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第五章(1)

進入十一月以後,天氣開始變得暖一天冷一天。可能昨天還穿著襯衫滿大街逛,第二天就不得不穿上羊毛大衣或者厚棉服,等再過幾天又可以重新穿得輕薄起來。就這樣折騰了幾次,我的房間里已經看不見椅子了,只有一座一碰就倒的外套山。

早上起床的時候我看了看實時天氣,和昨天預報的相差甚遠。我在椅子上翻了翻,找出一件褐色大衣來,把表面的球簡單揪了揪,拎著出了房間。

客廳有點安靜得不同尋常,我以為是我起晚了江辰沒叫我,大眼看了一圈,卻發現餐桌旁邊的書包還在。我去衛生間摸出眼鏡戴上,才看見沙發上的被子下面還有個人在。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睡眠狀態的江辰,往往他都起的比我早,睡得比我晚。我輕手輕腳地走近,怕把他嚇著了,輕輕拍了拍他肩膀的位置:

「醒醒了,要遲到了。」

江辰這才醒過來,伸手揉了揉眼睛,撐著沙發想坐起來,卻還是沒什麼精神。

「昨天幾點睡的?怎麼睡不醒?」

「嗯,沒睡好。」

我聽著他說話的聲音不太對:「著涼了?」

「有點。」江辰吸了吸鼻子。

我把抽紙遞給他,順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有點熱。

「量個體溫吧。」我拉開電視下面的抽屜,裡面零零散散的放了不少葯。我打開其中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是個急救包,流感季節單位發的保障,裡面果然有個水銀溫度計。

「什麼年代了還發這種落後的東西。」我把溫度計拔出來甩了兩下,對著光看看確保已經複位,「夾著,小心點別掉了。」

江辰聽話地夾在腋下,有點頭疼似的靠在沙發靠背上。我給他倒了杯水:

「躺下吧,今天別去學校了,休一天。」

「不用。」江辰嘴上拒絕著我,卻還是聽話地躺了下去,我給他向下扥了扥被子,好把溫度計露出來。

「不用個屁。」我啐他一口,「你非要你們全班都感冒才行是吧?」

「小問題,不嚴重。」江辰不以為意,「幾點了?」

「六點十分。」

「我再躺五分鐘就起來。」

我沒理他,徑自去衛生間洗漱。進去的時候我特地關嚴實了門,開關水龍頭也格外小心了點,就這樣安靜了一會兒后等我再看他,果然已經睡著了。

我好笑地搖搖頭,輕輕把他腋下的溫度計拔出來對著光,已經三十八度七了。

我暫時不想叫他,只從電視櫃里掏了連花清瘟和撲熱息痛出來放在茶几上,又給他的杯子里續了水,獨自出了門。

程劼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我麻利地打開車門坐好扣上安全帶,沒等他問就主動說:

「江辰感冒了,我讓他在家休息一天。」

「你還好吧?」程劼問我。

「我沒事,估計他就是天天熬夜又剛好著涼了,病一回讓他明白明白得好好保重身體才行。」我說。

「今天又要降溫,你穿這個可以嗎?」程劼發動了汽車,瞟了眼我身上的大衣。

「很厚的這個,」我解開扣子,遞給他一襟讓他摸,「我在東北讀大學的時候這件衣服都能撐過十一月。」

「讀大學時候穿的?」程劼笑了,「多少年了,換一件吧。」

「這兩年大衣的款式我不喜歡,都是那種雙面呢的,看起來一點都不有型,全都軟趴趴的搭在身上,像毛睡衣。」我搖搖頭,「這個看起來很舊嗎?」

「有點起球。」程劼照實說。

我仔細看了看,確實。

「今天晚上回去我好好刮一刮。」我輕輕撫過起球的部分,手感還是可以的。倒也真不是我多節省,只是這件衣服我真的很喜歡,除非有天被我穿出洞來了,否則我很難忍心把它壓箱底。

