄梅花槍找回來,就當是給我耍著玩玩。」

「不行。」昭關王甚至想都沒想,「師祖說過,清川小妮子啊,這輩子休想再習武,你得好好聽師祖的話。」

荀鵲撅撅嘴,好像小老虎蔫了下來,吃手中的糕點都沒那麼香了,昭關王說與她下棋,她哀嚎肯定下不過他,最終靜太妃遣人來把兒子叫走了,說的是問問兒子娶妻之事,荀鵲照例笑得幸災樂禍。

河間王府如往常一般平靜,整個王府全是荀鵲從終月帶來的人,人人侍弄花草之時,也注意著身邊是否要落下一隻終月傳信用的岩鴿,然後立馬交給高上一等的管事。

荀鵲窩在書房燒上暖暖的地龍,聊若和明祈如在終月山一般,分坐一邊替她篩著下面人傳上來的消息,明祈一份份遞上邊境軍情,終於沒忍住說話:「西邊有了北潼這個先例,如今越發的猖狂,小姐當真勸陛下不打嗎?」

「拿什麼打呀,」荀鵲宮中清閑多日,成堆的事務沒處理,壓根不抬頭,「不如你回山,偷點師祖的私庫錢回來,打仗也好,填稅也罷,有銀子就行。」

明祈嗯嗯啊啊當做沒聽見,繼續整理自己案上一攤紙張了,從荀鵲給他在師祖劍閣里偷了把劍,師祖見他都跟防賊一樣。

荀鵲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紙堆里抬起了頭:「明祈,地方上的事你先不用管了,當年從起兵到我在終月山醒來所有的事我都不願細查,現在你親自去,所有的事事無巨細,一條一條給我查好。」

說完低下了頭,明祈眸光閃了閃:「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荀鵲卻沒再抬頭,沉浸在一摞摞的書信中。

燕帝五日一朝,常常朝後留衛與偕一同批複奏摺,就好像還是從前衛與偕在他身邊做秉筆太監一樣。

這日衛與偕提了食盒進來的,燕帝抬眼便說:「願久怎麼沒進來?」

衛與偕小心放下,讓黎應將裡面湯羹給燕帝擺出來,「貴妃殿下派香附來的,說這幾日貴妃不願動彈,喜歡在小廚房裡一待就是一天。」

燕帝放下硃批,興緻勃勃拾起玉勺:「這是願久親自做的?朕趁熱喝。」

衛與偕眼觀鼻鼻觀心,這時候的燕帝就跟小孩子似的,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好像寫著朕老婆給朕做好吃的了。

一小盅湯沒多少,燕帝很快又撿起硃批:「朕看過你上的奏摺,怎麼忽然想到要設立巡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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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禽相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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