「買件新的吧,周末帶你去商場逛逛,總不能一件稱心的都沒有吧?」

「這周還有周末呢?」我裝作驚訝的樣子看著程劼,把眼睛瞪得老大,「都已經兩周沒歇過周末了嘿!」

程劼很無奈地嘆口氣:「你別在這兒陰陽怪氣,我不是也一樣沒歇過。」

「程主管就不能跟上面反映反映嗎,天天不歇誰受得了啊。」我小聲嘀咕,「我都要過勞肥了。」

「對了,還有正經事情和你說。」程劼停在紅燈前面,「這幾天你抽空把你們組的工作交接給小趙,帶他干一段時間,最快下周讓他代理你們組的組長。」

「那我呢?」我探個頭問他。

「你來我辦公室做助理。」

「程主管這是要假公濟私?」我心裡咯噔一下,半真半假的問他。

「我沒有幫你說話,完全是上面的決定。」程劼倒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你入職前的實習時間長,入職后也是這批新人里肯乾的,領導也都看得見。」

「我以為你會誇我聰明能力強之類的呢。」我笑說。

「招聘的時候專業知識都考過,誰能比誰強多少,到頭來還不就是看誰能吃苦誰肯幹嗎?」程劼目不斜視地開車,窗外的四十八中一掠而過,「就像江辰他們,高中課本的東西就那麼多,真要牟了力氣學有誰學不會,就是肯不肯下苦功夫了。」

「那是你們這種聰明人,我們這樣資質平平的當然也會怎麼學都學不會。」我搖搖頭。

「你覺得自己資質平平嗎?」

我被程劼問住了,他不這麼覺得嗎?

「你以前怎麼沒有助理?」我換了個話題。

「一直沒遇到合適的。」程劼說著瞥了我一眼,「我要求比較高,就算我假公濟私也不會徇私的。」

「當我怕你啊?」我不屑地朝他皺皺鼻子。

「等你做了你就知道了。」

「那工資會有變化嗎?」我期待地看著程劼。

「暫時不會。算等級的話,主管助理和組長是平級,工資相同。」

「那如果不算等級呢?」我還是抱有期待。

程劼一雙死魚眼睛看向我:「你上班就為了這五斗米啊?」

「不然呢?」我真誠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比別的同事拚命是為了什麼?只不過是在他們看來每個月這一萬多塊不算大錢,因此只是循規蹈矩的上班下班;但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在我看來這一萬多塊足夠買我的全部時間,所以我才願意在公司呆到死。」

「上班還可以為了很多其他的東西,不然你的工作永遠只是打工。」

「比如呢?」我問。

「最簡單的,比如你以後的發展,你想做出什麼樣的產品,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有錢人。」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晚上到家的時候我特地拐了一點路,買了個罐頭給江辰帶回去。剛到八樓就聽見屋裡有聲音似的,我掏出鑰匙擰開門,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回來了?」是江辰的聲音,還是有點啞,帶了點鼻音。

「嗯,你還發燒嗎?」我換了鞋往裡走,正對上沙發上坐的孟凡羽,給我嚇了一跳。

「姐姐好。」孟凡羽站起來有點怯生生地看著我,「今天江辰沒來,我把上課用的卷子給他送過來。」

「嗯,好。」我有點愣,還是沒明白這是什麼情況,「你是放學過來的嗎?你媽媽……」

「她逃課過來的。」江辰接過話。

「姐姐我現在要走了。」孟凡羽迅速地收拾了書包,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啊好,那你,那你快去。」我趕緊閃開了門前的位置,「下次要找江辰讓他找你去,別再逃課了。」

「我知道了,謝謝姐姐。」孟凡羽低著頭從我身邊一閃而過,我靠著門框,只見她倏忽間就沒了影。

「找到家裡來了?」關上門之後我還是感覺難以置信。

「嗯。」江辰點點頭,「你今天回來的早啊?」

「今天主要是交接工作,沒什麼別的事。」我把罐頭拎到廚房去,用螺絲刀撬了一下邊角,聽見一聲小小的「砰」,蓋子鼓了起來,輕輕一擰就打開了。

我在罐頭裡插了個勺子遞給江辰:「吃這個。」

「黃桃的?」江辰看了看裡面的東西,「吃應季水果多好,怎麼突然買罐頭。」

「這你不懂,發燒就得吃黃桃罐頭才能好。」我朝他抬抬頭,「快吃吧,退燒了嗎?」

「應該退了。」

「什麼叫應該,你不會用體溫計啊?」

「我只是小,我不是傻。」江辰很無奈地看著我,「下午吃了一次撲熱息痛,還沒到八小時,不過應該不會再燒了。」

「你搖搖頭,看看頭疼不疼。」我做了個示範,猛地左右晃腦袋,頻率很快,幅度很小,「這是我獨家秘笈不外傳的。」

江辰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但還是學著我的樣子晃了晃:「不疼。」

「你那個太輕了,要用力一點!」

江辰重新大力搖頭,依舊說:「不疼。」

「那應該是沒事了。」我放心地呼了口氣,「長個記性,天天熬夜還穿那麼少,現在是一件校服能抗住的季節嗎?」

「都那麼穿。」江辰含糊地解釋。

「人家裡面穿的厚衛衣,你穿的什麼?」我瞪他,「厚衛衣沒給你買啊?搞得跟我虐待你似的。大衣缺不缺?給你買一件?」

「外面要穿校服的,大衣穿不上。」江辰吃了兩口罐頭又端著喝了點湯。

「吃飯沒有?」我問他。

「孟凡羽給帶了點東西來。」江辰指了指茶几。

我順著看過去果然有個不小的袋子,走過去打開,應該是在街口便利店買的,有一杯關東煮,還有點蛋糕點心之類女孩子愛吃的東西。

「不錯啊小子,有艷福。」我著實有點佩服地看著他,「明天也給人家買點東西帶去,別欠著。」

「知道了。」江辰也跟過來,手裡還是端著大罐頭瓶子,「你餓不餓,這些甜食你拿著吃吧。」

「人家買給你的,我可不要。」我笑著把袋子攏起來。

「你剛才說交接?要換工作了?」江辰盤起腿坐在沙發上問我。

「調崗,要去做主管助理。」

「假公濟私。」

不愧是我弟弟,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領導的決定,跟程劼沒什麼關係。」

「你信嗎?」江辰問我。

我想了想:「信吧,程劼應該沒這個本事。」

江辰點點頭,沒說話。

「你什麼意思?」我問他。

「挺好的啊。」

「那你怎麼一副這個表情。」

「我一個病人,還要怎麼歡天喜地恭喜你升職啊?」江辰不屑地撇嘴,「工資漲了沒?」

「暫時沒有。」

「連升職都不算。」

「你能不能別說這種喪氣的。」我不滿。

江辰伸手夠著茶几,從袋子里翻出個大泡芙來遞給我:「喏,這個算我祝賀舒總高升了!」

「過獎過獎,借你吉言。」我接過來撕開包裝咬一口,奶油從四周溢出來,我只好伸手去接。

江辰遞給我張紙讓我擦手,我用眼神示意他不用,直接舔乾淨奶油,江辰一臉被噁心到了的表情看著我。

「幹嘛?」我瞪他。

「你能不能幹點符合你身份的事情。」江辰皺著眉,「好歹也算是個白領吧?」

「白領能耐啊?還不是賺錢吃飯。你看那辦公樓里一個個格子間,其實跟上個世紀工廠里一台台縫紉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你那個大衣也該換換了吧?」江辰指了指被我隨手扔在沙發上的外套。

「你們怎麼都看它不順眼?」我疑惑,「真的看起來很破嗎?」

「好多球。」江辰說,「我等會用一次性剃鬚刀給你刮刮吧。」

「行。」我吸了一口奶油。

「大衣很貴嗎?」江辰問我。

我想了想:「分種類,貴的有好幾萬,便宜的兩三百也有。不過我這種人穿便宜點的好。」

「別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我哪有那個精力打理貴的大衣?下雨下雪怕淋到,回家還要好好的掛起來。你看這個,我就這樣團著扔進衣櫃,明年這個時候打開還是一點褶都沒有!」

我驕傲地欣賞著這件陪我上過課、搶過飯、打過工、最終走進華星大門的大衣,像是看著一個戰友。

「哪有個女孩子樣。」江辰笑我。

「輪不到你說!」我瞪他。

「知道啦。」江辰無奈地站起身來,「我今天想早點睡。」

「睡吧睡吧。」我也趕緊從沙發上蹦起來,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坐的也是江辰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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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被催成墨未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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